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你从春天走来

过了很多年，我还是没有放弃寻找春天，一个叫春天的男人，因为这个叫春天的男人，我对很多人都说过自己最喜欢的季节是春天，其实不是。我叫虹，我最喜欢的季节是冬天。

我常常想起第一次见到春天的时候，那时的我不过还是一个7岁的小孩子，春天才6岁，当时在小学生报到的注册处，我无意中一瞥，就被这个异常漂亮的男孩吸引住了，他的眼神深深的，让我突然有种眩晕的感觉。

其实这个场景是否真的存在过，连我自己都心存疑问，我那时才7岁，我能记住什么呢，但是我依然一直坚信我第一次见到春天的时候就爱上了他，就象一个永恒不变的数学公式。我在我所有的日记里都写上了这句话：我第一次见到春天的时候就爱上了他。

我们都由母亲牵着手带来的。
我的父亲在我5岁时出车祸去了。在某个模糊的大雨天，一辆装满货物的大卡车和客运大巴嘭地相撞了，而我的父亲就是那辆客运大巴的司机，其实他本来可以活下来的，因为那天并不是他当班，但因为那天有个熟人顺道想搭他的车，父亲就与别人换了班。我和母亲是最后知道这个消息的人，那几天总有人跑到我们家来，却连电视都不让我们看，后来，母亲强硬着要开电视，要看当地的新闻报道，里面正好在说这件对于当地来说是比较大的交通事故，母亲看完就晕了，本来就小的屋子里，突然冒出来很多人，我被挤得哇哇大哭。过了几天，我和母亲去省医院，据新闻报道说责任在那个货车司机身上，而那个货车司机还活着，母亲原本是准备进去狠狠骂他祖宗八代一顿的，然而还没到那人的病房，就远远听见了他骂人的声音，比任何人的声音都大，老子的腿啊老子的腿，一边骂一边呜呜地哭，他没死，只是两条腿都没了。

春天的父亲是在春天出生没多久就与春天的母亲离婚了，可能也不算离婚，有人说他们一开始就没领结婚证。我记得小时候去春天家里玩的时候，都不好意思走进去，那是一套很大的房子，地板光滑，家具是厚重的红木，布置总是那么整齐干净，然而由于是一楼，总感觉冷，好象能透入肌肤渗到骨子里。到现在我还是能想起春天母亲的模样，那是一个美丽的女人，眼睛很大，皮肤特别白，后来她也在一次车祸里去了。

我和春天被分到一个班上，这个漂亮的男孩坐在了我的后面。小学有美术课，我画画很好，
春天的数学很好，但不喜欢画画。有一次，画水粉画，橙黄色的向日葵，他怎么也画不出来，
让我帮他画，快画完的时候，黄颜色的水粉不够了，只能再画一朵向日葵，我没有再画自己的，用所有的黄色水粉，为他画了最后一朵向日葵，异常明媚的橙黄色。后来在下一节课里，老师拿出了春天的作业当范本，奇怪的说：前面画的那么差，这次画得却特别好。

小学毕业快上初中的那个暑假，我和一帮小朋友出去玩，春天也在其中，他很高兴地告诉我们，暑假母亲要带他去南京玩，去中山陵和玄武湖。对于幼小的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我们来说，南京是一个特别特别遥远的地方，离我们简直和美国一样远。就在那时，我对自己许下了誓言，以后一定要去这个城市。在虹心里，南京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城市的代号了，它是无止境的向往，是不可言说的秘密，是一个女孩的爱情所在地，她以为只要去了那个叫南京的城市,就比如春天爱过自己一遍。

（二）从南走到北从黑走到白

在中学的时候，我没有和春天再在一个学校里，春天仍然优秀，仍然笑起来眼神就深深起来，一年也许会有个一，两次我们会在大街上相遇，可我们从来不说话，顶多互相笑笑，等他走远了，我再转过身远远望一下他的背影。

考大学的时候，我的志愿表上全是南京、南京、南京……，我想去看看这个叫南京的城市到底是什么样子，我以为,只要是春天走过的路,我就一定也要走一遍，不能真正去爱, 所以才想要重复。高考成绩出来以后，我如愿以偿，春天去了北京。虽然我们将更远地被隔开，但对于我来说这并不重要，多年来，我已经习惯在远处看他，这次，也仅仅是个正常的意料。因为我唯一不敢的就是,跟随他回到他的身边。

我在一个湿润而闷热的傍晚走进了南京，这个城市过于明亮的霓虹灯让我的眼睛很不习惯，泪水一下子就出来了。其实我早已明白自己并不是真正爱春天，春天只是一个梦，用来给我一直来欺骗自己，然而我已不能回头，就好像有人非要把你从熟睡中喊醒一样，你会很不舒服。做梦并不是一件美好的事情，清醒更不是。

大学的时候，互联网的发达使许多老同学重新又有了联系，同样我和春天也是，在网上遇见便也会聊上几句。
我说，春天，我现在在南京，还记得么？小学毕业时，你对我们说过你来这里玩。呵呵，我可都是受了你的影响才来这里的哦。
春天过了很久才说话，虹，你也许不相信，自从我妈走了以后，我最不喜欢的城市就是南京。
我从来没想过去南京。
每次他给我的回话都很慢，不知道是因为打字慢，还是忙，我们的谈话越来越少，终于到了没有的地步。面对冰冷的显示屏，我依然能记起春天深深的眼神。如果在路上看到像春天的男人，我还是会习惯性地低头过去，等他走远了，再转过身远远望一下他的背影。

