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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午时三刻
地点:城门的一个角落。
一个挂着“迎贤店”招牌的旅店加饭馆。
中午时分,饭馆中人有不少人。小二忙着招呼。
一人一狗门前经过。
[西西唱]:一日之别,如隔三秋啊。昨天此刻,阴风凄测,孤单单我一个人儿。万不该把脾气耍,失去工
作,无人见怜,黑眉黑眼黑呀……客。今天,风和日丽,我快马扬鞭,是一个高贵的刺客。谋杀人类最好的
朋友,是我的职责。我是未死的陈王,再世的刘邦……
小二见有人路过,迎了上去。
[小二]: 客官,打尖?
[西西]:NO。
[小二]:住店?
[西西]:NO。
[小二]:那你干嘛?
[西西念白]:说出来吓死啦……你。
[小二]:我好怕怕。(低声)怪人见多了,不会又是个骗吃骗喝的饮食诈骗犯吧。
[西西]:你说什么?
[小二]:没说什么。夸你是能吃会喝江湖好汉。
[西西]:这还差不多。
[小二]:那你究竟有没有……是干啥的呢?
[西西]:老爷此次不为别的,只为一件事而来。
[小二]:(低声)喔哟,还是老爷呢。愣没看出来。那你要做那一件事呢?还是进来说嘛。
西西随小二走进饭店,狗跟着。
[小二]:去去去,哪里来的野狗。
小二用脚把狗往外面赶,狗对着小二大声叫了起来。
[客人甲]:你撵狗就撵吧,把它弄得惊叫唤作甚?
[小二]:你倒是说得轻巧,吃根灯草。你来试试?
[客人乙]:小二,你这是如何说话。我们二人到你店中吃饭,难道还要为你撵狗不成?
[西西]:二位兄台,不要与小二说笑了。这狗撵不得的。
[客人甲]:
[客人乙]:兄台客气。小弟倒要请要一番,为何这狗就撵它不得?
小二停止撵狗,听西西和两位客人说话。
[西西]:不蛮二位兄长,这狗与小弟有一点关系。
[客人甲]:这狗是你的?
[小二]:就算是他的,也得赶出去。本店规矩,狗与人不得同时入内。人进来,则狗出去;狗进来,则人出
去。
[西西]:这是什么破规矩?
[小二]:有意见找我们主人去,他定的规矩,与我无关。
[西西]:你?
[客人甲]:算了,别跟小二一般见识。说说这狗跟你有什么关系。
[西西]:说来话长。这狗不是我的。
[客人乙]:哪是你亲戚朋友的?
[西西]:也不是。
[客人甲]:哪你跟狗是什么关系。
[西西]:说简单一点,就是我必须杀了它。
[小二]:(低声)说了半天,原来是一个狗屠。刚才,听到他咦呀喔的陈王刘邦,又是大侠大侠的,还以为
是一根葱呢。
[西西]:嗯?
转头怒目看着小二。
[客人乙]:兄台息怒。奴才总是狗眼看人低。
[西西]:这回我倒要好好的教训一下这个奴才。小二,你过来。
[小二]:是。客官,有什么吩咐。
[西西]:你刚才背过身去,说什么?
[小二]:小人没说什么。
[西西]:哈哈。我都不怕,你还怕承认了。你说我是“狗屠”,是不是?
[小二]:这……
[西西]:这我倒无庸讳言。
[小二]:(低声)还不是一个狗屠。
[客人甲]:
[客人乙]:休得胡说。
[西西]:小二,我问你,你知道这狗有几种杀法?
[小二]:无外乎水浸棒打活摔下毒刀砍……
[西西]:老爷杀狗,不用这些方法。
[小二]:那你用哪种方法呢?
[西西]: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小二]: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懂呢。
[客人乙]:小弟也想听听有什么新鲜的杀狗方法。
[西西]:听说过哲学性自杀这个说法?
[客人甲]:兄台不会要这条狗来个哲学性的自杀吧?
[小二]:狗还会自杀?听起来都新鲜。
[西西]:兄台笑话了。我只不过是准备对它来一个哲学性的谋杀。
[客人甲]:想法奇特,当浮一大白。
三个人端杯喝了,然后再次满上。
[客人乙]:能详细说明一下吗?
