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开的花 我坐在地毯上, 倚靠着床边, 手里玩着电话号码本, 下意识里琢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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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能不能找道五年前的故人? 试一试? 反正谁也不会浪费感情
和时间在五年前的旧事上!”
于是我翻起电话号码本, 拨响了这个闲置了五年的电话号码.“嘟-嘟
-对不起, 本市电话号码已升7位, 请在首位数字后加0再拨...”
我长舒了一口气, 忽觉好笑--时间老人布置的陷井随处可见, 眼看自
己的青春将要挥霍殆尽, 我又隐隐觉出了压力. 我长吸一口气,按照指示, 重新拨了号码.
“喂, 你好, XX公司.”
“你好, 请问路杰在吗?” 对着甜美的女声, 我的心一下子又紧张起
来了.
“路杰?”声音里传来的是迷惑.
“对, 路杰, 他曾是你们公司的副总经理呢.* 话一出口, 我就后悔了
. 五年的人事变迁,这个公司依然存在, 电话号码依然没变, 已经是相
当运气的了. 我怎么还能指望五年前那个雄心勃勃, 才气逼人的路杰
依然仍就原职呢.
想到这里, 我只想赶快结束了这个本来就不该打的电话.
“喂,请问谁找路杰?”忽又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声。
“林蓝,大学的同学。”虽自报家门,我早已无心恋战。
“喔,林小姐,路杰提起过你。不过,他早就辞职了,自己去炒股,
不小心全输光了,后来自己开了家计算机公司,生意还不错;结过一
次婚,又离了,女朋友倒不少,就是他自己似乎还恋着过去,我们哥
几个经常一起喝酒,提起过你。。。"
竟然是滔滔不绝的故事! 我挂好电话,抬眼望着窗外的绿意盎然,心下怅然不已。六年前未名
湖畔相交一场,昨事黄花,如今个人已经有了个人的生活空间,谁还
想,谁又能旧梦重温呢。甚至连说一声你好都是打扰。
我无话可说。
如果换作一个大学刚毕业就来美的二十一的小姑娘,可能她会滔滔不
绝的从幼儿园的同桌谈起她的爱情往事,篇篇都凄美而精彩,无论是
否真实经历或者仅仅是回忆的美化与幻觉。但是,本姑娘今年已经二
十六岁了,五年前的心情与现在毕竟有着太大的不同,我宁可将它们
沉淀在心底,永远也不再翻起--那些以青春的名义写下的爱情故事终
于在绚烂之后归于平淡,该吃的苦,该流的泪,该获的报偿,在美国
的五年生活后,我只能让我自己尽量心平气和,不为自己感动。也许
五年前我还以我的正直与理想而暗暗的引以为荣,而现在我只是无可
奈何的妥协,为着一种人人以为体面的存在而据续惨淡经营下去这已
无所谓喜爱与否的道路。
不想并不意味着忘记。追忆那些一直想得到而未得到的东西无异于饮
鸠止渴。所以,这个电话将是我对杰的最后的怀念--无论我能否乐观
的面对未来,我必须诚实的面对现在。 正当我神游万里并且有点黯然神伤的时候,我的roommate李嘉推门而
入--她总能在最不适宜的情况下作出最不合理的选择而依然理直气壮。 “帮帮忙吧,林蓝,我怎么办啊,我怎么就一时多嘴作好人答应请俩
位男士吃饭了呢,真是自己找了口井往里跳,至少也应该陈新请吗!
唉,后悔都晚了,帮我料理一下后事?不看我家陈新的面子,也该看
王宇生的面子吧?”
陈新是李嘉千挑万选终于认定的男朋友,王宇生则是我们系新来的博
士后。最近几个人的实验刚好都到了一个段落,李嘉一不小心承诺了
饭局,于是--。 面对她的楚楚可怜和巧舌如簧,我只好起身去厨房看个究竟,随手抖
落一身寂寞,落地无声。 “李嘉,叫声好听的,白帮你的忙啊?”我一边穿过客厅,一边逗李
嘉。
“不用急,叫大姐都委屈了你,我喊你阿姨成不?”