很快就毕业了，我去了北京，那时春天离开了北京，这是我们长久以来的规律，他考研去了上海，他说其实自己最喜欢的城市就是上海。春天并不是外表看起来那么安宁，他不愿总留在一个地方，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跟上他的脚步。

那时我已经有了男友，是在网上一个BBS里认识的，住在一起关系稳定，开始谈婚论嫁，我们在我们认识的那个论坛里发了大幅的通告：我们要结婚了！大家祝福我们吧！！后面用了很多感叹号，马上就有人跟贴：恭喜啊恭喜白头偕老；还有人说，把结婚照贴上来看看！还有人捣乱开着玩笑，是不是先上车才买票啊。

我坐在男友的旁边一起上网的，我们一遍又一遍的刷新，然后忘情的接吻，互相不停地说我爱你我爱你，我没有再想起春天，我的心里只有幸福和满足，很久以后，我才发现，关于幸福，那次几乎是所有的我能想起的最幸福的时刻了 。

（三）我不是你的春天

在春天的一个夜晚,大风，我站在一条崭新的还没有电线的马路上放风筝,天很黑,看不到风筝飞在什么方向,可我还是紧紧地攥着线,不愿意回家。

我最终没有和交往多年的男友结婚，不是我不肯，是这个男人放弃了，他临走的时候，带着深深的失望，虹，我不知道我哪里不好，为什么你从来不让我走进你的心里，你根本没爱过我。你甚至不爱任何人，这个男人走的时候连头都没有回，虹，我真不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我突然感到非常的恐慌，我就要失去了他，虽然我从来不挑食，不抹鲜艳的口红，睡觉也不打呼噜，我以为我一直安分守己，然而现在却突然发现我根本不是，我甚至连一个妓女都不如，我的男友，一个好好先生，脚踏实地的公务员，我们在一张床上睡了三年，我居然从来不知道他如此了解我。

我一个人去电影院看《开往春天的地铁》，在我的旁边有很多两个人在黑暗中手心靠着手背，落幕灯亮时，他们很快都站了起来，断断续续往外走，主题曲响了起来，
这个冬天
最后一夜
我和你都在寻找
开往春天的地铁
这里不是 我的世界
我等了一天一夜
等开往春天的地铁
我不怕
用任何代价
只是我害怕
自己对付不了牵挂
我已经等你找你追你用尽所有方法
找啊 找啊 找啊
……

我把头埋在怀里，这是男友离开我的第一次流泪，我突然发现自己一无所有，没有目的地，不管是虚幻，还是真实，我什么都得不到，因为贪心，我终究将什么都得不到。

我前面一个人站起来，静静地看着我，是春天。

春天问虹，你还记得我们上小学的那个学校的样子么？
虹说记得，站在我们那个教室的窗口就能看到一个湖，湖边有黄色的油菜花，大片大片的，太阳快下山的时候，湖水一半就会变成了红色，一半却还是青色。那时你就坐在我的后面，有次上课，我们偷偷说话，我说我20岁就要死了,说我死了让你一定要记得我,
春天笑了起来说，可你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然后他又问，为什么要这么说,
虹望着春天说，你那时也这么问过为什么，不过我没告诉你。可现在我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还是告诉你吧。
小时候我总认为20岁每个人都肯定要结婚，我想20岁你也就会结婚，在你新婚的那天，我开心的笑开心的为你祝福，在你的酒宴上喝完酒，然后再开心的和每个人告别。我回到家里以后，会找出一把锋利的刮胡刀片，雕牌的,我藏了很久的，蒙上被子割腕，然后第二天，人们就会发现我已经死了，血淋淋的、冰冷冷的，也才20岁，但已经死了。所有认识我的人都会知道这件事情，你也会知道，每个人都会恍然大悟：原来虹一直默默地爱着春天啊， 她真伟大。你也会很伤心很后悔，原来你也一直爱着我，只是不敢和我说。
春天说，可我还没有结婚，你也没自杀，对么？
虹说，对。
那么我们走吧。

我这么多年一直都在等今天，等春天的突然出现，把我带走。在我的腰肢还柔软，皮肤还有弹性的时候，成为他的女人。可我突然发现自己没有了任何欲望，我看着埋在自己胸前的春天，他似乎又回到了6岁，那个我第一次见到的孩子，他温柔地拉着我继续走进溺水的那个早晨，青色的薄雾，腐朽的船桨就在脚下，我似乎又看见了自己在透亮亮的水面上慢慢沉了下去，菱角缠绵的藤就在我弯曲的手边，我甚至闻到了鱼鳞的腥味，我发觉我的意识如此的清晰，清清楚楚这一切，然而却无能为力，一动也动不了，黑暗慢慢吞没了我，渐渐地渐渐地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就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春天。
我与春天曾经如此接近，甚至连我自己也几乎都要变成了春天。

我将真心付给了你
将悲伤留给我自己
我将青春付给了你
将岁月留给我自己
我将生命付给了你
将孤独留给我自己
我将春天付给了你
将冬天留给我自己
爱是没有人能了解的东西
爱是永恒的旋律
爱是欢笑泪珠飘落的过程
爱曾经是我也是你
我将春天付给了你
将冬天留给我自己
我将你的背影留给我自己
却将自己给了你

总会有结束的时候，请你忘记春天。

文/萍水相逢
2003年5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