[西西]:当然可以。这条狗,兄弟昨夜得之于城市之东郊,若要杀它,真是如同杀死一条野狗。
[小二]:(低声)真会打比方。
[客人甲]:这倒是实话。杀狗方法如同小二所说,多而且方便。不知为何兄台要采用如此复杂的方法来杀一
条狗呢?
[西西]:不怕二位兄台笑话,因为小弟我正在给一些人讲一个课程,告诉他们怎么高难度的杀死一条狗。
[客人乙]:哪是为什么呢?
[西西]:原因不足为外人道也。
[小二]:靠,不就是想吃狗肉嘛。
[西西]:想吃狗肉,我用得这么麻烦?
[小二]:很难说,有些人很变态的。
[西西]:你……
西西的手指头指点着小二,气得说不出话来。小二一溜烟跑向了后面。
[西西]:真要气死我了。
[客人甲]:兄台不用跟小人生气了。
[西西]:也不知什么地方得罪他了。
[客人乙]:小人生气,无非为个“钱”字。大概是兄台进来没给小费吧。
[西西]:还没吃呢,也要给小费?
[客人甲]:给了总是没错的。
[客人乙]:好了,刚才兄台说到一辈子一定要杀一条狗,接下来呢……
[西西]:即然一辈子只杀一条,当然不希望很草率,一定想完成得有成就感,有艺术性。
[客人乙]:不过这条狗,好象很普通,要配合老兄完成如此高难度的演出,恐怕不一定能如愿吧。
没有店小二干挠,狗开始在各个桌子下面找骨头啃。
[西西]:所以,我准备给这条狗找一个家,先让它成为一条正常的狗,富足的狗,有背景的狗,成功的狗,
人见人爱的狗,然后再谋杀它。
[客人甲]:真不错,这么有创意。这才是他妈的生活啊。大家干了这杯。
房间在城市的东边,靠近电视发射塔的一个住宅小区里。十几年以前这里是一片农田,两条河流从它的两旁
流过,环绕着一座学校。在这个城市最后的一次大水灾过后,一条联通两条河流的地下输送管被安置这片土
地下面。每天河水在里面川流不息,在夜晚最寂静的时候,住在这里的人们总能听见地下发出类似人类尖叫
的水流摩擦管道内壁的声音。尤其是在下雨的时候,这种声音竟能穿透地表和上面的植被在夜空中流荡,混
合着雨声,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少女在轻轻呜咽。直到今天,西西还记得修建这条地下输送管的情形。大水刚
刚退去,地上泥泞不堪,强烈的阳光从天空直射而下,使人们在对大雨留下深刻映象之后,又对每天起起落
落的太阳有了新的认识。公社里几乎所有的人都来了,学校的高音喇叭和扩音器被搬到现场,五光十色的电
线一截一截地穿过围墙、树丛和一片江豆架子被接到小河边的提灌站。长得像一个小孩子的公社书记站在一
张从学校里抬出去的课桌上,手拿着扩音器,下面是一些午睡未醒,扛着锄头的男人,背着小孩手拿簸箕的
女人。西西和阿程站在学校门口,距离太远,听不清楚书记在讲什么。人们看起来无动于衷,并不相信,修
这么一条简单的地下输送管就能根绝水患,不会再让大水冲毁公社的堰塘。西西看见提灌站旁边,学校厨房
后门边上站着肖老头,他一脸紧张,怕小河沟再出事,淹死学校老师们的孩子。
西西跟着那条狗来到这里,并没有一下子认出这是什么地方。十几年过去,这里已经完全变样。两条河流,
现在只剩下一条,虽然河水没有以前丰沛,但还在继续流动,而另一条河流已经完全被泥土掩埋。西西离开
这里的时候,已经知道小河的命运完全无法改变。那个时候,小河已经断流,以前布满卵石的河岸,被不断
增加的围墙分割成一小段一小段不连续的部分。它不可能再活了,如同一个被砍成几截的人,只是偶尔能听
见被砍断的躯体流出的黏稠血液的汩汩之声。
再次回到这里,西西感到有点兴奋,昨天晚上及今天的一路奔波似乎物有所值。事情的发生有着自己呼吸般
的节奏,有着人们难以察觉的目的,并不像表面看来那么单纯和线性,它们的确环环相扣,彼此呼应。
小狗还在一路的埋头嗅闻,不停地在它认为该留下记号的地方,以自己的方式留下将来回忆的原始数据。西
西没有理会它,他知道小狗的存在只是一组事件的源头,当沿着事件在时间中顺流而下的时候,源头便失去
含义。这块地区比城市的其他地方要高出一截,当西西走过这里往远处观望的时候,像一个刚刚到任的城市
长官巡视他的领地。他不像是在走向过去,反而像是在走向未来。西西认识到这点,感到黑客的生活并非一
无是处。尽管黑客生涯会使人成为一个悲观主义者,但也因此让人珍惜每一点光亮。
西西站在靠近地下输送管入口的那座小桥上,准确的回忆起这里在过去时空里呈现的面貌。太阳的方向没有