“我都快成你的保姆阿姨了,--”我推开厨房的门,尽管心里有所准
备,后半句还是咽了回去--只见满厨房硝烟未散,满地狼藉,唯一的
战果是一盘被烧成了黑乎乎的鸡腿。 李嘉春季入学来美,至今才半年,厨艺如何自是心知肚明,可今天也
太惨淡了点。 “陈新今天有点事要去办,不能来帮忙,我是想作的复杂一点,好一
点呀。”李嘉站在我身后,有点不好意思的解释。
“那怎么不看着点儿火候呢?”我忍不住责备了一句。
“电视里在放《LION KING》,我在大学的时候,我们宿舍的人都叫我
娜娜,我正想我的辛巴,结果糖炒糊了,我赶快把鸡腿倒进去,也糊
了。” 我四下里看了看,根本无以为续,当机立断:
“走吧,请他们吃BUFFET 好了。”
“四个人可要三十多块钱呢。”李嘉的心疼全写在脸上。
“我们两个均摊,算你请客,如何?”
“太好了,阿姨您真是为朋友两肋插刀!” 两位男士开车准时到达,立刻掉头奔赴中餐馆。有免费的饭局可吃,
又有女孩子同行,怎不心花怒放? 李嘉和陈新自不必说,我和王宇
生的情绪都很不错呢。 进入餐馆,众人欢呼一声,作饿虎扑食状,恨不能绝食三天后再来,
李嘉不忘回头粲然一笑,对陈新说:
“注意形象,你。”
为了提高战斗力,大家一边慢慢品尝,一边闲聊。
李嘉忽然发现餐桌上铺的纸桌布异常漂亮,而且还有若干迭好的备份
放在一边,玩弄了半天,突然对陈新说:
“把我的包递过来,我们带几个回去。”
“算了,别给我们中国人丢脸了。”陈新半开玩笑的劝道“又不是什
麽值钱的东西。”
“少来这套, 你每次都这么假正经的教训我,最后还不是照用不误。
”李嘉很不耐烦。
“批判的好,不过我们还是少惹麻烦吧,让服务生看到了也不好。”
王宇生赶快息事宁人。
“啊,你不知道,就是那种老电影院,只要一美元就可以看很多场的
那种。我带了床单,厚大衣和零食去,陈新还跟我发火说我丢人,
我把东西都放到了我的大书包里,谁又看得见?结果他还不是向我要
床单一角!”李嘉快人快语,在大家还没反应出是那种电影院时,已
经批判的陈新无地自容。
“那有什么办法,她非要看那么久,电影院又那么冷。”陈新只好自
我解嘲。
“嘿,我刚来的时侯还很不习惯某些同胞的嘴脸,不过呆久了,觉得
自己五十步笑百步,最后还不是合流同污。”王宇生叹气。
“不行,一定要严以律人,宽以待己。”我笑“宽容就是纵容,干吗
要放过批评别人的机会?” 李嘉毫无心机,只顾好奇地追问王宇生:
“你刚来的时侯?给我们讲讲这七年的故事吗!”
*当然不如小姐们的精彩,李嘉你倒应该说说看怎么就看上陈新了?
给我点儿启示吗。”
“众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我接口“你要有陈新的耐力与牺牲精神的
一半,不愁女朋友不到手。”
陈新立刻作毕恭毕敬,等候李嘉指示状。
“对,这只鸟不行再换那只鸟。”李嘉大乐。
陈新皱眉。
“你不错了,李嘉她没同时抓很多鸟在手就很给你面子了。”
王宇生也笑。
陈新叹口气“有什么办法呢,时代不同了,男女不一样。”
他顺手拿起桌上的餐刀,作切腕状“李嘉,你答不答应嫁给我?”
