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元至正十八年二月,山东红巾军首领毛贵开始挥师北伐,元朝廷惶恐不安,命察罕帖木儿屯兵涿州。战争一天比一天局势紧迫。而王保保却感到抑郁,于是跑到涿州街旁茶楼坐着发呆想心事,却猛得发现自己被一花样少女的紧紧注视着。
保保生性坦荡,于是继续气闲神定,毫不顾忌。
还未喝完两碗茶,那个姑娘竟然径直走到了王保保桌前,站在那里直直的看着他。而王保保低着头喝茶,并不会意。
姑娘一席锦衣,温柔闲静,肤若凝脂、身材苗条,花容月貌几可倾城倾国。这样一个超凡脱俗的女子眼神痴痴的看着保保良久,这等架势换做别人,又有几个能坐的住?又有几个能心怀不乱?
保保也非有眼无珠之人,第一眼起,他便凭直觉出了此少女的身世不凡。
可是不凡又有什么了不起,保保并毫不在意。
她绝非平民女子,他又何尝平凡呢?
他是那样的高傲,以至于连礼节都可以搁而不顾,那是他生性不喜欢向女人献殷勤罢了。
王保保出身官宦人家,生的英武非凡,此时独自出行,并未声长,可是装扮虽然普通,但他咄人气质是遮掩不住的。那份闲适雅致,又阳刚的气质,让任何一个姑娘芳心大动,也非难事。
姑娘就这么的看着他,他也就这么毫不为意,把她当作空气,自顾自的喝着茶。神形中更透出一股傲然之气。
姑娘站了一会儿,见他并不理睬,神色黯淡的走开了。
王保保继续喝茶,全然不觉自己已给这位美丽的汉人女子心中留下了无限情怀。
王保保自小跟着义父也就是舅舅察罕帖木儿、汉名李延瑞,受其熏陶喜研读兵书、蒙古骑射、习武练剑,聪明伶俐深受义父疼爱。皇上妥欢帖木儿对察罕帖木儿极其倚重,后赐名保保名为扩廓帖木儿。再后来李延瑞转战河南、河北,收复汴梁,击退刘福通,平定山东,降田丰,灭贼几尽之事,保保一直跟随辅佐,上阵父子兵,义父对他也极其倚重,而王保保从中也逐渐成熟起来。在他眼中,男人成就事业的就是战场,排兵布阵,设计谋略是人生一大乐事。击溃敌人更是乐中之乐,只有这时,他全身心的投入其中,物我两忘。
那个年头大都城内人心惶惶。连年征战,汉人反抗自元建立既已开始,而元朝宫廷权臣之争更甚,顺帝被权臣架空,处境艰难,只好沉浸于木工建筑之术,聊以消遣。
老百姓穷困潦倒,苦不堪言。虽早习以为常战乱,可是看不到结束的那一日,只是在夹缝里挣扎生存。象茶楼所遇姑娘那样不知人间疾苦的,也是甚少甚少。只因天真无邪吧。
保保身在官宦人家,却也深知百姓之苦。只可惜,许多事也不是一己之力所能左右的。他想起这些,便烦心不已,只好躲到茶楼求个片刻清静。
在他看来,唯一能够做的就是替朝廷效力,早日平定叛乱,安定国家,百姓也就有个得以喘息,可以安居乐业了。
那时民间早已造反,其实自元朝始建起,汉人就备受欺压,只好起来反抗,期冀能够在腥风血雨之后,得到太平的生活。只可惜更多的人只是死在了腥风血雨中,与太平永远诀别了。
保保喝着茶。看着茶楼下苟且偷生暂时忘记疾苦的闲人们,想到自己又何尝不是在苟且偷生,感到悲哀不已。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忧人忧天,都还要继续这样的过下去,虽然他已经足够不平凡,可是他也无法左右这个世界,甚至连自己都无法控制。
保保看着远处,艳阳高照下藏纳着多少悲凉?回望过去,又努力的想看到未来……世间万物什么才是永恒的?也许那些石头吧,亿万年的存在着,见证着这个混沌的世界。
从天亮到天黑,壶里添了无数次茶,灌了无数杯水,这样的日子让他感到庸懒,更让他感到浪费光阴的惭愧。他离开了茶馆。他告别了义父,收拾了行囊,独自匆匆北上。
