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阿程有个妹妹,叫阿絮,尽管西西否认,但她的确对西西的生活产生过影响。西西一直在想,如果对头足够
强大,她一定会在故事中出现。他很想知道,她会以什么样的方式,以什么样的形象出场。她可能不叫阿
絮,甚至可能是一个男性,戴着金丝边的眼镜或粉红避孕套,穿行在城市里。生活是复杂的,但故事则更有
想象力。西西从来没有想到她会以一种朴实的方式出现在故事里,说得准确一点,当她以一种满足西西欲望
的方式,没有经过任何变形直接出现在故事里时,西西居然感到了一丝不习惯。如果时间可以倒退,生活可
以重来,这其实是西西最想让阿絮扮演的角色。当然,在对头的故事中,对阿絮的出场时间作了一些调整。
阿絮实际上是在学校里出生的,不可能对西西在唐镇的生活产生影响。对头打乱时间次序,不知是有意还是
无意。
阿絮在这段故事里有了一个新名字:金娃,尽管不是她在生活中的名字,但西西还是一眼猜出了她。西西的
对头并没有存心掩藏她,他给西西一个暗示:他知道他们的生活细节。
“金妈有个金孩子,
喝金奶,叫金娃,
金胳膊金腿金脚丫……”
这是阿絮小时候缺着门牙跳橡皮筋时唱的儿歌,西西经常取笑她,因为门牙不全或其他原因,把“金”念成
了“鸡”。对头显然知道这件事。
更重要的理由,西西认为自己的对头也知道。很多年以前,阿絮一天到晚跟着西西的屁股转,倒像是西西的
妹妹,而不是阿程的妹妹。但后来她和西西之间产生了一些误解,对西西生出一些抱怨,并且未经思考把这
种抱怨冒然从故事引入生活,导致发生很多不该发生的事。西西承认,他对此负有责任。
阿絮犯的最大错误是她二十岁的时候,去了深圳,一个月后爱上一个研究生,两个月后做了妓女,两年后回
家开了一个宠物医院。这是西西后来听她的朋友说的。当她去深圳的时候,西西叫自己的朋友去接她。“你
们必须把她当成我的女朋友来对待。”西西当时很年轻,说话冲动,没有认识到这句话可以产生很多严重后
果。西西知道的一个后果是,阿絮得了急性阑尾炎,他的朋友开车送她到医院,亲自把她背上四楼,还带着
水果去看望她,对她不错。但这只对她的身体有帮助,对她的生活则完全没办法。后来,有一次,西西和阿
絮一起躺在床上,她用手握着西西的阳具,食指在他的尖端弹来弹去,问他,你知道我在深圳作了什么?不
知道,他说。其实西西知道,但认为与自己的阳具无关。
西西一直认为自己对整个事件负有一定的责任,但绝对不是指自己把阿絮送到深圳去这件事。如果西西真这
样认为,那他也太把自己当回事。在西西送阿絮到深圳以前,她已经被一个男人骗了。那个时候,她经常和
西西谈到八月十七日这天,西西知道这是她被骗的日子,但并没有点穿。这一切她都没有告诉家里,西西也
没告诉阿程。那个时候,阿程沉湎于围棋,一心想成为专业棋手。后来,阿程知道了这事,责怪西西,“你
应该把这事告诉我。”
“告诉你,你又能怎么样?” 西西说。
阿程看着西西说:“你有责任。”
西西知道阿程的意思,他的意思是指西西从小就干涉了阿絮的生活旅程,所以责无旁贷,罪无可恕。
在大水灾过后的第二年,城市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是西西生命中的第一场大雪,可能也是阿程和阿絮的。
西西没有想到雪会来得如此之早,在自己还没有准备好的时候就从天而降,没有任何先兆。雪,下了整整两
天,从惊奇不已下到烦燥不安。雪在第三天的中午停了,太阳出来,一遍晶莹。又是星期四,政治学习时
间,老师们都去了中心校,准备在满是大雪的会场中对一个古人说三道四。整个下午,学校里只有几个半大
的孩子在大操场上撒野。西西吃过午饭,踩在一块木板上,滑到阿程家的门口。阿程刚刚挨了一顿揍,他的
母亲金老师满脸通红。这种颜色,在金老师脸上,只有西西听阿程在大庭广众之下说“我给你做结扎手术”
时见过。西西后来一见到红颜色就忍不住要想起这个残酷手术。这件事涉及到另外一个西西的对头还没提到
的人,西西不准备涉及,免得没事找事。当时,金老师见到西西,问他:你妈呢?西西说,在门口等你呢。