改变,在这个季节,它从西西左侧后方直射过来。如果背后的那棵香樟树还在的话,应该长得很高大,西西
现在应该笼罩在它的阴影里,或者在它阴影的边缘。影子的一部分会投射到河水的表面,被拉长变形随着波
涛起伏。西西记得在河边,应该有一排平房,里面住着修筑建热电厂的建筑施工队的民工。他们修建厂房的
时间太长,超过了十年,民工的小孩子们接了婚又有了孩子,有些甚至成了西西的同学。平房里面经常传出
响亮的争吵声,以及烧菜的香味。学校伙食团最后的一位厨师就来自那排平房,后来因为在江豆田里强奸一
个傻妹子,进了监狱,学校里的老师便开始自己带午饭。现在,那些平房的所在地被一圈嵌着浅青色瓷砖的
围墙围着,里面是几幢五层高的高级住宅,还没人入住,像几只巨大的黑猫静悄悄伏在那里,与以前的吵闹
一脉相承。再过去,几条七三八厂的铁轨横亘其间,依然带着开火车的女司机爱理不理的傲慢表情,但眉宇
之间已经有了少妇的落寞之感,这提醒西西,大批的钢材从这里运出的热闹场面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那个
时候,铁轨之间的农田里一年四季种着疏菜,一个小煤气厂嵌在里面,装着煤气罐的卡车不停进进出出。早
晨第一班送煤气罐的卡车六点一刻准时从厂里出发,常被学校里的老师当作闹钟来使用。也有人把七三八厂
运钢材的八点半的列车作为闹钟。它们没有本质区别,只依赖于人们习惯早起还是晚起。西西站立的这个位
置,在以前可以看见学校的后门。那门被很粗的钢丝紧紧绞住,一直没有打开过。夏天的时候,西西、阿程
和一些半大小孩经常在后校门里面一个凹进去的地方冲凉。有时一些年轻女教师也在那里冲凉,但没有发生
过任何桃色事件。后校门里面,一排高矮不一的香樟树前面,是一幢二层楼高的教学楼,十几年前在这一片
农田中还是少见的建筑。春末潮湿的天气里,香樟树上的方头大青虫会爬到二楼的教室里,然后死在里面,
发出一种奇特的气味,像是放过期了的香精。但现在什么也看不见,也闻不到。西西知道那个学校还在那
里,在众多的建筑的包围当中,他一点也看不见,就像根本就不存在,或者像跟着西西一同离开,去了不同
的地方。西西离开后一直没回来过,因为学校里已经没有他认识或者认识他的人。如果回到过去,见到的只
是陌生人,还是不回去的好。
西西穿过那座桥梁的时候,到学校里看看的念头在心中盘恒良久,但最终还是打消了。他认为带着目的去拜
访过去,是对时间和当事人的不尊重,完全不能和自己现在这种完全没有功利性质的被强加了一种哲学含义
的自由主义式的散步相提并论。自己虽然不是一个孤独的散步者,但没准那条狗是。过程是不重要的,关键
得看结果。西西想知道这条狗将把自己带到何方。从昨天晚上起,他就知道这不是一条简单的狗,谋杀它将
是一件牵涉甚广的事。
西西来到房间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凭直觉,他感到这间房间朝西,那个方面的窗户上此刻还应有阳光的
照射。门没有上锁,西西推门走了进去。
不大的房间,没有开灯,面向阳光的那面窗户挂着厚厚的窗帘。房间里有点昏暗,一股浓重的机械特有的气
味,发自左面那道墙,上面挂满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机械钟。墙上挂不下,漫延下来,密密麻麻占满一张靠
墙的桌子和墙边的地下。滴滴嗒嗒的声音,互不干挠,不停的在房里回荡。西西看着钟,发现不少钟面布满
灰尘和油垢。每只钟都在符合定义的走动,工作良好,只是所指的时间不同。如果有人想从这一堆钟里找出
现在是几点,无疑是一件很难的,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这些钟显然跟时间没有什么关系。
“知道现在几点了吗?”一个女人的声音发自西西的背后,吓了他一跳。他回头,发现一个很奇怪的女人。
女人相当年轻,肤色很白,带着一种透明的洞穿感。很瘦,给人一种稀薄的感觉,像要随时溶解在空气里。
“怎么?看不见我?”女人看见西西没有说话,又问。
“喔,不是。”西西问答。
“行了,别说谎了,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女人说,“请坐吧,喝点茶吗?”