说不清是一种什么力量促使他的匆忙离去,他只是觉得自己想发泄心中的情绪。只觉得自己应该去一趟远方。即便目前所处之地朱元璋造反,义父为每次战斗都殚精竭虑。他也毫不在乎的搁下这些可以决定他“前程”的事,去到他想去的地方了。
他知道。每次远行,都是为了更好的回来。
他对自己有着坚定的信心,他做事总是如此的雷厉风行。他从来都没输过。即使身处劣势,他也可以靠自己的信念扭转局面。
一行就是半年,他在路途颠簸中和沿路见闻中思考,当他回到义父身边的时候,成熟深沉的让义父大吃一惊,更是暗暗惊喜。
而更惊喜的是他带回了一个如花似玉的未婚妻毛氏。他唤做她菱儿。义父看到保保大了,也由衷的高兴,不论他找到的是个怎样的女子。他信得过他的眼光。
那时,他去她家拜访的时候,她正在案前抄写金刚经为家人祈福。保保在窗外看的呆了,只觉得她抚袖轻书的样子极其迷人。
他很少在意女人,美貌女子见的也是不计其数。可是从来都没有这种感觉。她体内仿佛流淌着一种神秘的力量,她的可人不只是表面的,而是蕴涵在体内,无穷无尽,深不可测的。
她更是聪灵的,于生俱来的沉静和智慧,让王保保感到一阵阵的欣喜。
他紧紧的盯着她,就像他曾经被无数女子紧紧的盯着那样,他看的痴迷了,百看不厌,怎么也看不透她到底可爱到什么地步。
只是无限无尽的可爱……
人的动情往往只在那么刹那。也仅仅瞬间,他顿悟了。
他默默的站在墙边注视着她,她神情安然的蘸墨,顺纸,每次呼吸,都让他看得入迷。
没有想太多。他觉得自己应该珍惜。他便向毛家老爷提亲了。
毛家虽是当地名门望族。可是毛老爷却是豪爽中人,况且保保如此出众,何乐不为。
回到家,王保保看着亲爱的菱儿,她的目光盈盈,充满柔情,让他心醉。他知道他会好好呵护她,不要她受任何的伤害。
他没想到他“更好的回来”竟然是带回了一个菱儿。当然他的收获不只如此,他不会忘记他这一路上的思考。做为一个男人,对他而言,儿女情长必须克制,他要做“正事”。从南到北,那么久的时间,他一直都在思考。民族、国家、大义,这些他从小学到的,他所看到的,他所想的,现实和书本有时候也是完全不同的,同一件事情用不同的眼光来看待也是完全不同的,他的何去何从虽然不是个问题,因为他是忠于义父,忠于皇上的。但是,有些事,能够有个清醒理性的认识,有自己的态度和想法,还是必要的。
比如他替朝廷镇压反贼,可是民间汉族百姓却骂他们是刽子手。他不知道杀人是否应该,可是他的哲学告诉他,血性男儿战死沙场是人生的光荣。什么是正义,什么是非正义,只能用身不由己来解释了。
保保不知道自己是否想清楚了,只是觉得一路回来自己的灵魂仿佛得到了净化,不知道是因为纯净的菱儿,还是因为一路风尘仆仆。
男人终究是要成就一番事业才会对自己有所满意的,而王保保,更是对自己的要求甚高。虽然义父官位高高在上,保保可以一步登天,但是他还是雄心壮志,誓要自己闯出一番大事业。
世道不太平,各地战乱四起。二十一年六月,察罕帖木儿在洛阳召集各路将领,商定发师进攻山东战略,而后亲自率领精锐铁骑,渡孟津,经怀庆,鼓行而东,遂占领东昌、冠州。八月,察罕帖木儿师至盐河,遣王保保、阎思孝等,会关保、虎林赤等,率精兵5万人进攻东平。元军由东河造浮桥渡河,田丰派二万军夺桥,关保、虎林赤且战且渡,元军两败红巾军,占领长清,兵临东平城下。
战局似乎进展的甚是成功,察罕部下士气高涨。保保也在随父南征北战中,成熟起来。可是好景不长。围歼红巾军仅剩一城池益都之时,久攻不下,察罕坦诚与田丰约见,谁知竟然遭小人王士诚暗算,遇刺身亡。朝野上下为之震动。
保保正在为义父之死心伤时,却听到使者来报,说是妥欢贴睦尔善观天象,说山东必失一良将。劝诏察罕帖木儿勿轻举,可是为时已晚。 听到这种消息,保保心更是凉透,他恨死那些做事不光明磊落的人了,不论立场如何,大丈夫做事,岂可暗里下黑手?