她回头对阿程说,不准出去,好好看着你妹妹。那个时候,还没有保姆这个说法,或者是西西没听说过,或
者西西就是现成的保姆。西西的母亲和金老师的背影刚刚转出学校大门,西西和阿程就从屋子时跳了出来,
阿絮开始在屋子时哭。后出门的许老师看着西西和阿程说,疯嘛,回来又是一顿笋子熬肉。许老师随口一句
话,表明她低估了他们的实力,也低估了家长们的愤怒。
那天晚上阿程的父母都跑到了医院,西西的父母也去了,剩下阿程和西西孤单单地呆在黑漆漆的屋子里。父
母们破天荒的对他们没有打也没有骂,使他们更加恐惧。他们想到了跑,但去翻抽屉的时候,发现所有的钱
都锁着。他们想到了死,那是第一次,但阿程说,明天该我值日啊。早晨去到教室,被老师发现没擦黑板,
是一件比死还恐怖的事,他们当时都同意这样的看法。他们一直呆在房子里,没有开灯,倒令回来的家长们
吓了一跳。
阿程的母亲一直在哭,阿程的父亲闷着头抽烟。西西的母亲不停地骂着西西,如果不是有很多老师劝着,西
西恐怕早就被揍得喊声震天了。许老师不停地劝金老师,没事,小孩子的骨头软,很容易长好。不停的哭。
西西吓得也哭。
“你们倒底是怎么弄的?”阿程的父亲问。
西西不知道阿程父亲口中的“你们”是不是指称正确,事实上,西西也不知道是自己的错还是阿程的错。那
个下午,孩子们不停在操场上打雪仗,累了,便踩着各种东西在操场上滑雪。后来不知是谁出的主意,说阿
絮的婴儿床不错,可以坐在上面。阿絮的婴儿床是阿程的小舅舅做的,他后来打群架,用刀扎死了人,在严
打中被毙了。但当时谁也想不到这点,就象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婴儿床在滑动中不怎么听使唤,在几个小孩
子用力的推动之后,它快速的滑行起来,然后就朝着放着阿絮的小凳子冲了过去。阿絮从凳子上被掀了下
来,婴儿床从她包得严严实实的腿上面压了过去。
西西的痛楚和恐惧在一夜之间消失,甚至根本就没有失眠,第二天早晨只感到冷。肖老头在四处走动,扫着
操场中的积雪,他必须在学生们上学前把它扫完,不少老师在帮他。“下雪不冷化雪冷”,很多不同的声音
重复着这句话。“五八年的雪要比这大吧?”“没有。”几个老师还在说雪。西西装模作样地拿起扫帚,开
始扫雪。他只是为了博得大人们的好感,让他们能够忘记昨天的事。
事情的后果在六个月后开始逐渐显露出来。阿絮开始学走路的时候,发现怎么也走不直,总是跌跌碰碰。医
生检查后说,是上次骨折留下的后遗症。这次西西没有六个月前那么幸运,在被揍得嗷嗷叫的同时,后悔为
什么现在不是冬天。在连着被揍得几次以后,阿程问西西:“要是我妹妹跛一辈子,我们岂不是要被揍一辈
子?”这再次让西西感到恐怖,却再没有想到死。
阿絮五六岁的时候,西西已经上了初一。早出晚归,经常见不到阿程和阿絮。后来听说,阿絮去学游泳了,
西西很吃惊。西西不敢直接去问阿程的父母,自从那件事后,两家的关系有点僵。于是西西问阿程,阿程
说,听说游泳有助于骨胳发育。事实证明,这种说法有它的道理,到了阿絮十二三岁的时候,她走路一点也
看不出跛来,而且长得比一般的女孩子要高。同时,她参加市里的少年比赛,拿了分区赛的第二名。不过,
这个时候,阿程的父母亲不再让她学习游泳,要让她好好读书。这样做的结果,她从一个中专毕了业,同时
拥有一付好身材。
西西不知道自己的对头对这段历史了解多少,是否知道自己和阿絮后来的瓜葛。西西只能从对头的行文中猜
测他的意图,也许这正是他的目的。西西认为自己得小心,对头正逐步从故事中进入西西的生活。这是一个
危险的信号。
第二天平安无事,没有稀奇古怪的依妹儿进入公司邮件系统,西西松了一口气。当第三天也平安渡过时,西
西开始怀疑自己前两天是不是有点过于神经紧张。
第四天的上午,前台的李小姐打了个电话给西西,让他到公司内部的BBS[注1]去看一看。很容易,在第三条
上看见主题为“郑道士”的一个发言,西西注意到发言人是BLACKWATER。
西西点开那个主题,看见下面的内容,它依然是一封依妹儿的形式:
发件人:iknowu@there
收件人:uknowme@here
主题:郑道士
内容:
雨还在下,没有一丝停息的迹象。毫无生机,一成不变的水柱,让人再次认识到它们只是巨大循环系统的一
