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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西听到兰兰提及昨天晚上和她聊天的人也叫西西时,感到事情的不同凡响。自己昨天晚上在郊外漫无目的
的瞎逛,反复体会城市边缘模棱两可的定义的时候,这里却有另一个西西在跟兰兰聊天。虽然很容易用巧合
来解释这种情况的发生,但西西认为这完全是一种不负责任的懦弱表现,不敢承认世界上有恶毒和不怀好意
存在。说两个西西是不同的人,是一件相对容易的事,而承认他们是同一个人或者是有关系的两个人则需要
相当大的勇气。此时此刻,西西正需要这样勇气。
“你怎么了?”兰兰看着西西目瞪口呆的样子问。
“你不太明白。”西西说
“怎么回事?”
“我的名字也叫西西。”西西说。
“真的?是你和我昨天晚上在聊天室聊了一晚上?”兰兰感到莫名兴奋。
“当然不是。昨天晚上我一个人在一个地方呆了一夜。”
“那你们是两个人了?”
“问题就在这里。”
“什么意思?”
“我很难说我们是不是两个人。”
“越来越胡涂。”
“因为,他告诉你的情况与我自身的状况很类似。”
“你也是黑客?”
“是的。”
“你也是词义流派的?”
“哪有什么词义流派,技术流派,他是瞎说的。”
“真是昏头。你具体做什么?”
“喔,以前我在一个公司编程序。”
“哪方面的程序?”
“anti-spam程序。对了,那个西西除了黑客工作以外,他还干什么?”
“说到这个,倒是比较可笑。对了,昨天晚上的人真的不是你?”
“不是。昨天晚上我一直郊外闲逛。”
“那跟我聊天的是谁?”
“我不知道是谁,但肯定不是我。”西西说。
“等等,你刚才说你是黑客,但那个人最后却告诉我他是一个狗屠,这是为什么?”
“因为昨天晚上我遇见了这条狗。”西西说。
“那个人说他之所以成这一个黑客就是为了杀死一条狗。”
“昨天晚上,当我遇见这条狗时,我在心里也想,怎么样才能杀死这条狗。”西西说。
“你是说我这条狗?”
“那个时候,我不知道是你的狗。”
“不过,你要杀它应该很容易吧。你到这里来的路上,完全可以把它在水中溺死,或者让汽车把它撞死。”
“但我想,一定要比较高难度的杀死这条狗,比如哲学性的杀死它。”
“哲学性的杀死一条狗?”兰兰睁大了眼睛,看着西西严肃的表情,像在用力忍住不笑出来。
“是的。”
“什么意思?”
“以我的理解,以我现在的手段,唯一的办法是用‘溢出’大法杀了它。”
“哈哈哈哈……”兰兰听到这里,终于笑了起来。
“怎么了?”西西问。
兰兰看着西西,像看着一个很奇怪的物体,最后说:“天啦,终于又来一个。”
“怎么回事?”西西十分不解。
“每次男人到我家来,都这样说。为什么你们不能另外再找一些借口?”兰兰说。
“等等。以前也有男人跟着狗到你这里来?”西西问。
“为什么没有?你当我是圣女?”兰兰边说边揉着腰。
“不,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以前也有人想用‘溢出’大法杀死这条狗?”西西问。
“他们都说要杀死这条狗,倒没有强调用什么方法。不过到现在狗还不是好好的,毛都没少一根。他们最主
要目的是找一个借口爬上我的床,然后再逃之夭夭。哎哟,来,帮我揉揉腰吧。”
兰兰趴到沙发上,西西座在她的小腿旁边,开始在她的腰部揉动起来。
“上一点…..对……再左一点……”
“怎么回事?”
“还不是为了那只狗。”
“怎么了?”
“晚上骑自行车去找它的时候,摔了一跤……”
西西不停地在她的腰上揉动着,感到她肌肤的微凉细滑。
“对了,你的狗叫什么名字?”西西问。
“兰兰。”
“和你一个名字?”
“是的。”
“有点奇怪.”
“那止奇怪,应该是变态。”
“哪为什么还取这么一个名字?”
“都是我第一个男人干的好事。他是一个变态的人。”
“……”
“我一直反对他给狗取名兰兰,因为我也叫兰兰。我警告他,这样会导致严重后果,但他不听。你猜他怎么
回答?”
“怎么说?”