想起多年前父亲最初跟李思齐组织之地主义兵相合,收复城池,大获朝廷嘉奖起,就开始了兵戎生涯,自己也是辗转颠簸,混迹其中,父子二人治军有方,作战勇敢,为元朝卖命,也树立战功,父亲由中书兵部尚书,阶嘉议大夫,又晋升至中奉大夫、佥河北行枢密院事,随后又直至陕西行省右丞兼陕西行台侍御,兵权在握。可如今只剩下了他一个人,虽然义父旧将同佥白琐住在人心惶惑之际立荐保保,说:“若立以为主,总兵虽犹不死也。”并率先下拜,众亦皆拜,人心安定。皇上也任命保保袭总其父兵,拜银青荣禄大夫、太尉、中书平章政事、知枢密院事、皇太子詹事,可是,父子情深,自己建功立业,除了证明自己成就一番男儿事业,原本就是为了报答父亲的恩情,而所谓的证明自己,也是证明给父亲看的。
保保时常望着抱在菱儿怀中的儿子,想起义父对他的恩情,神伤不已。万万没想到,巢匪胜利在望的时候,义父却去世了,留下自己孤军作战,精神一下子失去了支柱。
“那年我们遣兵埋伏于太行山南山关隘,自勒重兵屯闻喜、绛阳,设好圈套打毛贵,而红巾军果南下走南山,遭到伏击,伤亡惨重。每一场胜仗,我们都是那么的喜悦……”
当年,自从察罕帖木儿遇害,王保保领兵权后,誓为义父报仇,立刻率诸路军队攻打益都。
谁知益都城守益固,很难攻破,当时义父也是如此,才去跟他们谈和,结果却被暗害。
保保一腔愤怒无处发泄,急中生智想出办法,派人挖地道,趁着夜色进入益都城内。当保保旗下官兵冲入城内,仿佛天兵天将般打了敌人措手不及。
在这寒冷肃杀的十一月,保保悲中终于见喜,率兵攻破了益都,俘获城中红巾军首领二百余人。
保保对田丰、王士诚早已恨之入骨,立刻派人取了他们的心脏来祭奠义父。保保跪在祭台前,压抑在心头良久的悲伤一下子全都释放出来,来势汹汹。他感到撕心裂肺的痛楚,不禁泪如雨下。他拍打着胸口,捶着头,恨不得死的不是义父,而是他自己。此情此景周围人无不为之动容。
可是一切都于事无补,察罕不会活过来了。失去亲人的痛一直被保保压抑在心底,如今手韧仇人大快之时,却也是最为痛苦的时刻。
他把旁人都赶走了,独自守在祭台前,看蜡烛和香袅袅的烟雾上升,看它们渐渐燃尽。
他有时也抱着天真无邪的儿子说着话,可惜他还小,只是目光炯炯的看着他讲话,若有所思似的点着头。他又有点把期望寄托在他的身上了。他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觉得他会比自己更加的出色。
少刻的修整,接着王保保率兵一鼓作气又遣关保取莒州,自此山东红巾军全部被镇压,东至于淄、沂、西逾关陕,已无起义农民,北方红巾军宋政权失去汴梁后,退守安丰(今安徽寿县),既无兵力,又失去号召力。
而保保却为这场胜利失去了父亲,更失去了领地——勃罗贴木儿趁机侵占了扩廓帖木儿的地盘,又攻占了真定路(治今河北正定)和益都、直至山东各地。
保保清剿了反乱势力,心力交瘁,暂且驻兵于汴、洛。皇上因为他剿匪有功,对他也是甚为倚重。王保保春风得意,感觉到自己的理想终于能在现实中大展拳脚了,所到之处也甚受人尊崇,可是与此同时也更增加了孛罗帖木儿对他的嫉恨,而保保心里也极其愤怒于孛罗的趁火打劫。 那日保保进宫面见皇上,路遇一个美貌姑娘,甚感面熟。那时他在街中骑马前行,她也骑马;保保被属下前呼后拥,路人纷纷让道;姑娘也是被人前呼后拥,路人纷纷让道。
两帮人相遇,位尊者先行。可是两人谁也没来得及通报彼此的身份,姑娘远远的就认出了他,主动退到一旁让路,水汪汪的大眼睛含情脉脉的看着保保从身边经过。保保看了她一眼,甚觉惊讶,便回头一直注视着她,直到身下的马儿渐行渐远,方才作罢。
可是走出好远,暗自思索了一会,他也始终记不起曾在何处见过。
