惟一的报信人 周末的时候,买了份儿《南方周末》。当时吸引我的是关于解读布什的公开演讲,但拿到报纸后大江健三郎和莫言的对话吸引了我。很长,印象最深的只有一句,是文章最后莫言引用的一句话,阿尔维尔《白鲸》里的:“我是惟一一个逃出来向你报信的人。”大江说这是他小说创作的最基本的原则。莫言也有同感。 一 “我是惟一一个逃出来报信的人。”在这句话中,莫言关注的是“我”和“唯一”,所以他说作家要有自信。 “这是作家叙事的一种态度,我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我是惟一一个从阵营逃出来向你报信,我说它是黑的就是黑,说它是白的就是白的。作家也好导演也好,应该有这种开天辟地的勇气,持这种惟一的报信的勇气。说不说是我的问题,读不读是你的问题,看不看是他的问题。我要按照我的想法来做,哪怕只有一个观众,哪怕只有一个读者,我也要建立这种惟一向你报信的态度。” 一个历尽苦难,看尽人间丑恶的人,当你从黑暗中逃脱,你敢不敢把你看到的一切用你的文字传达?这里说的也是勇气。它不涉及到作家的自信,而是良知。有人说作家是谎言的制造者,他们可以妙笔生花,可以把黑说成白。但是,当你的文字是唯一的凭证的时候,你是否凭良知把真相把自我的内心说出? 沈从文,把他眼中的湘西世界指给了我们,那样的一群人。他们不识字,不知外面的世界,不会耍花腔,但他们美,真实,朴素,爱便是爱恨也便是恨,没有那么多的束缚。他们如同养育他们的山水一样,清澈自然如清泉。沈从文是逃出来的,从无数的人头和战场中逃出来,从乡村逃到城里,拨开血腥和暴力的时代,他用他的文字给我们报信。在悠悠远远之外,有一片乌托邦的净土,名叫湘西。那里有柏子有翠翠有萧萧有大佬有二佬。 当萧红拖着病孕之身逃离旅馆,当她衣不蔽体地对着房间问:“桌子可以吃吗?草褥子可以吃吗?”的时候,她是卑微的。卑微低贱而又高尚地活着。她依旧用她的笔,执拗地写下了《生死场》《呼兰河传》。在所有作家都在说打败日本鬼子就会有好日子过时,她看到了在生育线上挣扎的女人们。她指出了男人(民族国家)对于女性身体的盗用与蹂躏。 福楼拜塑造了一个真实的艾玛,他撕碎了所谓爱情的面纱,他把爱情和人性的丑恶告诉你,这就是做梦的下场。劳伦斯,他笔下的真相是欲望,真实可感的欲望,那欲望是真相,是赤裸的内心。还有那个亲爱的卡夫卡,他的变形记,我常常可以触摸到他的内心的苍凉。 --这都是有勇气有良知的一群。 如果一个人,他逃出来报了信,可说的全是谎言,我们为什么要信他?如果他不用他的心说话,如果我们从他的作品里不会微笑不会痛苦不会忧伤不会愤怒,只会看着他自怜地夸张着他的话,我们为什么要读他? 二 报信。作家是报信的人。这个比喻真是精妙。但我现在的问题是,作家如何报信。 前一阵子,我集中一段时间看了大量的网上文字,也看了期刊小说。用朋友的话来说,我不幸地淹没在了充满荷尔蒙气息的文字里。那上面满是做爱。疯狂。偷情。身体。诱惑。自杀与他杀。同性恋与异性恋。女人们在纸上风情荡漾。暴力。疯狂与歇斯底里。 有时候我常常搞不清我自己的身份。我不喜欢学院派的说法。我不喜欢各种主义。我头脑简单思维纯粹,极为感性。看到喜欢的就说好,看到不喜欢的常常沉默。当我看惯了太多所谓的先锋写法,我感到了困扰。他们都在那儿兴致勃勃地玩技巧。或我天生愚笨,看不出有多少奥妙。我不知道在那些个手法技巧后面,如果没有勇气激情意义真相力量,一切还有什么意义?说这话时我很惭愧,觉得我已老去,惘惘然属于上一个世纪。跟不上时代的变化,我是那么留恋古典主义。 我喜欢艾米莉《呼啸山庄》,从这个一生视野狭窄的小女人那里,我感到了一种力量,那是爱与恨交织的激情。我不知道这激情如何来命名,但我却被击中,读的时候我感到疼痛,来自的内心疼痛。《静静的顿河》《巴黎圣母院》《安娜卡列妮娜》。在那些远离我们这个时代的作家那里,他们没有玩多少技巧,他们老老实实地把信传达给他们的读者,越过千山万水穿越无尽的时光。他们的挣扎他们的良知他们所有的愤恨与不平。那些老老实实的字却能把我们深深刺痛,在这个已经没有痛感的时代。于是,我们就这样和他们对话欢笑悲泣无语。 说实话,当我阅读我面前的无数文字时,我是满怀期待的。某种意义上我很乐观。 全球化。后殖民主义。现代主义。自由知识分子。新左派。解构主义。女性主义。西方马克思主义。无数的人都高举各种各样的大旗,动不动就引用西方的主义,动不动就说出一长串外国名字,来证明自己写作的渊源之深。不管什么主义,可我只愿意看到真相,而不是作态。激情而不是浮浅。刺痛而不是隔靴骚痒。 众多的文本都在痛苦,但那眼泪是矫情的。众多的文字都在试验,但却没有想象力。没有人能写出死亡象水一样消失的句子。没有多少让你过目不忘的象光一样惊艳的语言。没有直击你内心的个人体验。在文字里,没有感动没有真相,我们慢慢地被消磨,甚至把一种想象的能力也慢慢地消失,我们变得麻木。虽然我们常常说爱情和痛苦。而我们的情感,就在工业化的时代慢慢被大量地复制。 那些主义有什么重要呢?我宁愿要一个关于梁祝或者白蛇传的传说,也不愿意多花时间看完令人作呕的自怜自恋。我更愿意看我幼时看过的电影《闪闪的红星》,听过的评书《岳飞传》《花木兰》,金庸或者古龙的小说,做一段成人的黄梁梦,再或者去看场《大话西游》,或让人落泪的vcd,也不要再读那些故作高深的充满了模仿与造做的翻译腔文字。 先锋。 三 “我是唯一一个逃出来向你报信的人。”昨天,我把这句话说给一个人。他说做批评也一样,要有勇气说真话,发自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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