“他说,‘当我每天回来,叫一声兰兰,它就会把拖鞋叼给我,一想到这里,我就春心勃动。’关键是我也
叫兰兰,所以你知道这个人很变态。”
“倒也没什么。”西西说着,心里想着那个严重后果,但没有问。
“真舒服,我想睡了。你自己找个地方睡吧。”说完,兰兰躺在沙发上开始睡去。
西西把她抱起来,往她的起居室走去。
“你想干什么?”兰兰在他的怀里轻轻问。
西西把她放到床上,拉了被子盖在她的身上,关了灯,拉上门退了出来。
“这样比较符合我的自然习惯。”西西说。
“对了,我的电脑里有一封昨天那个人发给我伊妹儿,我看不太明白,你看看吧。”兰兰在西西的身后说。
西西打开兰兰的电脑,调出那封伊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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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溢出”大法
内容:
“师父,为什么要把‘溢出’大法传给我?”
“因为你是我的徙弟。”
“‘溢出’大法有什么用吗?”
“当然有用。你要把它传给你的徒弟。”
一切都像是四十年前的翻版,时间绕过一个圈以后,把两个点紧紧连在一起,就像我打开的二十八星宿罡单
一样,荧惑星和东井星粘连在一起。我用力分开它们,里面是比肉眼还小的死去的蛀虫尸体,密密麻麻,结
成白色的膜状。几十年的时间意味着什么?对我来说,是一个困难问题。我几乎分不清楚,是师父在把“溢
出”传给我还是我在把“溢出”大法传给西西。两个仪式叠加在一起,像只完成了一次。
初九日的太阳,日中时分从层层烟雾般的云层中伸出头来。水气一般稀薄的阳光落在院子的地面上,似乎风
一吹就要消失。
“记住,这就是机会。”师父开始催动符咒用阳燧取火,“唯一机会。”
“这是什么烛?”师父点燃一根蜡烛,发出青色的妖异光芒。我问师父。
“这是天尊前明烛,晚上的时候,师父会为你请炼度灯于坛。”师父说。
“炼度灯?”我问。
“是啊。炼度灯光,照彻于冥阴,使幽爽立度于开泰。”师父说话时红色八封袍大袖飞舞,展翅欲飞。袍身
的黑白绣绘八卦图,随风旋动,生生不息。袖宽大着地,展开成四角形,我知道,那意味着地之四角,而我
与师父为地之中央。
日暮时分,师父请出法剑和九节杖。师父手握长剑,神情庄重。我听师父说过这把剑,但从没见过。环圆二
寸六分,柄长一尺一寸七分,剑刃长二尺四寸七分,合长三尺九寸。剑身左右面和环背上均以金银镂字。
“此剑你要常置所卧床头上栉被褥之间,常不离身。”师父说。
“是。”
“眠卧之时,要祝呼剑的名字,这样就可以神金晖灵,使役百精,令你长生,百邪不害,天地相倾。”
“剑叫什么名字?”我问。
“洞玄。”
师父又拿起九节杖,问我:“何谓九节?”
“九节各以星为名,其顺序为太皇星、荧惑星、角星、衡星、张星、营室星、镇星、东井星、拘星。”我回
答。
“很好。但你要看仔细,竹第一节左微曲一曲、右微曲一曲,第三节下四面开四窍,纳以四岳内名,于顶中
开一亢,安中岳内名。又实以灵书中篇,各以蜡封固。”
“九节杖有什么用呢?”