他没认出姑娘,姑娘却记得他。当年那一面之缘,她岂会忘怀。至今已是二十岁,却始终未曾遇见过更胜保保之男子,以她的性格,更不会听父母之言随意嫁掉。
能够再次遇见保保,是她自己未曾奢望的。她原本只是坚信自己会找到一个自己喜欢的男子,而这也只是个时间问题。
她没想到时隔四年之后,她还能认出他来,此时的她已经长成了大姑娘。而他几乎没有变化。站在她眼前的他身穿蓝色长袍,高大魁梧、正值年轻气盛,嘴角挂着微笑,英武之余也有几分斯文。
姑娘没想到能够见到自己朝思夜想的人,一时间感慨的不知所措。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想到隔了这么多年她还认的出他。她觉得只是见到他,她就足够开心了。她久久的凝望着他,满心全是喜悦。
两人谁也没想到,缘分远还没完,转眼间又碰见了。
他是进宫去见皇上的,她也是进宫去见皇上的。
只不过他们走了不同的两条路,只是一前一后的去,可是最后却指向同一座皇宫。
他们一前一后的见完了皇上,在宫里遇见了。
保保对她礼节性的微微笑着,她感觉这个世界都不存在了,只剩下他和她对视着。
她进宫前换了一身华服,层层轻纱,分外飘渺,国色天香光彩照人,全然不是先前的汉族打扮,让保保愣了一下,感觉有些迷糊。她原本就不是汉人,而是答失八都鲁的女儿、孛罗帖木儿的妹妹吉雅。
她不知道眼前的这个男子是谁,他更不知道这个美丽的姑娘是谁。
只是他们能够站在这里,也注定了身份的尊贵。
其实他倒是个汉人,只不过是是效忠元朝的汉人。当时的汉人是指北方在金朝就归降异族的汉族人,而南方人当时被称作蛮子。他生来就没有什么“汉”的概念,他仿佛生来就是百分之百的蒙古人的性格,豪爽大气,骑马射箭无一不精。
即使后来明朝建立,明太祖对他使尽办法想招安都不得,于是有人骂他执迷不悟,汉人却为元朝卖命做走狗。可是世界上有些事,很难分对错的,他们岂能领会的到保保的至深情怀。保保经历了无数风雨,更不会在乎这些贬损,早在他年轻时那次远行中,他就想通了,做人只要问心无愧就可以了。
随后,姑娘知道了他是扩廓帖木儿。
柔情蜜意在心底融化开来,暖暖的,看着他,她觉得自己很幸福。
只是没想到,这美好的感情却是一份孽缘。
其实从至正19年起,察罕和答失八都鲁两大集团就已交恶。那时察罕重兵屯驻在太行,勃罗帖木儿驻兵在大同,他在打败了龙凤政权的北伐军之后,便萌生了南下争夺晋冀的野心,于是与察罕集团发生冲突。朝廷内也结成了两大帮派——御史大夫老的沙、翰林学士承旨图鲁帖木儿等人支持勃罗帖木儿反对察罕集团,而皇太子、搠思监、朴布华则支持察罕帖木儿父子。
至正二十年六月,皇上看不下去了,朝廷出面调解,诏令察罕帖木儿与勃罗贴木儿不得彼此侵犯防区,可是明争暗斗还在继续。
保保最气的是义父死后那时,勃罗非但不与他同仇敌忾,反倒趁火打劫,以至内忧外患袭扰保保,对此他一直记于心中,此仇不报非君子。
这是个动乱的年代,元廷内部的斗争也日益尖锐起来了。察罕帖木儿、答失八都鲁、李思齐、张良弼,这四家军阀历来争权夺利,长期以来互相攻伐不已。察罕和答失都死了,扩廓和勃罗接替。而皇上不问朝政沉溺于美仑美奂的建筑之术,皇太子为了控制朝政,以扩廓帖木儿为外援;御史大夫老的沙等人则依靠勃罗帖木儿相对抗。
经过了烦琐的宫廷礼节,她知道了他就是扩廓帖木儿将军,她终于得以机会跟他说上几句话,打个招呼了。
他惊叹勃罗竟然会有一个这样美貌可人的妹妹,他一向对他们都是咬牙切齿的,可是这次,看着姑娘柔情似水的眼睛,他也一下子情绪缓和了许多。从此以后保保想起勃罗,他也会记起这个姑娘,顿时心里生出几分别样柔情。因为后来,他知道了这个姑娘傻傻的痴情于自己。又是一次落花有情,流水无意的无奈。姑娘痴痴的迷恋着,王保保心里歉疚不已。勃罗他们对自己欠下的债虽然很深,也决不应该让一个姑娘来偿还,自己也不能伤害了她;冤有头债有主,王保保深知这一点,无论如何也不会有心迁怒于一个无辜女子的。
