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xiaoronger 1
说起来我和桑克有差不多的经历。
研究生二年级的时候,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我正在实验室里无聊地等着试验
结果,随手间打开了大学同学的BBS,发现里面有转来的半部《江湖》。迅
速翻完一遍,就爱不释手了。说来在美国呆了两年多,阅读中文的感觉已经
陌生,突然间享受到了如浴春风的美味,心里的狂喜是难以形容的。然后我
就反复地看啊看,竟然有些舍不得去找下半部,生怕读完了会有曲终人散的
惆怅。
等我从绕梁余音中清醒过来--那个120伏高压下的Agarose胶早就化在电解
液里了,而我宝贵的DNA样品自然也随之化为乌有了。顾不得这许多,我手
忙脚乱冲洗掉做砸了的实验,兴致冲冲地去找阿木。在四通体育沙龙里混过
几天的阿木于是指点我找到了情感画廊还有沙子的下半部《江湖》。
然后那剩下的半个下午我就用来泡制一个拙劣的跟贴,于是我也就冒冒失失
冲进江湖了。 高手是躲进江湖的,我是混进江湖的,所以我总觉得自己占了便宜多少有点
不好意思。所以我也就远远地跟许多人打过招呼,终究并不熟悉。后来找到
了江湖,先是白矮子的留言板,然后是沙子的。接下来的这一段时间我最爱
干的事就是在沙子的留言板里跟在他屁股后面装神弄鬼没大没小地开玩笑聊
天。
终于有一天沙子的轻功炼完了。从不读小说的阿木破天荒地把二十多节的
《轻功是怎样炼成的》一节一节地下载了仔细看完。看完笑完后问我好象没
有你什么戏啊?我连忙说有的有的你看那个铁蛋的什么什么就是我啊。阿木
嘿哈地说才这么点吗。我就急忙找沙子商量再添点好不好。沙子那时候正头
疼写的人物太多不好收尾,没把我这一笔删掉已经是万幸了。只好自己想办
法。于是我就给自己又起了个笔名“土豆”--这下我就是女一号了吧(怎么
就没有别人聪明地早想到这个主意呢)!众人还以为这是起源于王小波和李
银河的暗号土豆地瓜,谁承想我早已暗度陈仓了呢。 至今没有见过沙子本人。不过在网上和沙子慢慢混熟了,也就开始跟他打赌
耍赖,终于赢到手了他的一张玉照。照片中规中距,沙子端坐在一黑色老板
椅中,和想象中的玉树临风相差甚远。倒是阿木说他要长成白衣白衫侠客模
样的绣花口袋恐怕你更失望。
想想也对。和沙子交流的最大乐趣不是他的外表也不是他的谈吐(写的出来
不一定说的出来),而是在他的笔尖--谁知道他的下一句话下一篇文章又会
让你如何地匪夷所思呢。
2
我的世界是什么样取决于我想它是什么样。
这话好象是沙子说的吧。于是我就跟着沙子闯进了一个熟悉却又处处充满惊
异的想象世界里去。
骑马走《江湖》,谁没有年轻的时候呢?时间就象一个环形的跑道,我们都
在循环往复不知疲倦地沿着它奔走,徒劳地追逐着年轻岁月和永恒爱情的影
子。可是从一开始,那一滴血就已经被我们远远地甩在身后了。谁又想到那
一滴血会长大成人,原来发现它才是我们渴望的家园和纯洁的最初呢?武功
炼成了,爱情消失了,我们宁愿咬碎时间一切重来。 我甚至可以咬碎时间.
在碎片之中, 画一幅画.
你在中心, 青山碧水环绕.
我在边缘, 画一条路接通你.
接通你的血液, 向你狂奔而来. 但我还是不明白, 为什么我要找回你呢?
就算找回, 我真的还能认出你吗? ---《江湖》 原来日子就这么过去。该老的老去。该长大的长大。沙子感叹地说。直到有
一天无意中走远了才恍然,原来那个环形的时间跑道也会萎缩成一个点,一
个让你再也无法回去的点。这时谁又还记得你最初奔跑追逐的原因和答案呢? 然后我们被围困在城市里。曾经是美丽的充满幻想的城市。为什么我们的内
心依然如荒原还有野兽出没呢?我不知道我在城市里能干什么,可是我光明
正大的进入了城市。阳光被切断,飞翔被切断,回忆和过去被切断,我就是
城市中的每一道墙。
江湖就这样消失了。消失在你的想象之外。我们每个人的青春也就这样流走
散尽了,而两岸无边的青草中依然潜伏着往日的蛛丝马迹,好象你找过青青
,又好象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在网络和幻想中游走,你会经常发现沙子明明就在眼前,某一瞬间变得玲珑
剔透好象你已经把握住了他,可是伸出手却发现无穷无尽的沙子已经从你的
指缝间漏走不见了,其实你什么也没辨认出来。也许下一步,包围着你的空
气,或者外星来的一道闪电才是他新的异形吧。
3
智慧。幽默。和想象力。
能和拥有这三种品德的人做朋友,是一种享受;能读到具有这三种品性的文
章,就如王小波说的,是有趣。这个有趣不是一个自我欣赏自我封闭的结构
,那些看似简单幽默的每一句台词其实都会让你觉得内涵无限开放而又趣味
横生。如果你了解沙子所接触的网络,你会触景生情而笑;如果你不了解,
你也会因为有趣而在大笑三声之后觉得意味深长起来。