“以杖指天,天神设礼;以杖指地,地神侍迎;指东北方,万鬼束形。” 师父说。
子时,师父开始设坛。
十尺见方的土地,二十八宿星象的罡单上应九重之天。师父在罡单之上,脚登云靴。我在一旁唱道:
“……万神之宗,威严大道,游行太空。坐南斗内,立北斗中。紫微大帅,天皇赐功。……金阙玉房,大有
神功。怒动天地,日月失光。气吞五岳,倾摧四方。灵宝天尊,安慰身形。弟子魂魄,五藏玄冥。青龙白
虎,队仗纷纭。朱雀玄武,侍卫我真……”
伴着我唱着的道曲,师父沉思九天,按斗宿之象,默念咒诀,徐步踏之。师父立在地户巽上,面向神坛,举
左足践离。右足践坤。左足践震。右足践兑。左足从右并兑,乃先前右足践艮。左足践坎,右足践乾。左足
践天门,右足践人门,左足从右足,并在人门上立。
“五湖四海,水最朝宗。神符命汝,常川听从。敢有违者,雷斧不容。急急如律令。”师父的符咒在夜空中
响起。
“召日直功曹,疾速赴坛,依律奉行。”我也催动符咒。
……
这封伊妹儿,西西在研发总监的机器上见过,正是它直接导致他被辞退。它们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这是一
封伊妹儿,而研发总监机器上的东西则很难准确的说出是什么东西。它不象以前那样以依妹儿的方式寄给西
西,也不是以依妹儿的方式贴在BBS上或转存到文件上,而是以一种加粗加红非常醒目的方式嵌入在西西完成
的开发文档中间。那是关于anti-spam程序的开发文档,里面包括了该程序的详细设计。西西最得意的是里
面的三个队列的设计:IP地址队列,可疑IP地址队列,spam IP地址队列。所有通过SMTP[注1]联上邮件服务
器的IP地址都被记录在IP地址队列中,如果这些IP地址以一定的非正常频率不断发出邮件,则被认定可能是
一个可疑的IP地址。如果一个IP地址在规定时间内多次出现在可疑IP地址队列中,则被认定是一个 spam
IP,放入spam IP队列。在spam IP队列中的IP地址在指定时间内将被拒绝联接进入邮件服务器。
“你如何保证一些大型的邮件系统不被拒绝呢,我的意思是不被你放入spam IP表中?”研发总监问西西。
“除了这三个队列以外,还有一个IP地址表,叫做可信的IP地址表,所有在这个表中的IP地址将不做spam
邮件检测。那些大型的可靠的邮件系统的地址可以放入这张表中。”
“嗯……”研发总监点头。
“那么所有这些队列的大小有限制吗?”
“只受共享内存[注2]大小的限制。”
“你好象没用多线程[注3]来设计?”
“我测试过,用线程并不快多少,反而增加程序的复杂性,因而出现问题的可能性也会增加。”
“很好。不过,你的文档做得不太认真,你来看看。”研发总监说着,把显示器转过来对着西西。
西西伸过头去,看见了那段加红加粗的文字,他发誓在自己原来的WORD文档[注4]中没有这个玩意。下面是
这段文字的后一段。
……
房间里很暗,天尊前明烛的火焰发出特有的青色光芒,像秋天太阳落下后,人站在天边桃树下的颜色。洞玄
剑我已经擦拭三遍,剑上阳字的凸纹在闪动的烛光下像一条条游动的青龙。同往常一样,每擦一遍,我都试
图重新辨识剑上的汉字,搜索我的记忆,依然无用。剑上的汉字如同逝去的高古历史,我再无法认识。师父
曾说我认识这些字,但我始终想不起来。他还说,如果我认出这些字,那么我会成为剑的主人。我的手摸着
冰冷的剑身,把它放桌上。今天晚上不会有人来了,大门后巨大的楠木门栓,把风声、大雨挡在外面的同
时,也把人挡在了外面。四十年,我已经等了四十年。今年的水太大,水神已经不耐烦。
西西躺在我四十年前我躺过的地方。当时我睡了过去,就像西西此刻一样。我记不起后来的过程。水不停沿
着稻草从木质的大梁浸润而下,它们大概也是来观看这个仪式的吧。我解开西西的衣服,他很瘦,肋骨在一
呼一吸中像松动的用蔑条编成的竹筐。真像我小的时候,一身的疤痕,真个命里的苦孩子。我想起他的母
亲,多么美好的女人。“我不能说出这个孩子的父亲,请你救救孩子吧,”我听到她的哭声,对我来说比最
好听的道曲还要美妙。那时候,西西还是个婴儿。一个快要死了的婴儿。你一定要救救他。当然,我要救
他。但我拿什么救他?人们相信你的话,你是郑道士啊。是的,人家相信我的话。
多么可笑的事,这个镇里的人都相信我的话,因为我是五斗米道的传人。
的确,他们相信你。
拒绝一个女人很难,拒绝一个漂亮女人更难,尤其是当她为了她的孩子什么事都愿意为你做的时候。
那个时候,真的很难。即使我出面,还是有很多人都不愿相信这个事实。这个孩子还是差点死在他亲人的手
下。他的几个舅舅多恶毒啊。
我抱着他,他幼小的身体已经哭不出声来,张大了嘴,但我感到了他的颤抖。婴儿也会害怕。他一定是很长
时间没吃东西了,感觉不到他的体温。他母亲根本没有奶水,那对漂亮的乳房,我曾经含在嘴里,一点奶水
都没有。她用什么东西养了他这么久?她就站在下面,像个孩子一样浑身发抖。他们是联在一起的,母亲和
婴儿。孩子的外公外婆站在他们的房檐下,不敢抬起头来。很多眼睛看着我,我必须说些什么……
很多年就这样过去了,人们相信了我的说法,相信那个躺着的孩子是水边石,是土里金,发大水的时候需要
他去镇住。奇怪的是,自从这个孩子出生以后,风调雨顺。没有大风大雨。你的母亲离开了这个小镇,但我
还记得她。可是今年,你母亲的本命年,孩子,你能逃过去吗?