吉雅的名字在蒙古语里是“因缘”的意思,不知道是不是生来就注定要和保保产生缘分。
再次见到了王保保,甚至与他相识,吉雅开心不已,她不再是那个矜持端庄的小姐,而变成了一个对事物痴迷的孩子,内心天真明净,只有简简单单的想法和简简单单的快乐,全然不搀杂任何世俗之念。
那时的她,哪里会想到许多年后,保保面对她横刀立誓时的坚决,让她柔肠寸断,哀怨不已。
宫中偶遇,使平日养在深闺的吉雅关心起了国家朝政,关心起了这场战事。当然都是因为想知道更多王保保的消息。
于是她得知了,扩廓率兵回到河南,派貊高出兵进攻张良弼其部。
于是她最想念的地方就是河南,她心中最思念的人就是河南王。在没有王保保消息的日子,她总是默默的想他,甚至与哥哥们谈起他们的敌人。
言语间,她就有些护着他了,让她的哥哥们甚为惊异,有时非常恼火。没有他的音信、看不到他的样子,哪怕能提到起他,跟别人说起他,她都觉得这是解脱相思之情的办法,仿佛他就在身边了,可以减轻对他的思念。
她真的不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只觉得是个英雄;他的哥哥们恨他,但是以她的见解来看,他们恨的人不见得就坏,这都是战争谋略,兵不厌诈,分不出是非对错的。她还是读了不少的古书,许多道理是懂得的。
这些想法上,她到跟保保有这惊人的相似之处。不过她不知道,他更不知道。
她哪敢奢求一个弱女子会与英雄豪杰有相同的见解。其实不是他不够高明,而是她很聪灵,只可惜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转眼到了六月,勃罗帖木儿奉命南下镇压襄汉地区的起义军,又是和王保保起了冲突。这场战斗最后勃罗最终落败。
而哥哥的落败并未让吉雅并未让吉雅感到难过,她本来就反感男人们的勾心斗角、争权夺利。更重要的是,她在交战期间得以数次见到王保保,让她欣喜不已。
吉雅记忆犹新当年在茶楼见到王保保时他的高傲,而如今,保保却是温温而雅,和气对她的了。看的出他蛮喜欢她,这样她很高兴。两个人还象当年那样在茶楼相见,只不过这次是并肩坐在了一起,听着丝竹之声,浅酌小饮。
此后,他们时常约见在一起,随便谈谈,保保之觉得这个女子很单纯,很聪明,有时许多事让他豁然开朗。说笑间,他为战争而殚精竭虑的疲惫也消失怠尽。
吉雅一天比一天的开心。直到有一天保保趴在她耳朵上——仿佛是什么亲密动作,她又惊又喜。羞涩之时,却听到他对她说,他的属下劝谏他要他把吉雅软禁,作为人质……吉雅脸色大变。不过王保保做事光明磊落,岂会做这种小人之事,男人的成就在战场,私底下的阴谋都是为人不齿的。
随后,他轻轻的对他讲起了他义父的死,被卑鄙小人阴谋杀害。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是不会做这种事的。
不过现在他还管的住属下,那些同僚们出于忌惮于他。他反对,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的行动。
他的表情淡然,说的话却是令人震惊的。吉雅不知是天生从容,还是被他感染,也未有任何慌乱。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性格魅力大到可以印象他周围人的情绪。
当然在吉雅看来,跟他在一起无论如何都是安心踏实的。
听了他说的那堆话,吉雅明白了为什么每次保保都悄悄的送他回府,又匆匆离去。原来他怕他们私下对她不利。