个部份,将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永远持续下去。镇上的人已经开始埋怨,尽管他们躲在自己的房子里,但低
低的嘀咕之声还是和蚂蚁一道爬到街上,爬满被雨淋湿的外墙。有人直接去找了郑道士,但没人知道他们说
了些什么。每个从郑道士家里走出来的人,都不辞劳苦冒着大雨拐弯来到外婆的家门口。我知道他们的用
意。他们的眼睛看着我,互相交头接耳。我知道他们在说我。母亲从下面的城里送来信件,告诉我和外婆,
如果雨再不停,城里就挡不住,水会淹没全城,而母亲就再回不来。我非常相信母亲的话,但对她始终没有
太深的印象。在记忆里,她是一个戴着眼镜的小个子女人。当她的眼睛从镜片后面看着我的时候,我总是不
能正确的判断她的视点,感到相当不习惯。
“我要到郑道士那里去。”我对外婆说。
“哎,乖,不要惹郑道士。”外婆说。
我不知道郑道士有什么好怕,他不过是个小个子的男人。
“他住在什么地方?”我问。
“你去问其街上的人吧。”我不知道为什么外婆不告诉我。
我走到街上,雨便停了。每家每户的门都半开着,有一个或两个头或左右或上下在门缝里往外窥探。看见我
走到街上,他们便低低地交头接耳,脸上露出欣慰之情。“终于有救了。”他们说着这句或者是与这句话类
似的话。我是这样认为的,但不一定正确。
“阿程去了吗?”
“阿程昨天就去了。”
“喔,喔,好,对。”
他们以为我听不见,但我用自己的方式知道了他们的所思所想。我突然觉得,他们是可怜的人,我有责任救
他们。
我向前走去,发现世界已经发生了相当大的变化。我踩在石头上,这些石头一直在这里。两天前郑道士踩着
它们来到外婆家,我看着郑道士踩着它们,像一支黑色的大鸟。这些石头跟以前一样,黑中带青,像刚从河
边搬来,互相之间构成复杂的图案,水夹杂其间。我知道,我这样走下去,等我到郑道士家的时候,我的脚
会被水浸湿。我不想这样去见郑道士,我不像让郑道士看出我是一个失败者,是一个被水击败的人。我想让
郑道士看见我时,惊奇的问我,“你是怎么到来的?”我要让郑道士有这样的想法,雨虽然很大,但与我无
关。我甚至想到,如果郑道士这样问的话,我会回答他,我只不过是在下雨之前就来到了这里。这种带有宿
命感的回答,一定会使郑道士吃惊。他是郑道士,他是命师,但我不怕他。
但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不带痕迹的走过去,对我来说,实在太难。我呆呆的站在路的中央。我知道这样的
行为有点傻。兴冲冲的走出大门,三大步以后却站在路的中央,不知所措,一动不动,这实在没有任何的借
口。
我向周围望去,发现呆呆的站着是一种经常的状态,是这个世界最常见的状态。学生在校门口站着,校门站
着,学校围墙站着,尽管雨水把他们泡软,一条裂缝从站着青草的墙头一直延伸到白灰线下面,穿过墙上的
“站”字的口部。卫生院里的病人也站在门口,刚才他们还在急诊室里抢救,现在却举着药瓶站着。医生在
旁边站着。如果他们没有穿着白大褂,我会认为他们也是病人。我从来没有走进卫生院一步,因为里面经常
有人烧纸钱,号啕大哭,有时还会望空跪下。除了站,我不太喜欢其他的存在方式。所以,当我看见卫生院
的人都站着看我时,我把这理解为一种鼓励。
我向前走去,摆脱了心里的包袱,走得轻松,因此在无意间契合了人们对我的要求。我的脚并没有在复杂的
石头图案中迷失,反而变得更加的坚定和沉稳。我知道,我一定能走进郑道士的家里。
我第一个遇见的人是木乙,那个整天背着背兜卖麻辣豆腐干的人。一只盆子,几双筷子,二分钱吃一个。这
几天下雨,可他还是背着背兜在街上走来走去。他是一个只有面对豆腐才清醒的人,则我是一个只有面对水
才清醒的人。其余的时候,我们都浑浑噩噩。
“你怎么还在街上走啊?”我问他,他的身上被雨浇透。
“我在等你啊。”他说。说着,他放下背兜,“这是我专门给你做的。”
里面是一个空脸盆,里面是一盆黑色的水,几双竹筷子浮在上面。但愿我看见的是假象,否则事情根本无法
解释清楚。
“吃吧,好吃呢。”他又说。
我发现事情越来越奇怪,问:“你知道郑道士住在哪里吗?”