“我答应你这样--”李嘉把刀比划到陈新的胸口。
“一招到位。”我称赞。众人大笑。
“真正一招到位的是回国去娶一个如花似玉的太太来,省却追求之苦
,还有人忠心耿耿的服侍你。”
陈新朝王宇生挤眉弄眼。谣传王宇生连着回国两次,皆为着一女朋友
之故。
“一言难尽。”王宇生半真半假“谁知道她是爱上了我王宇生还是美
国?”
“怕什么?”我嘲笑道“反正把她办出来,读个陪读专业Accounting
什么的,下一代就可以成为美国公民了,这么成功的典范,有什么划
不来的。” “本人可是爱情至上。”王宇生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看王宇生的凡心甚炽,要不要诸位帮忙啊?”李嘉朝我鬼笑。
王宇生真朝诸位拱了拱手“多谢诸位捧场。* 餐罢,陈新和王宇生抢着付了帐,然后我们一起去打了会儿保龄球,
兴尽而归。 李嘉和王宇生的车一溜儿烟无影无踪去也,而王宇生的车却越开越
慢,似乎路不是很熟的样子。
我心下暗笑,也不指路,只是顺口闲聊:
“要不要打电话问问?”
“不必,我知道。就是有女士在座,所以开车分外专心而已。”
他笑。
“以前撞过车?”
“嗯。搭了一车小姐们,只顾听笑话,下雨路又滑,刹车慢了一
步,人倒没事儿,车报废了。”
“没关系。男生买车的主要用途之一就是追女朋友,前仆后继,就
是不知道这车捐躯的值不值?”
“车没了,朋友自然散光了”他自嘲“成家立业的愿望太渺茫,还
是保存实力要紧。”
两人皆笑。他的目光始终盯着道路与标志,想说什么又集中不起精
力来。车下了高速,他终于直言相问:
“为什么没有男朋友,你?”
“受过伤害,也害过别人,再加上孤芳自赏的厉害”我假装叹口气
“事实上一个人也挺自在”
“众鸟在林也挺赏心悦目。”
“随你怎么讲,但你呢?”我反问。
“应该算有个女朋友,在Boston, 只不过--”他顿了顿,斟酌了一
下词汇“曾经很实际但现在有点儿渺茫的关系,只不过还没有正式
说分手罢了。”
“噢,坚持就是胜利。”同事这么久,他第一次这么诚实的道出现
状。 “是不是女孩子总对爱情报有太多的幻想?她总抱怨我们俩的爱情
不够爱情。”
“不是幻想而是理想。年青的时候,热情容易被子虚乌有的理想浪
费掉,所以大了,就舍不得轻易付出了。”
他耸了耸肩,换了种轻松的语气:
“美国就这点儿好,无论怎样,生活总可以从新开始,没有压力与
责任。”
“是呀,运气好了你跑的掉,运气不好你跑不掉的。”我们乐。 他打开了汽车音响,soft rock--柔情摇滚,车里的温情开始上升。
窗外红尘十丈,夜色漫漫,多少次我希望车就这么开下去,不停的
开下去,把寂寞的星空甩在身后。大约没有一个司机可以忍受的了
我的愿望。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嘿嘿笑了。 “笑什么?”
“我在想,刚到一个地方,朋友还很多,呆久了,反而少了”我换
了个话题“所以认识你很高兴,又可以辗转结识一批狐朋狗友。”
他但笑不语。前不久,新生入学,王宇生可没少出力,尤其是对单
身的女孩子。 车停在街心公园里。一片静寂。他点燃了一只烟,看了我一眼,又
灭掉:“想不想看看公园里的鸭子?”
