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心乱的中篇小说集
　　
(1)
　　年少时的风流不羁，坎坷时的窘迫颓废，转身之间却又柳暗花明春
风无数；待到一曲终了繁华将歇，才忽然发现自己所剩的不过是一堆落
满灰尘的回忆。而在通往回忆的细微曲折幽暗繁复中，要用怎样坚强怎
样温柔又怎样敏锐的笔触才能复述出这似水流年的故事呢？
　　《今天可能有爱情》以主人公我的回忆串领全文。起笔第一句却是
爱人的哭泣--难看的姿态，做作的忧郁，不是柔情的幽默，更象是闹剧
的感伤--“我并不喜欢你哭的样子。”然而多年以后的回首，最先跃上
我心头的却还是你哭的样子，你的神态语气小动作是如此自然而然却又
精确清晰地流动在我的笔端。那些眼泪欢乐，得意失意，有些纯真的幸
福，有些幸福的辛酸，那些无法把握无法挽留的瞬间，那些曾经生气勃
勃的爱情，终于没有能够熬过困苦的压迫而褪色而凝固在无限奔走的时
间之外。
　　“我该怎么去保护你呢？....我只能靠近些，试着用我年轻的双臂
环住你，好像这么做，就可以把你融化在我无边的凝望之中。”而青春
稚嫩的羽翼之下什么也保护不住，只是空留一分黯然两分挣扎七分怅惘
郁结在时间之上至死纠缠不休。

　　对比于《今天》里呼啸而来婉转而去的爱情，《冰雹》只是简练干
净地叙述了一个插曲。因着现实生活的压力“我”和雪竹的恋爱在怀疑
试探中成长起来。暧昧的情怀之下，真实的动机似隐似现。由此而引发
的情绪波动，通过纷至沓来的冰雹幻象暗示了出来--白花花的一群冰雹
晃得我心慌意乱，巨大无朋的雹体又砸得我不知所措进退两难，最后在
枯燥而安静的雹子中雪竹一句“可恶的外地人”，终于彻底结束了我的
恋爱--有些不甘，却又尽在意料之中。“虽然对于别的一切，我和她同
样茫然，并且一无所知。”

　　我们有的不过是被我们虚度的瞬间，而在时间之内和时间之外的瞬
间，不过是一次消失在一道阳光之中的心烦意乱....--T. S. Elliot

　　(2)
　　心灵的枯燥掩盖在感情洋溢的背后。--卡夫卡

　　“他站得很高，却又有了那种在罐子底部的感觉，什么东西紧紧包
围过来，就算阳光很强，也不能把它们驱散。”《拒绝》
　　看过地狱的污浊，你如何肯相信天堂的存在？经历过欲望的放纵，
你又如何能保存纯真的温情？越自然越丑陋，越放荡越快乐，“新世纪
的玩法早就不一样了。”在金钱权力欲望的夹击中苟延残喘，人性的真
实道德的底线通通指向虚无，天堂地狱也不过一线之隔，转身就能从天
堂跌落地狱，又从地狱翻身进了天堂。谁在乎你的内心挣扎？谁愿意与
你沉浮与共？谁又能给你以救赎？
　　如果你是迷途的天使，如何才能找回无辜的过去？如果你还愿意挽
留被亵渎的忠诚，又如何说服女孩“拒绝他们”呢？险恶的生活压抑的
愿望享乐的快感之中，肤浅浪漫的面纱被剥开，生存溃败的本质却在逼
近。而《拒绝》的荒诞之处就在于--无论哪一种选择，我们都无力选择
拒绝：男人和兔子曾经的爱最终堕落成了性的游戏，因为迷途的天使根
本不愿意回归无辜，所以男人不得不选择了离开；而靠着男人一厢情愿
的推动，男人和女孩的性游戏又慢慢走向了温情，所以男人才不断地游
说女孩也游说自己“拒绝她(他)们”。多么简单的愿望却又是多么艰难
的承诺。
　　而“索多玛”就象一句咒语行进在男人的生活中。揭开内心欲望的
深渊，自问有多少高尚的成分可以经得起社会道德的检验？不被社会宽
容的天才，不被自身承认的暴虐，蠢蠢欲动在我们每个人的血液中。一
旦找到了规则的裂缝，它就会破壁而出，绽放妖异而扭曲的恶之花。生
命力总是强大的，还真没有什么是不可以被克服被开放的。
　　《拒绝》就是这样将世界拆开又按照内心的图景重新组合起来，从
内部进入了惶惑不安而无所慰籍的真实。“因为在找，所以始终充满微
弱的希望。”也就是靠着这样的寻找，男人才得以自救呢吧。尽管这样
的自救是如此的脆弱且不堪一击。