“知道。你一直住前走就行了。”
其实,我知道一直往前走就行了。当我一定能找到郑道士的家的时候,它就不可能在一个很难找的地方。这
个时候,一直往前走几乎是唯一的答案。
“西西,是你来了?”当我来到郑道士家里时,郑道士躺在床上问我。
“你在等我?”
“当然。”
“为什么?”我问。
“你也看得出来,我快死了。”
这个时候,我的眼睛习惯了屋子里的黑暗,看见郑道士小小的身体躺在床上。从漏雨的屋顶流下来的雨水汇
集在床上,他的头上有不少的水渍。他的脸色泛青,薄薄一层类似青苔的东西贴在他左腮部位,和黑中夹白
的胡子缠在一起。屋角的檐头开始长出一些蘑菇。和前几天到外婆家的郑道士完全不同,我甚至怀疑他们是
不是同一个人。
我听他说过,他是土性人,但没想到他是如此怕水。
“我可以帮你去叫胡生生。”我说。胡生生是镇上唯一的一个大夫,每个人病了都去找他。
“不用了,我的事情,他解快不了。”他咳嗽起来。
“好吧。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要让我去阻止大水吧。”
“我等你到这里来,不是为了这件事,而是告诉你有关你出生的事儿。”他说。
我从来没有想到,郑道士等我来不是为了大水的事儿,而是关于我出生的事儿。虽然我没有见过我的父亲,
但我从来不认为这是一件大事,也不认为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事。所有的事当中,只有这件事不需要别人来
告诉我。但现在郑道士要告诉我这件事。
“我的出生有什么不对吗?”我问。
“没有。只是你出生时,发生了一件非同寻常的事。”郑道士说。
“它跟现在的大水有关系吗?”
“那件事儿只跟你有关系,而你和现在的大水又有关系。”郑道士回答。
……
“喂,你出生的时候,到底出了什么大事啊?是不是红光缭绕,异香扑鼻啊。”李小姐在电话里和西西开着
玩笑。
“别拿我开涮了,我现在头都大了。”西西说。
“看来这个人跟你卯上了。”她又说。
“是啊,要不怎么叫对头呢。”西西说。
“对头?什么对头?”李小姐有些吃惊,显然是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
西西发现要和李小姐解释什么是对头,和面对一个始前人类解释什么是电影演员的难度差不多,只好说,
“以后再告诉你吧。对了,现在谁在负责公司内部的BBS?”
“好象是小谭吧。”李小姐说。
“谢谢,就这样。”西西挂了电话。
从小谭的记录里,发现注册为BLACKWATER的人是从公司的网关上来的,而网关的记录表明,有人已经进入了
公司内部网络。西西查到这是一个全新的IP,而不是来自黑客聚集的新纳围棋服务器。
曾经有一段时间,西西对自己的出生问题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兴趣,但他说不清楚这种情形是从何时开始
的。这有两方面的原因,其中一个跟客观科学有关。在科学上,如何界定一个事件,一直是一个悬而未决的
迷,时间的动力学结构在这点上无所作为,反而是人的心智结构与此有关。一般来说,界定一个事件,首先
要确定事件发生的时间范围,简单来说,就是确定事件的开始时间与结束的时间。在一般人看来,这是一件
简单的事,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准确说出一个事件的开始时间并不是一个非常容易的事。西西经常说这样
的一段话:
“我老婆认为我与她的婚姻从生下来就开始了,所以我们是命中注定的一对。她的理由很简单。她问:‘我
们接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说:‘当然是注册登记那一刻。’她说:‘很好。但没什么道理,为什么
不能是那个时刻的前一秒?’我无话可说,因为我已经看见这个推理中的一条裂缝,像一个沙漏,时间从里
面漏光了。”
西西头脑中时间关系的混乱,是他不能确定自己何时开始对自己的出生问题感兴趣的另一个原因。他曾经和