“不用了,谢谢。”西西说。
“不只你有这种想法,”女人在西西的对面坐下,“很多次,我到银行去办理信用卡,营业员会找很多理由
不给我办。”
“为什么?”西西问。
“我以前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我的一个客户告诉我,说我给人以一种不信任感。”
“也不是那么严重,只不过你看起来有点稀薄,好像气体做成,会随时溜掉似的。”西西说。
“真是这样就好了。”女人说,“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有,我不过是跟着那条狗走到这里来的。”西西说。
“谢谢你,把我的狗送回来。”女人说完,眼睛开始在房间里搜寻。西西发现狗不见了。
“它刚才还是这里呢。”西西感到奇怪,“不过,我真的不是送你的狗回来的,我的确是跟着那条狗来到这
里的。”
“你真有趣。两件事有区别吗?”说完,女人站了起来,在房间里叫着:“兰兰, 兰兰。”
小狗从阳台上的一大堆纸箱子中钻出来,跑到女人的脚下,张大嘴,舌头吐了出来,尾巴摇动。女人用手摸
着它的头,说
“还知道回来?”用手弹着狗的鼻子。
狗开始瑟瑟发抖,躲到钢琴形状的玻璃茶几下面,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呼呼”声。
“你吓着它了。”西西笑着说。
“我就是要教训教训它。”女人回答。
西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女人没有理会西西,把报纸卷成圆筒敲打茶几,狗从下面跑出来,跨过地上灯光形
成的大块大块的阴影,跑向阳台的角落。角落里长着一株奇怪的植物,下面没有花盆,灰色的像水泥一样的
长茎从水泥里钻出来,上面挂着几瓣紫黑色的叶片。也许是假的吧,西西想。
“死狗,又随地大小便。”女人低声骂道。
西西看到茶几下有两截指头大小的土块一样的东西,发出骚腥的气味。
女人走到阳台上,拿着一个小铲把狗粪从茶几下铲出,送到阳台角落的那株植物的根部。土块一样的东西开
始溶化,慢慢浸入水泥地中。
“真是奇怪,为什么狗就学不会爱卫生呢?”女人边打扫边埋怨。
西西坐在沙发里,说,“狗都是这样的。”
“真想念以前那只爱干净的猫啊。”女人打扫完,重新坐下。
“猫?”西西感到吃惊。他想起昨天晚上他踩着的那只猫。
“是啊。以前养过一只猫,很乖。每天晚上出去,然后早晨回来,不管风吹雨打,一直都这样。养了十多
年,一真到它老得走不动。”
西西听着,不知道为什么女人突然提到猫。
“直到有一天,它跑了出去,却没有按时回来。当时我以为,猫是有灵性的,她知道自己要快要死了,去找
自己的墓地了。有一种猫就是这样的,据说养这种猫的人也是有灵性的。我当时以为自己就养了这样的一只
猫。”
她为什么对自己讲这些?西西心里充满疑虑。
“就在我以为我已经失去它的时候,它却回来了,只不过变成了一只狗。”
西西懂她的意思,感到她是一个具有真正幽默感的女人。
“这也不坏。狗有时比猫更通人性。”西西说。
“说得也是。这狗还真以为自己是那只猫变的似的,经常晚上溜出去。”女人说,“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以
前那只猫可能也是这种情况。因为我的时间观念有点混乱,经常搞不清时间,耽误喂它们,所以它们养成自
己出去找食的习惯。”
西西听到女人提到时间的问题,看着对面墙上的那些奇形怪状的钟,问:“你的时间观念混乱?但你有很多
钟。”
“这不说明什么,没人能从钟里得到时间的观念。”
“是很难。每只钟的时间都不一样。”西西说。
“以前它们都是准确的,我曾经多次把每只钟都校准到同一个时间,但没用,我依然对时间有一种晕眩感,
后面我也就没管它们了。它们就这样自由自在的走了好几年了。”
“为什么?”西西问。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对时间有晕眩感?”