　　(3)
　　为的是你永远不知道你有过的经历。--Milan Kundera

　　把贮藏在心中的经历和奇闻逸事筛选讲述出来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真实的面貌需要探索，细节需要重新组织，而隐藏其中的便作者的态度
--在作者审视和自省的眼光中生活的原貌。
　　心乱的这几个中篇“我”的存在都非常强大，自传的痕迹随处可见
，有干扰阅读的嫌疑。不过按照写作的时间顺序，“我”的影子逐渐在
有意识地淡去。在《秋天的浮雕》一文里，一个女人还在身旁和他平等
地争论起来，并且质疑着他的写作方式，尽管这更象是他在质疑自己--
　　“我写这篇小说的时候很矛盾，一会儿想婉约，一会儿想粗犷，一
会儿想诗情画意，一会儿想铁勾银划。”
　　“要说什么又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然而这些文字还是从自传的影子后面潜入到了个人心灵深处的重叠
起伏之中，游走在每一个细微的奇想冲动之间，笔锋清灵飘动却又意尤
未尽--幽寂的夏日，扭曲的房子，摇曳不断的哗哗树叶声响，便从容停
留在了我们的视线之中。
　　在走进细节的迷宫之前，心乱又能够不动声色地把目光收回到正在
行进的故事中来。不过这些故事并不重要，这些女子谁是谁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在这些似真似幻的回忆中“我”逐渐得出了“生活就是这么神
经，这么无常”的印象。这个印象贯穿全文，从不同的叙述角度被雕刻
被引申，一层深似一层浮现了出来。
　　“什么都在慢慢扭动....你还可以解释成我们在扭动，是那种惬意
的舒展和踌躇满志，再也不被强奸，不被侮辱和伤害。”
　　“我们经历了这么多事，居然还能幸存下来，真出乎我的意料。”
　　韶光已逝，而这令人厌倦失望的回忆仍然在纠缠折磨着“我”--没
有什么比这样的幸存更让人心酸的了。

　　阅读《秋天》的感觉好比潮水漫过的沙滩，波浪不断地扑向更深更
远的灵魂边缘，而每一朵浪花每一条波纹每一个旋涡都留下了淡淡的痕
迹，消磨在岁月的风尘之中，也许你会想起，也许，你会忘记。

　　(4)
　　我是在泡网认识的心乱，且因着同校之谊“误认”了师兄。也是后
来才弄明白原来北大终于没有“舍得”给他毕业证书 (这也是心乱的革
命家史中最让他痛心的部分:)。但是北大的四年经历为心乱打下了厚实
的文字基础并且给了他卓越的人生远见，前一点让他顺利完成了从诗人
到词曲作者到小说家的过渡，而后一点则使得他面对接踵而来的挫折或
者成就，都保持了一种平和诚恳且坚忍的态度。也正是这样的人生态度
给他的为人为文凭添了许多魅力--想他一个气宇轩昂妙笔如花且柔情似
雪的胖子，一时倾倒了多少网上红颜，我倒我倒我倒倒倒.... (这几句
纯属搞笑，有意者请勿对号入倒)。
　　无论如何，师兄的称号算是一顶高帽，即便我偶尔想捉弄一下心乱
同学，心乱也只得摆着一副宽厚慈祥的长者模样，不能和我计较。当然
这点把戏是瞒不过师兄的火眼金睛的，直接后果就是我一看到心乱在我
的留言板上断喝“小师妹有事相商”的时候难免心惊肉跳，间接后果就
是这几篇马屁评论的写成。
　　下面言归正传。
　　先说说心乱的文字风格。最早心乱的文字是优美多情且动人的，芜
杂的阅历不只为心乱积累了宝贵的经验，也带给他丰富的感悟；同时他
的洞察力也在展开，并且逐渐穿透了这些表面的肤浅的抒情，这时候的
文字便厚重质朴了许多。在一次又一次和往事和回忆的搏斗中，更深刻
的内心体验更普遍的对世界的认知慢慢浮出水面，厚重中带了敏锐，质
朴下也藏了凌厉。看来这个漫长的历险还在继续着，不知道下一部心乱
的小说会带给我们什么样的惊喜。
　　心乱的小说中，对作为主角的男性的刻画是好的，而对作为配角出
现的女性的描写通常是着力不够的，有时候也很锋利却也失之偏颇。这
也是为女权主义者们所不喜的原因之一。我的看法是--面面俱到正是特
征的丧失，所以有特点总比没特点好。而心乱笔下的女子恰恰是非常有
特征的，所以从作品的角度来说，这也是刻画成功的意思。不过我相信
随着心乱写作题材的复杂化多样化，女性的形象也会慢慢深厚起来。
　　
　　“我更愿意相信神学家帝利希所说的，艺术所要呈现的是‘无论如
何与我相关’的事物。如果一部作品不能加深我对心灵和存在的理解，
不能打动我，那么我就不愿为它花费一丁点的时间。”--谢有顺
　　借花献佛。

小容
2001/12/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