阿程讨论过这个问题。阿程把这次讨论称之为克谟克利特之矛,认为这是他这辈子遇到的最让人难于理解的
讨论,里面涉及太多的概念与直觉,模糊的、含混不清的、歪曲的、想象中的、现实中的观念,不可理喻的
缠纠在一起。如果想把它们分开,把虚假的剔除出去,却发现它们都是一个多面体中的一个面,去掉某一
个,其他的也会随之而去。
“就让它们都存在吧。”阿程无奈的说。
“你对自己的出生问题感兴趣,是在加入黑客营以后吧?”讨论是从阿程对开始时间的设问开始的。
“好象是的,但我不敢肯定。”西西回答。
西西认为,这不是个重要的问题,但相当有趣。每次西西或阿程提出一个开始时间点,对方都能用它前面的
另一个时间点来否定它。时间毫无抵抗的节节败退,使得他们的对话从开始就显得有点无聊。
“加入黑客营也是整个事件链中的一环吧?”西西问。
“从它起的作用来看,这样说也不无道理。”阿程说。
“但是,是你介绍我加入黑客营的……”西西说。
“这么说来,好象我也成了事件链中的一环了……”阿程笑了起来。
“也许是重要的一环……”西西说。
“你真这样认为?”阿程认真起来。
他有权利露出这样的表情,换谁都一样。因为事实果真如此,阿程在整个事件中的角色就不仅是有趣,而且
有点无耻了。
西西从来不认为这是真的,但的确不知道因果链将回溯到何处。一件小事,随着时间的回退,越来越象个黑
洞,不断把看起来无关的事情牵涉进来,整个事件变得越来越复杂,像一个预谋已久的阴谋,从头到尾把当
事人牵涉其中。
也许从根本上谈论所谓整个事件本来就是一种错误。从来没有整个事件,只有分离的事件单元。
“这样说没有道理。傻瓜也知道,按照这个说法,岂不是我们从出生开始就牵涉其中了?”阿程问。
“如果我们不能确定事件开始的地方,那么这是唯一的结论,这也是我对自己出生问题感兴趣的原因之
一。”西西说。
“你总是泛宿命化。哈哈。”阿程笑了起来。
阿程的话说出了一个事实,西西自己也承认这点。
“这件事本来就跟我的出生有关,”西西说,“我总有这样一种想法,我必须首先选定一个角色,一切才能
顺理成章没有矛盾的继续下去。”
“这是你的看法,我从不这样认为。”阿程说,“不过,当时你的确很关注你的出生问题,相当病态。”
“是的。”西西说。
“我是你大妈•刘的事儿是那个时候发生的吧?”阿程突然问。
“是那之前。”西西说,“你也知道我是你大妈•刘的事儿?”
“你告诉过我。”阿程说,“我没法忘记,谁能忘记这么一个怪名字。”
“游戏中的名字总是很怪。”西西说。
“你在那个游戏中叫什么?”阿程又问。
“西西。”西西说,“游戏中只允许我选择成为我自己。”
“是个什么类型的游戏?”阿程突然间对这个问题发生了很大兴趣。
“对抗性游戏。”西西说。
“你对这类游戏好象并不在行……”阿程说。
“的确如此。直到现在,我对对抗性游戏都没有什么心得,何况那个时候我还很年轻。”西西说。
“你没有告诉过我这件事是怎么开始的。”阿程说。
“你对我是你大妈•刘的事也感兴趣?”西西问。
“当然,”阿程说,“你的事我都感兴趣。我一直想知道,在这么复杂的游戏中,你怎么还有时间成为一个
职业黑客?”
“你不认为我会陷入和现在这件事同样的困境吗?”西西问。
“你是说无法确定事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阿程问。
“当然,还能是什么其他的问题。”我说。
“那就随便找个时间开始吧。”阿程想了一下说。
“你真的想听?”西西还是不敢肯定。
“能多详细就多详细。”阿程说。
西西承认,事情从现在开始真正变得复杂起来。现实生活本来就够复杂,需要人们全力应付,再在把游戏牵
涉进来,完全可能成为一个NP完全问题[注2]。有人说过,如果谁能解决NP完全问题,全世界的数学家可以
放假一个星期。我能解决这样的问题吗?西西感到有点滑稽。
[注1]BBS:电子布告栏系统,主要用于论坛。
[注2]NP完全问题:一个尚未解决的关于计算复杂度的数学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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