“鸡毛挡水”,奇怪的仪式,已经多年未用。危险的仪式,孩子你能躲得过去吗?你能挺过去吗?
我能为你做什么呢?为你的母亲做什么呢?
我不能阻止他们,因为当时我为了救你,说你可以挡住洪水,你是“鸡毛挡水”的人选之一,我没有想到真
有今天。你为什么不早点离开呢?
你不会游泳。
为了表演得毕真。我从小为你立下了一条诫条:不能近水。而现在,你必须参加“鸡毛挡水”仪式,不会游
泳会很危险。当然会游泳同样很危险。
我把师父传给我的“溢出”大法传给你。说实话,我不知道它有什么用。因为我从来没有用过。只希望它对
你有用。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
我把西西的衣服全部解开,取出银针,开始扎入他的穴位。
……
西西看到这段文字的感觉只有一个:震惊。他第一次被一个故事震憾。他并不关心这个故事的真假,对头也
许在胡骗乱造。但他承认,对头完全构造了一个合理的生活模型,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西西找不出任何理
由来反驳它。一九六八。城市的某个医院。工人医院。非婚子。出生问题。发生了大事。出生问题和水的问
题。回到唐镇。婴儿。遗弃。救救西西。水边石,土里金。代价。不准近水。挡住洪水。鸡毛挡水。一切都
合情合理,一切都完美无缺。
“你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研发总监手拿着铅笔敲着面前的记事本,打断西西的胡思乱想。
“在我的机器上的时候,没看见这个东西……”半个小时以前,西西最后检查了自己的文档,然后通过公司
内部伊妹儿发给了研发总监。他想不出有什么手段可以在传输的过程加入这个东西。
“难道是我加进去的?”研发总监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刚开始的时侯,这些东西出现在公司的邮箱里,每个人都收到过。后来是公司的BBS,现
在竟然被放到开发文档中了……你说,下次会出现在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的对头到了。”
“对头?”
“每个黑客都有对头。”
“你也相信这个?你是不是头脑有问题啊?”
“我相信。”
“动动脑筋吧,你也是大学毕业生啊。”
“但他的确知道我的过去和现在。”
“好了,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和你多说了。要么你把你所谓的对头找出来,要么你收拾你的东西离开。”
西西在兰兰那里的生活称得上是他一生中最奇特的经历。他和那条狗互相隐喻,纠缠着生存,好像成了彼此
的对头。他不止一次从不同角度观察那条狗,每一次都得到不同发现。最常见的情形,当他从大门进来,那
条狗会或爬或蹲或站在离他大约三米远的地方,绝不靠近他。以大门为中心,以这个距离画一个圆,他发现
沙发、茶机、电视柜带擦痕的一角,以及一个中山牌的饮水机都在这个圆周上。如果算上房门外面,那么接
近楼层的上面五级台级,一个放在几块红砖上装蔬菜的纸箱和几个装垃圾的聚乙烯塑料袋,也在这条线上。
那条狗像是这些东西的天然主人,守在这条线上,坐着或是溜达,观望着西西代表的另一个世界。它不叫,
也不后退着离开,只是看着他,好像每次他都是不同的陌生人。西西知道,这狗不一般,从见到它的那刻
起,他就知道它不一般。它不是一条在物质构成上独特的狗,而是一条在精神层面上不一般的狗。它在西西
的生活发生重大变化的时刻非法进入他的生活,显然不能以偶然或必然来解释。狗中的黑客?非法进入人的
生活?有这可能。这条狗几乎先验地理解了西西的企图和生活走向。西西走进房里,脱下鞋子,如果带着
包,他会把包放在茶几上,然后坐在沙发上,拿起茶几上的水,喝上几口。如果回来得早,他会在楼下对面