“哎,说来话长。算了,不说这些了。抽烟吗?”女人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问。
“谢谢。”西西正要接过烟来,女人突然把它扔到茶几上,说:“这烟不是你抽的。”
说完,走进另一个房间,拿出一包抽了一半的烟,“来,抽这个。”
西西看着她,看着她点然烟,她的影像在淡兰色的烟雾中变得更加模糊,似乎在随着烟雾漂动。西西实在不
愿意相信自己又回到昨天晚上,时间在这个时候进入一个循环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好事。他可能因此在这里无
限循环,再也出不去,无法得到事件的真相。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干什么的呢?”女人又问。
“我以前是一个黑客……但现在……”
“现在怎么了?”
“昨天,也许是今天,我刚刚失去了工作。”西西好像受了女人的影响,对时间开始模糊起来。
“那一行都不容易啊。”女人说,“对了,你刚才说的黑客,是不是就是网络工程师?”
“嗯,怎么说呢,你可能这么认为吧。”
“太好了,你正好可以帮我看看我的电脑。我的电脑好象出了一点问题。”女人说,“真的是一件很奇怪的
事。”
女人接着讲了一件很奇特的事。
昨天晚上十二点刚过,我打开我的电脑。通常情况下,我都是在这个时候上网。刚开始的时候,一切正常。
“猫”发出轻快的拨号音,然后是数据在“猫”里穿过的呼啸声。检查用户名和密码,登录网络,一切都跟
往常一样。我先在新纳网上看了看新闻,然后检查自己的邮箱,又到了几个自己喜欢的BBS转了一圈。大约半
小时以后,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我已经说过,我对时间有一种晕眩感,有一个低低的声音传到我的耳朵
里。“纳什”或者是类似的词,我听得不是太清楚。刚开始,我以为是朋友之间的一些恶作剧,比如,发一
个程序让你执行,说得天花乱坠,什么算命、音乐、免费上网、挣钱等等,而实际是一个恶作剧程序。这些
恶作剧有时很逼真,比如,你在网上聊天正起劲,突然屏幕上显出几行字,说你的机器已经被XXX病毒感染,
在十分钟内将删除你的硬盘,并且告诉你,现在不能关机,如果关机,你机器上的内容会被删除得一干而
净。接下来,它就会命令你做这做那。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时,我惊慌失措,一步一步的完成它的指令。那
一次是非常多的问题,我必须在十分钟内回答完成,像在做一次智商测试。我还记得里面有很多非常令人难
堪的问题,有一个问题是要求回答自己的性感带在什么地方,并且要用手抚摸那里。我居然一一照做。还有
一次,我不知运行了一个什么鬼程序,我的电脑只要过了凌晨一点,就会自动跳出一个鲜血满面的女鬼来,
不停地说“我要出来,我要出来。”后来再遇到这种情况,我知道怎么做。从来不在自己机器上运行来历不
明的程序,而且遇到有怪东西出来,直接关机了事。然后在第二天问一些朋友,到底是什么回事。一般来
说,总会有人承认。所以,昨天晚上,当我听见一些人在低低说话时,我以为不外乎还是这些事。我检查了
音响,并把它关了。一切正常以后,我来到泉州聊天室,打算度过我的下半夜。
【闲聊】西西对兰兰:你来了?
【闲聊】兰兰对西西:你好。你认识我?
【闲聊】西西对兰兰:不认识。
【闲聊】兰兰对西西:是新朋友?
