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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西一直不清楚兰兰和阿絮之间的关系,这种关系即不象现实中的关系,也不象故事中的关系。也许只能把
它称作游戏中的关系。他问过兰兰,但兰兰说只要他回到她身边,她就告诉他。
“你跟兰兰是什么样的关系?”西西问。阿絮还是像从前那样漂亮,从她的外表,想像不到她开着两个庞物
医院。
“怎么说呢,你可以认为她是我的朋友。”阿絮说。
“朋友?”
“是的。你甚至可以认为她是我的代言人。”
“代言人?”
“算了,不说这些了,你以后会明白的。”阿絮打断了这个话题,“你还在不停地给人讲唐镇、郑道士还有
水边石的故事?”
“没有。”西西说。
阿程看见妹妹来了,打个招呼,便找个借口出去了。阿程的一家到现在都没有原谅阿絮曾经犯过的错误。
“真的没有?”
“没有。”
“我本来还想听一听,你故事的已经发展到什么版本了?”
“还是原来那样。”
“还对迈丫心怀鬼胎?”
“迈丫?”
“你已经忘了?就是那头小母羊。”
西西想了起来,这是自己以前给阿絮讲过的关于自己的另外一个故事。
“没有。故事本身没有变,不过是现实情况有所变化。你知道,故事终归是故事,现实不能完全按照它去发
展。”
“怎么回事?”
“是这样……”
西西大致介绍了这几年的情况,以及自己成为一名黑客,遭遇对头的事,包括对头寄来的伊妹儿,在里面讲
述的关于自己的一些经过改造而已经无法辨认的过去。
“金娃,我叫金娃?哈哈,真有趣。你没有被他击败吧?”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我对自己过去,还有种直觉。”
“你真不容易。我虽然不是一个黑客,但我对自己的过去已经无法辨认了,我经常认为自己曾经是一个纯洁
的少女……”
“你一直都是。”
阿絮摇头。
“你不用安慰我。我故意放弃抵抗,让时间把我击垮,反而觉得舒服一些。对了,我给你带来了一个礼
物。”
说罢,从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
“打开看看吧。”她说
西西慢慢地打开,里面是一个由若干个椭圆形金属面构成的三维造形,每个椭圆形中间都有一个由金属构成
的东西。第一个是圆形的黑底金黄色指针的小钟,第二个是一个金黄色的小球,它可以沿着椭圆形的轨道自
由滑动,第三个是一支小小的笔。
“你还在收集不同形式的钟?”
“早没有了。在去深圳的第二天晚上,我已经发现时间对我来说不再有意义,只不过是一串数字。”
西西能够猜想那天晚上发生的事。那是一个叠加在他的故事之上的故事,它们平行着发展,互不干涉,同时
又互相欣赏。
“我记得以前你告诉过我,只要我收集到十五个钟,或者是十五岁,我记不清了,我的腿就会好。实际上,
我只收集到第五个的时候,我的腿就没有问题了。对了,你喜欢这个礼物吗?”
“喜欢,非常喜欢。”
“这是我专门为你买的。在我们这群人中,只有你还在与时间作对了,我希望你能够胜利。我专门让新鸿寺
的和尚给它开了光。”
“你找到新鸿寺了?”西西有点吃惊。
“为什么这么吃惊?不会你以前给我讲的故事也是假的吧?”
“当然不是。每个故事都是真的。”
“那么,现在这个故事中的女主角是叫什么?”
“兰兰。”
“兰兰?真的是她?她真有运气。”
“还记得你给我讲的故事中的女主角叫什么?”阿絮又问。
“罗三。”西西想了一会,慢慢说出这个名字。
“是她吗?”
到底是不是罗三,西西自己也记不清楚了。
“对了,我在飞机上遇到一个人。说起来居然和我们是同乡,他认识你。”阿絮又说。
“同乡?唐镇的人?”西西问。
“是啊。他还让我带一个光盘给你。”阿絮说着翻动自己的背包,找了半天终于找了出来。
“是什么东西?”