红熊超市买一张报纸,浏览上面的体育消息。如果兰兰在,他会和她讨论一下晚上的吃饭问题。有时兰兰不
理会他,她独自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读自己的小说。在通常情况下,西西做这些事的时候,那条狗都会跟
着他的后面,大约两米左右的地方,用它深藏在白色毛发中的眼睛看着他。西西仔细观察过这双眼睛,那是
他唯一一次使用他作为人类的特权。他有三次这样的机会。说到底,这只是一个游戏,像推箱子[注5]或者俄
罗斯方块[注6],在最危急或者玩家高兴的时候,可以使用一下暴力手段,从四面围困中跳出来,或推倒最下
面无法消除的几层。西西把狗抱在自己的腿上,不明白狗为什么不趁机咬他几口,把狂犬病毒或者智力缺陷
遗传给自己。他们像两个配合默契的演员,正在把一出平淡无奇的戏剧推向高湖。他们在等待他们各自的观
众。这些观众虽然不同,但带着同样的目的。西西一只手握着狗的两条前腿,另一只手翻开遮住眼睛的毛
发。他没有去看那双眼睛,他知道那里是最干净的地方,空无一物,他无法从中看出狗此时此刻的想法。他
感到问题的严重,甚至想到了失败,想到了无法谋杀这条狗将会产生的后果。布景安装完毕,游戏已经开
始,无法停止。他把狗放在地上,狗欢快的跑开。他听到它的后蹄跑动时发出的笑声。
后来的日子里,西西向阿程提到过这些事。阿程深有感触:“我从来不知道,谋杀一条狗也会如此困难。”
“是啊,当时我也没想到。我认为我已经为它找到一个家庭,它已经从一条神密的想象之犬退化成一条普普
通通的狗,谋杀它应该不是一件难事。”西西说。
“不过,也可能是你选择了最难的方式。即要有哲学含义,又要成为一个悲剧,还要求它自杀,难度太
高。”阿程说。
“你说得对。难度高的游戏对我来说是一个挑战,当时我几乎失败。”西西说。
“是啊,即不能以暴力的手段杀死它,而它又不会因失恋而自杀,换谁也是难题。”阿程说。
西西、一条狗和一个女人就这样生活在一个七十平方左右的房子里。他们从来不同时出现在别人的眼里,这
样做的原因,是因为西西和兰兰不想把生活弄成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西西经常和那条狗一起出现在傍晚的
小河边上,在小雨浇过的地面上和草丛中留下自己的脚印。从旁观者的角度,一点也看不出,他们正在进行
殊死的博斗,甚至有人把他们作为人与自然和睦相处的证据。楼上的胖大姐几次想把她的大公狗许配给这条
狗,被西西和兰兰礼貌的拒绝。每次这个时候,西西的脸上总是堆满高深莫测的笑容,而狗则漫无目的吠
叫,这给胖大组一个错误的印象,以为西西喜欢那条公狗,而狗则喜欢胖大姐。兰兰有时也带着狗出去,他
们会去美容院或公园这样的高尚场所。回来的时候,不是兰兰的头发变了颜色,就是狗的毛发散发出非狗的
香味。有时,西西和兰兰也一起出去,通常很晚,他们会在树下或在很暗的墙角搂抱在一起。他们不是没有
这样的机会,在关上门的房间里,他们的动作更夸张。但他们自己也承认,在户外,他们的表演要比在床上
更有现场感,也更刺激,有更多的观众,会传达出更多的私人信息。以上三种情况都有人见过,但没人同时
见过这三种情况,因此没有人能轻而易举的得到他们共同生活的图像,也就无法对他们的生活方式有正确的
理解。他们的邻居必须彼些交流,道听途说,才能得到关于他们生活的一个大致印象。由于信息在传播途中
的保真性能不是太好,因此这些观念或想法或文本或图像会发生一些偏差,也许根本就是错误的,而这正是
西西和兰兰想要的效果。
在房间里的情形要真实一些,毕竟不是表演给观众看,是自娱自乐,因而更自然也更本色。每次兰兰搂着狗
作出一些亲密举动,西西会装模作样坐在沙发上看一本杜撰的小说,装得毫不在意,最强烈的表示不满的动
作,不过是拿起一份报纸翻得叭啦乱响。为此西西专门订了一份北京青年报,这报纸的房地产专刊用铜板纸
印刷,翻起来风起云涌,音响效果一流。另外,他还会偶尔在狗的食盆里吐上一口痰,或者在狗窝里倒上一