他突然打开车灯,只见湖心里仿弗有什么东西在动,慢慢的显出了
轮廓,果然是沉睡的鸭子被惊醒,静静的往更深处游动,神奇而幽美。 我们两个睁大了眼睛,注视着。然后我立刻感到了他的目光转移到了
我的身上。我也回转目光,盯住了他的眼睛,语言已经困难,我提了
一口气:
“王宇生,如果换作五年前,我会不知不觉的掉入你的怀抱。汽车里
的调情我领教多了,我以为你会不同。”
“有什么不同?”他沉下眼睛,放开的拳头又收拢:“通共就剩了那
么点儿欲望,也被压挤的不成形状了。”
我注视着他:“同情你不如同情我自己。大家不都这么凑乎着过呢。”
“我的第一个女朋友总说我办事总迟到,不投入,怎么投入?投入越
多,伤害越深。”王宇生咧了咧嘴,把手搭到了椅子背上:“蓝,我
和你相逢恨晚,我知道你在拒绝,可你一点也不考虑我们会成为朋友?” “倒像琼瑶小说里的对白。”我冷笑“如果进展顺利的话,下一个动
作应该是搂住我的肩膀。”
“对不起,我只是很喜欢和你在一起,”他把手收了回来:
“我爱上你了。” “我拒绝有妇之夫的爱情。”
他的脸色变了。然又隐忍了,长叹了一口气。我也觉得有些刻薄,又不
想道歉,只好笑了笑,沉默。 寂寞滔滔在这无边的夜色里静静的流动。
“在这贫困的时代,何苦如此茫然失措,苦苦等待?”
“荷尔德林,是在我喜爱海子的时候读到的,可惜忘却很久了。”
我很讶异他居然还记着海子,“是呀,要想摆脱一种生存状态很不容
易,特立独行又要付出太多的代价,不忘却怎么办?就象青春一样,
过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没有什么会永远失去,我们可以向未来要到更好的。”他不以为意。
“我倒更愿珍藏过去,而不愿看到一个清楚的未来。”可我又真的爱惜
往事,愿意生活可以从新来过么?我不知道。我只是以往事为借口来逃
避现在而已。真正我能做得只不过是向前看永远不回头,无论有没有结
果。 我忽然发现本质我在认同他的话。温情演变成了一种压力。有一种冲动
几乎立即要爆发。我顺手推开了车门。
他紧跟了出来,快步绕到我这侧,在我关好车门转身的瞬间,我觉察到
了他的迟疑,他似乎想拥我入怀,然又止步,甩了甩手,改为倚车而立。
我亦迟疑:如此良宵长谈,岂不自投罗网?不过现在就回去,又没什么
别的事可作的,而且辜负了这么好的天气和心情。
王宇生倚车而笑,想必他看穿了我的心事。我有点儿脸红。 “我们还是开车转吧,步行恐怕不安全。”王宇生提议。
出来站站只是借口,我并不反对重新坐回车里去数星星,在我的心情平
静之后。
“讲讲你那些成尘成土的往事吧,那个老说你迟到的女朋友呢?”
“一来美国就分手了。她在加州拿了个硕士后就结了婚,找了工作,想
必很好。” 说来说去,大家都有相似的故事。两两相忘也没什么不好的。
“在Boston倒是有一个清纯的小女孩子,除了一谈结婚就吵架外,相处
的也还不错。只不过,分开的这几个月,唉,打江山容易保江山难啊。” 这种事倒是真听多了。一方给另一方经济,生活甚至学业上的支持,另
一方以感情甚至婚姻为回报;当事人们尤自春风得意,毫不意识爱情已
沦为现实交易;有朝一日,一旦分离必会导致分手,只有无可奈何接收
之。
想当初在我来美的第一年和辉的相处不也如此,至今我犹有一丝歉意对
辉,毕竟他还深爱过我,而我始终不能忘情于杰,互相伤害终于到无可
挽回。至今还记得临别前的那一夜,哭了又哭,明晨还是得各奔东西。
“大陆来的男孩就是‘鼠’,落难相帮也做的没有风度。”我叹口气
“虽然落难相帮的只有这群鼠头鼠脑的中国人。”
“没有西式教育中的虚伪的礼貌,再加上出国的这群女孩子都以为自己
是金枝玉叶,马屁功夫不到家啊。说这话的人才叫可恶,个个都热衷于
小智小慧--” “对,比如我们现在。”俩人相视一笑。
“很久都没有这么开心了。”
是呀,那些埋藏的太深太久的情感就象春草一样,在不经意间悄悄的探
出了头,是在躲避?是在期盼? “夜深了,”王宇生的声音变的干涩:“我还得回去给她打电话呢。”
他挂上三档,车子加速驶出了公园。
下车的时候,王宇生抓过我的手,吻了又吻,笑曰:“可够风度?”