“明天皇太子就要来了,如果他下了命令捉你,那就没人保的住了。你不要再出来乱跑,多加小心。”他又趴在她耳朵上说道。
“我们以后也暂时见不到面了,后会有期吧!”他的笑容有些惨淡。
她那么近的感觉到了他的气息,坏人、好人、危险……她只是一下子想到再也见不到他了,顿时悲伤不已,一下子抱着他大哭起来。
“我喜欢你。”他即将离开的时候,她动情对他轻声说道。
他听见了,惊讶的眼神看着她,凝重的表情挤出无奈笑容,然后转身离开。
她只觉得苍凉。
他刚刚回去,就有部下带他去一间偏僻的客房。
他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没想到一转眼工夫,他们把她抓到了,囚禁在此。
然后他们整晚上的开始喜滋滋的研究如何来要挟勃罗。他闷闷不乐的看着他们,怒在心中却又不好发作。
她哀伤的看着他,有些愠怒的样子,哀伤的喊着。他顿时觉得很歉疚,辗转难眠。于是趁着夜深人静,偷偷的把她救了出去。
“你以后要小心,我真的很担心你的安危。”
“其实我故意跑到了街上,故意到你耳目众多的地方去,故意要被他们抓到的。”她眨着眼睛看着他说。
“我只想着能够看到你,就满足了。”
“虽然很受苦……”
“你以后不能这么任性了。我一次能救得了你,可不是每次都能行的。万一你出个三长两短,我会恨死我自己的。”他感到受到了愚弄,心中憋闷不已,说完这些,转身消失在了夜色中。
很久很久,他都没有再见到吉雅。听说勃罗带兵到了山西,她也许就跟着去了吧,他想。
以后,保保每每在涉及勃罗家的事情时,总会记起这个姑娘。她对他很痴迷,在家里人人都知道她对保保的情意——这让勃罗恼火不已,恨不得急急的把她嫁出去,省得生气——他们潜在勃罗家的密探把这当作笑谈来汇报,而他每次听到,听到其他将领的戏谑,无奈的赔着笑,心里觉得很内疚。
父亲死了,兄长既父,他们都希望早早把她嫁个官宦子弟过平淡的生活,而不要想现在这样颠簸奔战。
而她对哥哥说即使没有保保,她也要找个真心喜欢的人才能嫁。她的眼神里满是坚定。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到最后她无法说服哥哥们的时候,她咬牙切齿的说出了这句话,他们都惊讶的看着她,最终无奈投降。
金戈铁马的生涯,他们从未屈服过,可是这回却被家里这位大小姐给制住了,拿她没有办法。
吉雅被束缚在家里,如被困的小兽挣扎不出。她发疯的想见他,心里发慌,苦恼不堪,身体内仿佛积聚了无穷的能量,想要迸发发出来;谁能知道,她在那个小小的院落里,简直要活活的憋死了。
闷也没有办法,很快她又得到消息。他正运筹帷幄,跟敌人做着艰苦卓绝的战争。而敌人,就是她家族的人们。
他真是个英雄,她偷偷的想。她印象里总是他那一袭白衫的样子,清雅飘逸,想起这些,她就觉得莫名惆怅。不过她的哥哥,也就是他的对手都敬重他,都畏惧他,这样的男人当然优秀的不得了——这更证实了她的想法。当然她也不在乎别人的意见,他本来就是很好的。想起这些她又感觉欢畅了许多。
夜凉如水,风轻云淡,她像往常一样孤独的站在院子里,仰望天空,她对他的感情比海深、比水柔。
她拿着剑,随意的挥舞着,一串剑花围绕身体升腾而起,姿势优美无比,她努力的做好每个姿势,想克制住自己对他的思念,她为什么不能像鸟儿一样飞过,飞出这个庭院,飞到他身边,哪怕在天空中远远的看看他也好。情丝绵绵悠长,她的利剑更是斩也斩不断的。她只会舞剑,只是一些招式,没有功底,不能用来防身;只恨当初没学武术,不然有一身好轻功,飞檐走壁也很不错。
她烦闷的把利剑插在泥土地上,转身回屋,依然无眠。
想起自己当年茶馆楼中她的年少任性,宛若梦境一般,久远飘渺的都确定不了到底是否真的发生过——她怎么就一眼看上了他?!