些冷水,要不就用臭脚去踩那条狗丰满性感的身体,让狗的身上发出类似放久了的爆米花的气味,而兰兰会
因为种气味把狗拒之门外。不过,西西并没有因此而得到任何好处。狗在通常情况下,并不做任何反抗。有
时,西西认为自己已经完全得到了这间房子的ROOT权限,但自从发生了一件小事以后,他再次认识到自己永
远只是生活UNIX系统中的普通用户。西西唯一的希望是生活这个UNIX系统中存在buffer overflow 漏洞,
他可以在这个漏洞被打上补丁之前,通过艰苦的劳动和本身的天才,利用“溢出”大法获得ROOT权限。
那件小事是这样的:
我从夜里跑到房间里,一转眼已经三月了。其间耳闻目睹的所谓夫妻房事,算起来也很不少;但在我心里,
都不留什么痕迹,倘要我寻出这些事的影响来说,便只是增长了我的坏习惯,——老实说,便是教我一天比
一天的看不起人。
但有一件小事,却于我有意义,将我从坏脾气里拖开,使我至今忘记不得。
这是周末五点的凌晨,大北风刮得正猛,我因为生育关系,不得不一早在床上睡。整床几乎摸不见人,好容
易才摸到了一条大白腿,教他翘到J上来。不一会,北风小了,床上被子早已掀开,露出两条洁白的大腿来,
白腿也动得更快。刚近J门,忽而脚腕上带着一样物,慢慢地倒了。
倒下的是一个圆柱,漆黑头发,衣服都很松跨。伊从大床上突然向腿前横截过来;大腿已经让开道,但伊的
黑紫尖端没有包住,微风吹着,向外展开,所以终于碰着大腿。幸而大腿早有点停步,否则伊定要栽一个大
斤斗,碰到头破血出了。
伊伏在地上;大腿便也立住脚。我料定这老东西并没有伤,又没有别人看见,便很怪他多事,要自己惹出是
非,也误了我的爽。
我便对他说,“没有什么的。动你的罢!”
大腿毫不理会,——或者并没有听到,——却放下脚趾,扶那老东西慢慢起来,搀着衣服立定,问伊说:
“你怎么啦?”
“我扭坏了。”
我想,我眼见你慢慢倒地,怎么会扭坏呢,装腔作势罢了,这真可憎恶。大腿多事,也正是自讨苦吃,现在
你自己想法去。
大腿听了这老东西的话,却毫不踌躇,仍然搀着伊的衣服,便一上一下的来回动。我有些诧异,忙看前面,
是一所棺材分店铺,大风之后,外面也不见人。这大腿扶着那老东西,便正是向那大门走去。
我这时突然感到一种异样的感觉,觉得他满身黏液的后影,刹时高大了,而且愈动愈大,须仰视才见。而且
他对于我,渐渐的又几乎变成一种威压,甚而至于要榨出皮肤下面藏着的“精”来。
我的活力这时大约有些凝滞了,坐着没有动,也没有想,直到看见分店铺里走出一个女人,才下了车。
女人靠近我说,“你自己动腿罢,我不能再动了。”
我没有思索的从外套袋里抓出一只避孕套,交给女人,说,“请你给他……”
风全住了,路上还很静。我动着,一面想,几乎怕想到自己。以前的事姑且搁起,这一只避孕套又是什么意
思?怕他么?我还能阻止大腿么?我不能回答自己。
这事到了现在,还是时时记起。我因此也时时煞了苦痛,努力的要想到我自己。几年来的公事房事,在我早
如幼小时候所读过的“子曰诗云”一般,来不上几次了。独有这一件小事,却总是浮在我眼前,有时反更分
明,教我惭愧,催我自新,并且增长我的长度和硬度。
[注1]SMTP:简单邮件传输协议。
[注2]共享内存:在计算机系统中,可以为多个程序使用的内存。
[注3]多线程:一种新的编程方法,可以节省程序占用的空间,提高程序效率。
[注4]WORD文档:使作MICROSOFT公司的字处理软件microsoft word处理后的文档格式。
[注5]推箱子:一种智力游戏,玩家需要想办法把散步在地图上的箱子,推到指定位置。
[注6]俄罗斯方块:一种经典游戏,把从上面落下的不同形状的方块搭起来,搭满一层就会消失一层,并且得
分,以得分为多者为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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