一半清醒一半醉,我回到了公寓。若在平时,李嘉必会迎出,以关心生
命安全为由探问经过,可今天她没有任何动静,我站在客厅里静静心神,
忽然意识到她的卧室里是两个人,我有点儿窘,赶快回转到自己的卧室,
关好门,上床睡觉,虽然今夜必会辗转难眠。 周日醒来已经中午十二点,我躺在床上盘算:早饭可以当午饭吃,然后
处理本月帐单,再涂一封家信,然后开车去实验室,跑个胶,收拾一下
数据,没时间的话就去吃BERGER KING当晚餐,最后回家,如果不太累
的话就炒个菜明天中午带。 唉,去哪里找绅士淑女和王子公主的童话,日子已经俗的不能再俗,辛
辛苦苦无非就是为了执著一条无法回头的路或者就是谋生而已。两三年
前我还会为了梦醒后的漫漫长夜而痛哭,现在已经没感觉了。反而对幸
福有种恐惧:幸福是不是醉生梦死啊? 李嘉已经一个人做在客厅里百无聊赖的看电视了,看见我进来,想搭讪
又恐我不是一个好的倾诉对象。 手里拿着电话,又不知拨什么号码。
“真不好玩,有了男朋友连找人聊天的自由都没有了。”李嘉郁闷。
“陈新怎么没来?”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他和老板有个MEETING,他答应我下午一开完MEETING就来的。”
李嘉更郁闷:“他让我一个人等这么久。”
其实现在只是中午而已。
“你说说看,陈新他哪点好,我怎么就看上他了?”李嘉顺嘴抱怨:
“哎,你跟王宇生呢?哼,要不是有陈新,说不定我都追他了。”
“喔,王宇生这么大魅力?真是失敬失敬。”
“博士也读完了,绿卡也拿了,人也还算漂亮,又有风度,又会讨女
孩子喜欢,为啥不要?”
“嘿,这都明码标价了!”
“要不找男朋友干吗?你瞧陈新,什么都不是。不过,陈新还是对我
挺好的,又最照顾我--可是,我怎么就知道这就是我的爱情啊?你说
我是不是应该再选择选择啊?”李嘉讪笑。 我一边收拾着帐单,一边哼哼哈哈的回答着李嘉的话。这时侯说她什
么都白搭,就算你大喝一声:“李嘉,你到底爱不爱陈新?”她正过
来反过来半天,仍然不会有什么明确的答案。 五年前我还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绝,现在连我自己都做不到,谈
何教训别人?我只是努力扮演一个好的听众。 就在这时,电话铃响了。李嘉抢着抓过了电话。
“嗯,我是李嘉。啊,王彭啊,你们好久都没打过电话给我了。”
“什么啊,你才呢。”
“嗯,我在等人,不过其实我没什么事要做,不过---”
“那不好吧,不过--嗯--,好吧,十分钟后你来接我。”
李嘉立即挂了电话,准备回卧室换衣服。我疑惑的瞅着她。
“你不是情绪反弹吧?说不定陈新一会儿就来了?”