《轻功是怎样炼成的》当然是沙子修炼最长且最好的文章。不用费劲,你就
可以跟上作者的想象力飞翔,俯览他为你修建的这样一个庄园。故事一幕一
幕的发生,一个生命在成长,另一个生命在等待死亡。这里的每个人物都有
那么点天真,就连大结局的死灭也带着这种天真的快乐,好象这个世界结束
了,你还可以在另一个世界里永生一样。轻功炼成了,生命炼成了,死亡,
同样也炼成了。炼成的是破茧而出的豁朗,也是难得糊涂的聪明;是情到深
处的暖色抒情,也是世事洞察人情练达的黑色幽默;是无法承受之轻,也是
一世负担之重。
然而这故事又并非如此简单。其中还交织了沙子对生活每一细节的隐秘体验。
仿佛在头脑中你能随着沙子的笔而勾画出一幅又一幅真实的画面,仿佛书中
的每个人物的喜怒哀乐也都在你眼前一一上演了一遍。每一遍你都会有不同
的发现,而每一个发现也都会让你惊喜会心的笑出来。
有的小说是用来看的,有的小说是用来读的,而沙子的小说是用来想象的。
想象想象请想象........ 在这个小说里,结构和线索都退居到了幕后(当然如果你非把注意力放到了
这上边你可能还会觉得这故事有点凌乱),因果意义也被挤到了两边,那最
重要的是什么呢?内涵。
沙子说这篇文章里每一个角落他都没有放过。所以才会产生如此厚重的阅读
感。 韦老爷子发现阳光开始在树梢跳动。
大地发出生长的声音,象一种音乐浸入他的身体。
他象回到三十年前。
那时他很年轻,每个细胞都充满活力,在体内乱跳,象无数的野孩子想周游
世界。 土豆不漂亮,不是一个美人,但所有的人都承认,她有一双一见难忘的眼睛。
初看一滴水。
再看是一泓水。
看第三眼,竟然是滔天巨浪,没人能生还,尤其是男人。 世界象一个小偷,卷走所有东西,连让我辨识自己的标识都没留下,韦一笑
痛苦无分,感到万物疾驰而去。
一种悲凉沉静、远比吵闹的世界更加悠远本质的东西,慢慢从黑暗之河爬上
岸来。 --摘自《轻功是怎样炼成的》 很奇怪是吧,沙子怎么就没有成为一个诗人呢?也许当他把理智排在感情前
面的时候,他也就可以躲在诗人气质的后面开始调侃颠覆整个世界了。
4
晚上从家开车去实验室。
这条从家到学校的林间小路我开得熟的不能再熟,沿着马路流动的这古老而
悠闲的小镇节奏我也熟的不能再熟,下意识地开着车而脑子里却变的空白了
起来。窗外的绿意飞掠而过,一瞬间我想起了无数的往事,又好像其实什么
我也没想出来。就是那种若有若无的迷惑在心头浮动,仿佛我就这么行走在
了一个熟悉的场景中,仿佛我已经这样行走了几百年,重复地说我说过的话
重复地听我听过的言语,即说不出来任何厌倦也说不出来任何希望,但我还
将要这样存在下去永无尽头一般。
我想这就是我读《十二月三日》所感到的那种时间割裂停滞的感觉。就象你
试图在脑子里重演某段极为熟悉的感觉极为强烈的旧事,却发现原来你只抓
住了几个形容词,几个概念,或者几个抽象的片断。"我们被扔在了时间的
荒原之上。"
其实人的记忆力真的是很奇怪。恋爱了失恋了相聚了别离了,我们都能记得
并不奇怪。奇怪的是我们同时还选择性地却也无意识地保留了很多琐碎的片
断。当这些片断在回忆中重新组织起来的时候,具体的连续的场景消失了,
每个动作每个姿态甚至每一句话都变成了一辈子都追问不清的可疑的存在,
真实世界也就彻底颠覆在这回忆的荒诞之中了。
绕着《十二月三日》这样一个荒诞的题目,几百年的往事压缩成了对某一天
片断的回忆,这段回忆也在无数的叙述角度中成长了起来,虚实难辨,真假
难变。所以活了几百年的我在这反复的追问假设中终于选择了沉默--我们无
法还原时间,我们无法复制往事。
“十二月三日象一具时间的尸体,在经过多次强奸以后,没人能认出分辨出
它是动物还是植物。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描述,却没有任何共同的地方。
一谈起十二月三日,我们就象是一群刚刚出生的生命,面对无限多的可能性
。”
当我选择了“我”的叙述角度,一切都已经离真实远去了。而回忆不过就是
这样的一堆渣子,尽管我们还是如此兴高采烈自以为是地坐在了这堆渣子上
反复体验这个想象世界。 人们死去却不知道曾经生活过的是什么。
米兰昆德拉如是说。
5
这两天一直闷坐在电脑前看《轻功》和《十二月三日》,脑子里飞去飞来各
种古怪的幻象,正不知道如何结尾,正好阿木跑来凑热闹,一,你很有面子
吗,给沙子写评论啊?
要不,就这么结尾了吧--
是的。我想我的确觉得很荣幸,荣幸能在网上认识象沙子这样的一批朋友,
他们为我打开了另外一个世界的窗口,让我看到了有趣并且分享了他们的快
乐。
2001/5/15日凌晨2点,
写于横穿美国大陆的飞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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