当然,他们是相遇过的,如今她越来越活在了回忆中,她对他也仅有那不多的一点回忆罢了。
再难熬的日子也终于有过去的一天,扩廓在战争中取得了胜利。勃罗这边兵败如山倒。只好整日跟幕僚愁眉苦脸的商量政事,想整死保保,可是现在却是处于衰势,连皇上都下诏要除去他手中的兵权和官职。他们顾不得她了,而她也不把家族荣兴放在心上。
另她高兴的是皇太子回京,战事胜利,勃罗已经被制住。保保的同僚们也不需要打抓她的主意了。
她终于又能见到他了。
他们的民族就是这样的敢爱敢恨,况且以吉雅的个性,没有什么是可以拦得住她爱别人的决心。哪怕别人不爱她,她还是会去爱的。现在虽然长大了许多,可是她实际上跟当年的那个她也没有什么区别,率性天真。 战争暂停时,风言风语已经四起,她连保保的态度都可以忽略不计,当然也不在乎别人的说法。
值得欣慰的是勃罗和扩廓之间的集团利益斗争,都是很男人的,虽然私下也有勾心斗角,可是他们谁也没有把她牵扯进来。他们都不会打她的主意来为自己谋取利益。
她认定保保是个好人。即使他把她哥哥害的很落魄。勃罗也很坚韧,她为他的哥哥而自豪,即使皇上下诏要除去他的兵权,他也坚持不服从,并寻找翻身的机会。她为他而担忧,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亲人。
看到他的悲伤,她余心何忍。更无心面对那个致使她家道中落的男人。不知道是种什么感觉,就是觉得无法面对。 她还是时常见到他,因为她心里总也放不下他,总想去见他。
“你知道我为什么总喜欢跟你在一起吗?”
他们总是在扩廓的书房里见面。捧书而坐,随意的翻翻书,顺便说说话,喝喝茶,兴致好的时候也会喝点酒,都是保保珍藏多年的名酒。
“因为我们从来不谈敏感话题。你很聪明。”王保保悠然说道。
吉雅默然。
“有些话我也可以跟你讲了,也许讲了这些之后我们都不会再见面了。”保保说,“我娶菱儿时曾经暗暗对她许下承诺,决不做对不起她的事,好好爱惜她一辈子。现在谣言四起,我问心有愧。”他叹息着说道,“大丈夫言而有信,我王保保更是要求自己一诺千金。如果连个女人都会辜负,那实在是太愧对天地良心了。”
“我不管,只要我喜欢你就够了。不要求你喜欢我。”
“我没有能够早点认识,即使碰见了你也只是虚空一场,为什么要再次相遇!平百受这种煎熬。虽然这么说,我还是庆幸后来能够再遇见你,多了很多快乐。”
吉雅说完就跑掉了。
那日,扩廓府上的家丁都很惊讶的看着一个姑娘忽然从书房里钻出来,失魂落魄的满院子乱跑,直到找到大门,消失在了街头。至于她是怎么进来的,就无人知晓了。
勃罗死了,在他又重新得到皇上诏升之后没多久,就被皇太子手下的人密谋杀害。虽然勃罗的死跟扩廓并没有直接关系,可是她和他终究是仇人了——扩廓帖木儿曾发兵12万,分三路出击勃罗,因为勃罗攻占了大都。
难道她能去杀了他们为父为兄报仇?冤怨相报何时了?勃罗拼尽一生争取来的一切,到头来还是一场空……她又能做的了什么。
吉雅伤心万分,一个只沉浸在感情世界的弱女子,面对如此巨大的打击,实在有些难以接受。
心灵的伤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的好了,宫廷里争权夺利的事她也听了不少。看透了这个朝廷的黑暗,看尽尔虞我诈,没有人是清白的,除了她的英雄,还是那样的完美无暇。
她就是忘不了扩廓帖木儿。
她跑去面见皇上,久久的跪在他面前,向他请求,说着说着,不禁黯然垂泪。
她请求皇上把她赐给扩廓帖木儿——她哥哥的劲敌为妾。
语惊四座,谁也没有料到这个女子在这种时候会说出这样的话。当然任何时候说这种话都是很惊人的。他们也不知道她有什么阴谋,都惊讶的张着大口,把目光投向扩阔帖木儿。
扩廓站在她身边。表情严肃。默默无语。一副心事很重的样子。
吉雅看着皇上。他虽然不是一个治理国家的好皇帝,但是他却是一个才子。才子都是多情的。
也许他会理解自己的一番心意,成全她吧。
大臣们窃窃私语,扩廓的敌人都等着看好戏。
皇上看到扩廓表情凝重,可是这种好事,应该没有哪个男人会拒绝这样一个倾城美女的要求。他也只是故做姿态,害羞不好意思吧?