“不管,我心情不好,他不在我身边,我就找别人开心去。”
“李嘉,你可别耍小孩子脾气,你这样不负责,回来你们俩有的吵了。”
“哼,他王彭就负责啊?我不开心就怪陈新不好。再说我就不能跟别的
人一起玩一会儿啊?” 谁都原意在这现实中牢牢抓住点儿什么,无论这是否她所期待的。李嘉
只是不愿承担责任,不愿为爱受苦而已。我没法再说话。
李嘉终于被另外一辆汽车接走。 我收拾好东西准备去实验室时,陈新来了。我只好含含糊糊地说李嘉
出去了,陈新很疑惑,带点怒意,但很识趣的没有多问。
“陈新,我要去实验室,你要么一个人在这等?”
“也行,我在这儿顺便看看书。”陈新随口找了个借口。
“看书?”
陈新拿起茶几上的黄页,苦笑:“我再研究研究还能去哪吃喝玩乐。” 在我走出门的时候,杰的形象忽然真切的浮到心头。校园里的爱情
没有那么多的生活压力,什么都可以不顾,理想就是完美。可一毕
业,什么也就都完结了。是我不够虔诚执著?抑或生活总是如此充
满缺憾?甚至如李嘉二十一二的年纪,就已对爱情有了如此多世俗
的认同。 反正我也管不了这许多,一大摊事等着做呢。 王宇生和陈新的实验室在我的隔壁,同属一个PROGRAM。我到的时
候,王宇生已经在那了。 当我把实验安顿好的时候,宇生踱了过来。
“以后可不可以约你出去?”他闲闲地说。
皮球踢给了我。我当然踌躇:若按美国人的想法,高兴了就在一起,
睡觉都可以,可问题是我还是一个中国人--我更喜欢在没有责任和
付出的情况下交朋友,朋友而已。再跟王宇生走下去,性质肯定会
变--因为我们都是中国人。
难道说我害怕了么?害怕承认我喜欢他?还是害怕承认寂寞?
“你没把这当成求婚吧?”
“你感觉也太好了。”我乐:“有限度的接触, 在你娶了你的BOSTON
的女友之前。” 一言之失,大势去也。
“那你今晚有什么安排么?”王宇生打蛇随棍上。
“算啦,李嘉和王涛一起出去了,剩个陈新还在我那发呆呢。”
“那我们去劝架?”
“想去我那蹭饭就直说,少拉扯这么多的理由。”我忍不住乐。这个
王宇生! 收拾完了实验,我们一前一后开回了我的公寓。
战争刚结束,李嘉显然做过哭秀,楚楚可怜的样子,陈新一边劝慰一
边教训,此消彼长,王宇生和我若不及时回家,就该轮到陈新被反教
训了。 于是大家调转话题,合力收拾晚饭。
“咦,今晚教会有party, 要不我们去蹭饭?”李嘉又节外生枝。
王涛是教会的积极分子,想必他邀请了李嘉。
陈新的怒气又被惹了起来,他用勺子指着李嘉:
“连上帝的便宜你也占!我不许你去。”
宇生把勺子拨回到锅里:
“信仰自由,信仰自由。变成美国人的第一步就是信教--”
“所以不是占上帝的便宜,是拍上帝的马屁。”我接口道。
众人一笑了之。 宇生很快就告诉了我他和BOSTON的女友分手的事。我不置可否。随后
的日子里,我和王宇生的接触还是逐渐多了起来,别的人也有取笑宇
生“近水楼台先得月”什么的,不过我们相处的也的确很愉快。 每次出游,他并不死乞白赖的抢着付钞什么的做护花姿态,在美国,
谁不是一样的独立生活?他也并不过分关心我的过去,相似的年龄,
相似的环境,相似的经历,何苦自寻烦恼?