【闲聊】西西对兰兰: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看你怎么看。
【闲聊】兰兰对西西:什么意思?
【闲聊】西西对兰兰:因为,我观察你很久了。
【闲聊】兰兰对西西:给我一个理由先?
【闲聊】西西对兰兰:没有。
【闲聊】兰兰对西西:我是第一次看见你的名字。
【闲聊】西西对兰兰:也可能是最后一次。
【闲聊】兰兰对西西:真有意思。
【闲聊】西西对兰兰:你指什么?
【闲聊】兰兰对西西:我认为你有点故作深沉。
【闲聊】西西对兰兰:可能是我的职业习惯吧。
【闲聊】兰兰对西西:你做什么的?
就在这时,我又听见一些奇怪的声音,它像是某种坚硬的东西与金属磨擦发出的声音。清晰的声音发自我的
桌上,虽然很低,但的确发自很近的地方,我听得很清楚。“你顺着哪根?”又是一声。那时是凌晨一点,
我一个人在房间里,感到有点害怕。我把头伸到窗户的外面,街道上的路灯很暗,几辆自行车从下面骑过。
远处,河边的桥头被一盏很大的灯照亮,几个人在那里转来转去,像发生了什么事故,不停争吵。桥太远,
声音传不过来。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声音不是来自外面,不来自对面的楼房或是楼
下的房间。我关了窗子,拉上窗帘,重新座到电脑前面。
【闲聊】西西对兰兰:我是一个黑客。
【闲聊】西西对兰兰:不在了?
【闲聊】西西对兰兰:????
【闲聊】兰兰对西西:不好意思,刚才有点事儿。
【闲聊】西西对兰兰:没关系。
【闲聊】兰兰对西西:你刚才说什么?没看见。
【闲聊】西西对兰兰:我说我是一个黑客。
【闲聊】兰兰对西西:黑客?现在这玩意好象很时髦。你已经是我在网上遇见的第七个黑客了,还不算现实
生活中的。
【闲聊】西西对兰兰:这我相信,现在黑客这个概念有点被泛化。
【闲聊】兰兰对西西:稍稍有点技术背景的人都自称黑客。
【闲聊】西西对兰兰:不仅仅如此,没有技术背影的人也自称黑客。
【闲聊】兰兰对西西:你是那类?
【闲聊】西西对兰兰:我是古典的那类。
【闲聊】兰兰对西西:你先等我一下。
声音再一次发出,“好硬啊。”接着是一串吭哧吭哧像在啃噬某种东西的声音。这次我发现声音发自我的左
手边。那里堆着一堆书,“猫”安静地放在光盘架之间,上面的指示灯不停闪动。旁边,电话放在靠近电视
机的位置上。“啊,好像是铜锡合金。”声音从电话那里传了出来。我把电话拿起来,里面传来正常的线路
声。当我把话筒放下时,又听见一声,“我顺着红色的。你呢?”我发现声音来自电话的喇叭。我按下电话
的免提键,突然加大的声音从里面了传出来,“痛啊……痛啊……”声嘶力竭,像正在承受具大的痛苦。
【闲聊】兰兰对西西:不好意思。我先下去一下。
【闲聊】西西对兰兰:白。
我终止了拨号连接,喇叭里的声音停止了。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我仔细听着,只有窗户外面传来的轻微风
声,以及街上偶尔传来的汽车驶过的声音。我感到不可思议。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事情。我站起身来,走
到门边,检查了一下门锁,然后从冰箱里找出一包饼开,拿出一听可乐,吃了起来。大概过了十多分钟,心
情逐步稳定下来,实在是太奇怪了。好奇心战胜了恐惧感,于是我重新进行拨号联接。
一阵杂乱的电子哨叫之后,声音又开始传了过来。“喂,喂。”“听见吗?”“刚才断了一下,还在吗?”
好像比以前更加嘈杂,带着金属般质感的声音从电话的扩音喇叭中传了过来。“喂,安静一下,有人来
了。”
“呸呈凸面一天天……一三吴圆柱形要……”一个低沉的声音,缓缓传来,但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味道
很好,只是有点凉了。”
“试试兰色的,怎么样?”