“他说是一个游戏。”
西西从旅馆回到自己租来的房子时,已经夜里十二点过。他觉得很疲惫,但他还是打开计算机,把那张光碟
放了进去。
游戏开始了。时间开始生长。
音乐,飘浮的音乐,慢结奏的布鲁斯,历史纵深的音乐,进入过去,带着西西,飞过一丛桉树的树稍,嫩树
叶划过他右侧靠近脚腕的部位,脚上的痦子被抽打了一下。他发现自己光着脚,鞋不见了,脚在变小,皮肤
变得柔软。树枝弹直,发出夸张的轰鸣。急速下降,一只点水雀被追上,眼睛透出惊慌。鸟发出叫声。错
误。小小的BUG。点水雀在飞行中不能鸣叫。它们不是麻雀。麻雀在别处,在前面,在一根横跨河流的电线
上。看着快速飞行的西西,有一只吓得从电线上掉了下去。下面的河,舒缓流动。从高处看,像安静的布
景。灰色的河,逼真的颜色和深度。一座石板铺成的桥,磨得很光滑,居然看到见倒影。一块不停闪动的提
示,沙河。精心设计的游戏,考虑到了每个细节。一个府冲,带着穿越粘滞时空的呼啸之声,贴近河面,从
桥下飞过。泥腥的气味,发自流动中从河流底部冒出的气泡,一个个次第开裂,像爆开的微型炸弹。两边的
细草被带起的风逼向两岸,草下面的小鱼四处逃散。速度开始放慢,音乐变得轻柔,适合这个静谧的午后。
应该是初秋以后的几日,阳光并不炽热,水气从下而上,暑热渐消,凉气已生。像云一样,躺在空中,西西
感到逃离现实的狂喜。向着太阳的方向,眯上眼睛,进入支流,低头避开刺眼的光线。前面一排房屋等在那
里,开始向外生长。一簇簇翠竹,摇曳中,遮住生长的细节。这不是虚构,真实得无法否定。一个小男孩出
现在竹林中,站在竹椅上,屏气凝神,一双碧绿的竹筷,伸向停息在竹叶上的一只玉绿蜻蜓。音乐停止了,
一切安静下来。阳光降低速度,蹑手蹑脚从竹叶之间穿过,没碰到一枝一叶,不发出一丝声响。蜻蜓在休
息,正在做梦,双翅下垂,贴近自己阳光下发出绿色荧光的身体,黑色细长的尾巴随着呼吸微微翕动。它也
在回忆自己的童年吧。小男孩垫起脚尖,筷子继续前伸,轻轻抖动。接触到翅膀的瞬间,蜻蜓飞了起来。小
男孩张着嘴,看着蜻蜓飞远。西西也看着,他知道,这一只蜻蜓再也无法捉到。音乐重新响起,加入了悠远
的竹笛,声音像一个小孩,端着自己的小竹椅,穿行在一个人的竹林,找寻那只飞走的蜻蜓。风吹过竹林的
唰唰声加入合奏,西西看见每一笼竹子下面,都站着一个小孩,开始生长。生长,在一个初秋的午后。竹蓠
芭向两边扩展,新砍下的细衫木,刮掉树皮插入蓠芭的中间。西西从下往上,沿着立柱飞翔,闻到新鲜树木
发出的芳香,耳边传来斤斧快乐的丁丁声。西西站在立柱的顶端,看着远处成熟的田野,‘众’字状的稻草
垛开始聚集。从蓠芭下面爬了上来,躺在各条细梁之间。有些不小心摔了下去,笑笑,拍拍屁股又爬了上
来。一切都快乐着,轻松着,亲密无间,没有距离。西西仿佛并不存大,稻草鲁莽的从他的身体穿过,叶片
带着潮湿气息的硬质纤维在他体内产生一种拉动感。几根没有捆扎好的稻草,刺入他的眼睛,直接进入他的
视神经。没有观察者,没有被观察者。融为一体,呈现图象。稻穗上未被打掉的稻粒,硬质叶面的边缘横向
切过他的大脑前区,产生搔痒与幸福之感。西西唱起歌来,声音却变成背景音乐。欢快的音乐声中,其他的