偶尔我们也会很亲密,拥抱接吻什么的,甚至心底里未尝没有这样的
冲动:为什么不做情人?为什么不这样一生一世?毕竟有个人可以牵
挂是一种幸福啊。
大家都是这样:受不了孤独,想要一个异性伴侣,又付不起爱情。以
朋友相待,尚可以心平气和;以恋人自居,难免有不知身在何方的感
觉。更何况对我而言,还有五年前的旧情为榜样,虽然好几瓢水都喝
过了。
唉,此生此世! 其实自己心里也没少琢麽宇生和我的关系到底算什么。感情的事么,
当事人总不是那么拿得起,放的下的。就这样随着时间和感觉走吧。 果然事态急转直下。感恩节,宇生的“前”女友飞来探望他了。陈新
和李嘉两个人开去MIAMI晒太阳了,我一个人晃在实验室也太凄凉,
只好闷睡两天,晚上开了车带新来的学生乱逛商店买减价商品。 宇生倒是反复请我共进晚餐,我很干脆的拒绝:一个故事还没写完,
又添一个,乱不乱! “蓝,你能不能听我解释?”宇生的声音焦急而烦乱。
“解释什么?有什么不明白的?宇生,算了吧,何苦作茧自缚?”
我只好拔了电话线。 这以后,我和宇生的关系开始变得尴尬起来。猜也能猜到两个人多少
有重拾旧情的意思,最终还是不了了之。两三年的感情,那能说忘就
忘呢?想来宇生也有过挣扎,这点努力他总是要做的吧。 我既不想破坏,也不想挽回,那么就等待吧。
有时想起来,心里未尝不有点酸涩:好男人密度这么高的地方,我怎
么就找不找一个?看来我和宇生的故事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时间就这样平整而流畅的划了过去。
感觉度日如年,猛一回头,一年又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寂寞依旧。 宇生几次想找我说什么,终于没有说出什么。我也懒的给他借口和机
会。我算什么?这点感情又算什么?每个人都很忙,怎么着都活的下
去,而且很好。再者说,就算他和女朋友分了手,也应该留点时间冷
却自己。为填补寂寞而相爱的故事还少么?
陈新和李嘉又为要不要省掉一个人的房租吵的一塌糊涂。连我都不得
不考虑要不要搬出去好把我的卧室让给陈新。李嘉在咬定要再选择的
前提下,终于让步:两个人一起搬到一套4 -bedroom的公寓里,与不
相干的另两个人share--现实需要和面子虚荣爱情做了折衷。无论如何
,两个人总算暂时安顿下来了。
我心头忽然一震:难道这就是宇生的过去? 新换的roommate是一位结了婚的MBA--胡心惠,
一边打工一边读书,宿舍里根本见不着她的影儿。繁忙中仍念念不忘
让老公办个陪读出来。已经拒签了十来次,还未放弃。我是真心佩服。 五年来,我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挣扎堕落,随着青春的锋芒和热情的消
退,连带着执著勇敢的信心一并消退。别说抵抗诱惑,说不定心底里
还暗暗的盼望诱惑的到来。 圣诞的到来,是对我的抵抗力的重大考验。五六七八天的假,总不能
呆在家里孵小鸡吧?可是相识的单身朋友越来越少,再也难象过去那
样凑在一起,开辆破车满世界乱跑了。就连陈新,自打李嘉搬出去后
,我也很少见到了。两个人在一起,总有吵不完的嘴,做不完的事。
连我都羡慕起“怨偶”来了。 实在不行,就去美国人的party或bar里消磨时间吧。在美国混了这么
多年,五湖四海的朋友倒真不少,可惜管用的不多。干脆自己在家里
开个party算了,反正借着胡心惠的名誉可以邀请到很多MBA的朋友。 开完了节前的最后的一个lab meeting,
众人留在会议室里,一边吃东西,一边聊天。陈新一脸倦容,毫无欢
乐祥和之意。
“又吵架了?”我用中文小声的问。
“嗯。一言难尽。我们出去说。”陈新摇摇头。
“你说是不是女孩子都很虚荣势利?”陈新站在走道里,悻悻然的问
我。
“谁不希望自己的男朋友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也许个人的方式不