“时间还来得及……”
听了半天没听懂他们说什么,我再次登上了泉州聊天室。那个叫西西的人还在。
【闲聊】兰兰对西西:你还在?
【闲聊】西西对兰兰:是的。等你回来。
【闲聊】兰兰对西西:为什么?
【闲聊】西西对兰兰:因为你的电脑出了问题。
【闲聊】兰兰对西西:你知道我刚才发生的事情?
【闲聊】西西对兰兰:知道一些。
【闲聊】兰兰对西西:你到底是什么人?
【闲聊】西西对兰兰:我说过,我是一个黑客。
【闲聊】兰兰对西西:黑客就是这样的一些家伙?无聊地强行进入别人的生活?
【闲聊】西西对兰兰:当然不是。我认为是他们的程序出了一些问题。
电话还在不停地叫个不停,听得懂的词汇中夹杂着一些完全无意义的音节组合,中间还有一些“呼呼”的像
风刮过旷野中一座桥的声音。电话上的显示灯不停的闪烁着,没有任何规律。
【闲聊】兰兰对西西:你说我的电脑出了一些问题,你确切知道是什么问题吗?
【闲聊】西西对兰兰:我不太清楚,只知道可能与你的“猫”有关。
【闲聊】兰兰对西西:真的很奇怪,我的电话不停的传出奇怪的人声,好像有人在里面讨论一些问题。
【闲聊】西西对兰兰:你断掉拨号网络,还有声音吗?
【闲聊】兰兰对西西:没有。
【闲聊】西西对兰兰:这样看来,可能是bluebox族的一些新手干的。
【闲聊】兰兰对西西:bluebox族是什么东东?
【闲聊】西西对兰兰:bluebox族是一群非法进入电话系统的黑客,他们喜欢在电话线上乱窜。
【闲聊】兰兰对西西:他们进入我的电话干什么?
【闲聊】西西对兰兰:我估计可能是一些新手,出了点错。
【闲聊】兰兰对西西:黑客也出错。
【闲聊】西西对兰兰:经常出错。
电话里叽叽喳喳的声音还没有停止,低沉的声音中出现了一个尖利的声音,我认为应该是一个女人。我从来
没想到过黑客中还有女人,所以留心她说什么。
“一群笨蛋。”女人说。
“飞飞女王好。”
“飞飞女王早。”
“叫什么! 真没品位,这种东西也吃。”
“味道不错啊。”
“速率低,信号也差,最多也是一些文本,这种东西也吃得下去?”
“图形和VIDEO不好搞啊。”
“况且,这种情况下,很容易被当事人发觉,小心进去了。”
“不会的。”
“难说。关键是,如果人家把拨号网络断了,你们的牙全得被粘住。”
“这么严重,那还是走吧。”
电话里传来“呼啦呼啦”像很多东西在狭小空间中飞翔的声音,伴随着一些啃噬铁线的声音。“最后再吃一
点。”
我发现随着吭哧吭哧的声音,网络联接的速度明显变慢,屏幕上聊天室对话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闲聊】西西对兰兰:怎么回事?
【闲聊】兰兰对西西:那些人似乎在吃我的电线。
【闲聊】西西对兰兰:哈哈,那到不是。
【闲聊】兰兰对西西:那他们说味道好是什么意思?
【闲聊】西西对兰兰:那是一些行话,大至是意犹未尽,具有很好发展性的意思。
【闲聊】兰兰对西西:好像很深奥。
【闲聊】西西对兰兰:黑客差不多都这样。
【闲聊】兰兰对西西:你也这样?
【闲聊】西西对兰兰:我跟他们不同?
【闲聊】兰兰对西西:有什么不同?你也是黑客。
【闲聊】西西对兰兰:黑客有很多种。
【闲聊】兰兰对西西:你是哪一种?
【闲聊】西西对兰兰:他们是属于技术流派的,而我是语义流派的。
【闲聊】兰兰对西西:能详细解释一下吗?
接下来,西西给我详细解释了这些流派的区别。我不是太懂他说的话,也不太了解黑客之间的区别,最深的
印象是他强调自己的流派更本质一些。他反复强调“黑客”中的“黑”是“非法”的意思,而“客”与“天
地,万物之逆旅;光阴,百代之过客”中的“过客”的意思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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