皇上思索了一会儿,有意成全这个姑娘。
扩廓知道,如果皇上下旨,那就是什么人都无法违抗的了。
但是他先发制人,在皇上说出之前拒绝了。他是那样的坚决。神情坚定。扩廓毕竟不是普通的男人。
吉雅哭着对他说,她别无所求,只要能跟随他就好。
她伤心欲绝,哥哥的死令她心灰意冷,她也顾不得面子,不怕丢人了。
扩廓狠下心,拔出随身带的那把名刀,在空气中优美的挥舞了一下,他的衣襟被斩断,慢慢的飘到了地上。
“如若违反,天诛地灭!”他想斩断他们的情谊,斩断自己的杂念。
他在皇上面前的横刀立誓,更惊住了所有的人。
他不想害吉雅。字有狠下心来。才会使她断了这个念头。
她所爱的男子日后成了明太祖朱元璋心中的天下第一奇男子,而她却在这一夜之间,突然成了奇女子。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着,甚至有即兴的校区也在瓦肆间传唱。
每每听到有人在为她抱不平,她却反倒会去驳斥对方,说那个叫吉雅的姑娘的太傻太不值。没人知道她是谁。
她在说自己的同时,也在狠狠的讽刺自己,刺痛着自己的心。
无论怎么落魄,她还是不忍心迁怒于他。只埋怨自己太不没用,跟他没有缘分。
无论怎么说她自己,她都不在乎。其实越是不在乎,越是在乎。以不在乎来保护自己。心里的狠狠的痛着,痛到了极限,也就麻木不再有感觉了。
直到有一天,就会麻木了,就不会痛了……
扩廓是个理智的男人。他没有做错过什么事。
“对不起让你蒙羞了。”
“你没有对不起我,我信的过你。”吉雅和扩廓的纠葛传遍天下的时候,扩廓心中怀着对菱儿的深深愧疚。也有对吉雅的歉意。
他确实没有对不起菱儿。可是他还是愧疚。
他紧紧的抱住菱儿,算起来,他们也快有七年之痒了。她还是那样的温柔若水,娇柔的身躯在他的怀抱里,软绵绵的,让他感到阵阵激动。
天下美女很多,她也许不是最好的。但是却已经足够让任何一个男人感到心满意足。
“我相信你,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是个可以托付终生的男人。”她轻轻的说着。
关于勃罗帖木儿的死后来吉雅也知道了大概。当时,皇上召皇太子回宫,可是他拒不从命,并下令扩廓贴木儿、李思齐讨伐勃罗贴木儿。而这时大都已被扩廓帖木儿手下的将军关保攻占了。
她永远都忘不了那个炎热烦闷的七月二十九,燥热难耐中,最令人心痛的事情就发生在了那天——皇上派大臣密谋刺杀了勃罗帖木儿。哥哥的同僚老的沙闻讯逃跑。皇上下诏根除勃罗帖木儿的党羽同僚——幸运的是,她还幸免于难,也许是看在她和皇上相熟一场的份上,也许认为她活着也是无害吧。次日,皇上就派使携带勃罗帖木儿首级前往冀宁,召还皇太子回京了。
而与此同时,奇皇后也派人告诉扩廓,带重兵护送太子进京,用武力逼顺帝禅位。
奇皇后原本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可是万万没有料到,还有人不听她的话。
九月,扩廓帖木儿护送太子回到京城,但在离京30里处遣散重兵,轻车简从送太于入城,没有按奇皇后、太子的意图去照办。
吉雅知道了这些,却不知道从此扩廓与皇后结下了怨恨。
也引来了扩廓后来的落难。不过这一切都无所谓了,她浪迹天涯去了。无牵无挂。扩廓的事情也在她的世界里不复存在。
在她的主观世界里不存在,可是在扩廓的一切还是客观存在的。
男人不总是沉浸在儿女私情中,扩廓生命中最重要的事,就是战争。虽然他何尝不想过几天太平日子。可是这个世道如此,他身担朝廷重任,为权力为名誉而殚精竭虑着。
虽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可是他的人生源动力,就是在实现人生成就感。他也在从中得到极大的刺激和乐趣。
不久,皇上任扩廓帖木儿为大尉、中书左丞相、录军国重事,同时监修国史,知枢密院事,兼太子詹事。
不出十月,便抓获处死了老的沙和图坚帖木儿,彻底打败了勃罗帖木儿的势力。
闰十月,封扩廓贴木儿为河南王,代替太子亲征,管辖或统领关陕、晋冀、山东等处并南一应军马,诸王各爱马应该总兵、统兵、领兵等官,凡军民一切机务、钱粮、名爵、黜陟、予夺、悉听便宜行事。
扩廓帖木儿一下子大权在握,权力之大使他几乎成立了一个独立的小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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