同--”
“唉,还是女孩子舒服,无论怎样,压力都让男人给她们顶着。你看
李嘉,甚至要挟我说半年不拿绿卡,一切全完。你瞧,我还没挑剔她
呢,她倒先反攻倒算起来。” “别一网打尽,也许只是她还年轻,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所以看见
别人有,也就朝你磨。”
“李嘉要是有你的一半,就什么都解决了。”
“我把它看做是一种恭维。”我莞尔。 其实陈新吵架诉苦时通常是带着满足的表情的。来美国四五年, 追
来追去好不容易有个正式一点儿的女朋友,纵有千般不满,也聊胜于
无吧。
前不久李嘉的父亲找到了一个公费出国的机会,顺便看了看李嘉,陈
新趁机表现了一把。李嘉的父亲不置可否,只说了一句你们要把精力
主要放在学业上。陈新很郁闷,但李嘉却大喜并说以前父母总是横眉
冷对她的男朋友,现在已经很给你陈新面子了。
看来陈新的不平衡是很有历史渊源的。 抬头看见宇生远远的朝我们走来。我的笑容有点僵。
陈新立即打住:“你们聊,我先回实验室了。”
“蓝,你原谅我么?”宇生开门见山地问我。
“原谅什么?本来也没什么可原谅的。”我装作很无所谓的反问。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其实我和她在感恩节就分手了。我又没办法向
你解释清楚,你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我真的不想失去--”宇生恳切
地说。 我长叹一口气。沉默。
Lab meeting散了,众人在我们身边走过,纷纷打招呼。
“晚上你等我,我们一起去吃晚饭。”宇生最后朝我喊了一句。
“What did he say?* Silvia 好奇的问我:“Is it Chinese?”
“He asked me to marry him.”
“Oh, my goodness. How wonderful it is!”
“Just kidding.”
我大笑。心里纷乱一片。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躲是躲不过去的。可真的就这样了么?
从上大学开始,十年寂寞与不寂寞的日子,潮水般涌上心头。
真的就这样了么?我所期待的爱与被爱就这样落花流水般的失落了么
?那时义无返顾的遗弃了爱情,遗弃了路杰,可今天--五年的漂泊,
只是让精神变的更加孤独,那么五年前让我执著着非要出国的目的又
是什么呢?我还不是仍然挣扎在同样的困境中,迷失了方向。路杰远
去了,梁辉远去了,我自主不自主的保留了寂寞。我又在等待什么呢? 严格的讲,宇生身上还是有我喜爱的敏捷聪颖忠厚,一个学问和人品
都说的过去的性格;可是,可是什么呢?--我不爱他。 我不爱他,
就象他也不爱我一样。爱,不是这样的轻易付出。爱,也不是那种时
过境迁的承诺。可芳心寂寞如许,我还会拒绝吗?我还会为爱情等待
吗? 小小的中餐馆里,温馨雅致。昏黄的灯光下,宇生温柔地对我说:
“蓝,跟我一起去Taxas玩吧,就我们两个人。” 如果有人一直打着爱你的旗帜,只要你不拒绝,默认就是接受。有人
爱难道不好么?换做五年前,自己还不是高兴的不得了,无论后果如
何。那么现在又在乎什么呢? 要么,就是宇生吧。总要有个人去爱和被爱。画梅不能止渴,画饼不
能充饥。就是宇生吧,无论他的过去与未来,且让我们珍惜现在。虽
然我不能执著我的所爱,至少宇生身上还有一些我所喜爱依恋的东西
。至少最后他还是选择了我。就是宇生吧。我的爱在理智警觉以前,
其实已经付出了。 “好吧,开你的车去,我来准备行装。”
宇生的表情是无可形容的喜悦,我心下暗暗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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