房屋像听到出发的口令,也开始生长。一大片,像放进土里的种子,开始发芽。在河流拐弯的地方,开始长
出两根巨大的木柱,在与两岸齐高的地方横向生长出一排木板。木板中间被一条巨大的虫蛀掉一个大洞,从
上往下长出一根木制的轴,伸入水中,然后依次长出八块木制的叶片,像一朵深褐色的花朵开放在青灰色的
水中。水开始流动,木轴转动发出依呀之声。石磨在转动中缓缓长大,成为一个基点。西西熟悉这个点。他
童年所有的方向距离都以此开始计算,时间也以此开始计算。从这个点往南,颜色丰富起来。斑驳的色彩,
蕴藏无限的可能性。他等待着,等待他想要的东西生长出来。一块绿色,来到眼前,彷徨中停顿下来,逐渐
变硬,成为青色的石板。正中间的石板往下深陷,出现一个深洞,一圈卵石隆起,卵石分泌出糜状的石灰与
沙石填塞其间。薄纸片一样的卡通人物开始从洞里打出水来,水同样呈现为片状,像一块块流动的冰块。一
个小男孩用木盆装着从河里钓来的鱼,鱼同样呈现片状,尾鳍像一把刀一样锋利。小孩把鱼放进井里,鱼在
水里游动,像观看着一个镜子。比较粗糙,但没什么关系。演出开始了,一切从无到有,走上正轨。从石碾
和水井拉一条直线,转一个身位,是一条大街。脚下面漂移不定的颜色逐渐稳定下来,变成一个个两个鹅蛋
大小的卵石。刚刚生长出来,软软的带着热度,不停的翻动,想找到合适的位置。一条翻滚着石头之河,冒
着热气。冷却下来,变得坚固。其他的颜色完成他们的任务,退了出去,留下青灰色,一些粗大的黑色线条
夹杂其间。两边的屋房随着西西的移动,像一个卷起来的木制活页绘画,一步步展开,在用力进入地下的同
时,长时间未用的木制关节伸直发出嘎嘎声。在几下抖动之后,稳定下来,然后在与街道的垂直方向上往两
边生长,像一只巨大的蜈蚣长出众多的长短不同粗细不均的足。门口摆上各种小摊,衣服扣、盐巴、食糖应
有尽有。人物是很夸张的卡通形像,成年人头上的白色孝巾,巨大到像他们是顶着大坛子的印度人。背景的
音乐声突然小下去,只剩下钟鼓齐鸣的轰鸣。地面发出抖动,画面跟着晃动起来。一个铜制的尖端开始从街
道中央的一块空地生长出来,带出的泥块瓦石向两边飞溅。两边的房屋忙着向后退让,发出尖叫声。尖端不
完整,被雷打断一截,融化的地方黑乎乎像用毛笔涂上去的墨。四条上翘屋脊,伸向东西南北,青瓦上布满
鸟粪。青龙的头残缺不全,白虎从腰断去,朱雀没有翅膀,玄武只剩下一个底座。一口大钟挂在四个大木柱
中央,随着抖动,钟棰碰击钟体,发出没有结奏的咚咚声,像一个在风中挂着的巨大风铃。下面一层的八面
大鼓虽然没人敲动,但东摇西晃动中也发出了巨大的轰鸣。最下面是巨大的正方形青砖结构,南北方向是两
道拱形大门,东西方向两人高的地方有一个小窗。初秋的午后,重要人物们还在午睡,里面没有卡通人物在
办公。在碎石瓦块忙着恢复原状的时候,钟鼓楼静悄悄立在街道的正中央。往下是一个路口,往左是一条岔
街,不长,没有重要建筑。最里面是一个幼儿园,但似乎与这个游戏无关。西西用鼠标点击岔街的入口处,
没有发出进入的噹啷声。他放弃这个打算,继续往下。挂面厂已经生长完毕,搅面机和切面机发出轰鸣,纤
细的面条从切面机的尾端流出来,聚集在蓝子里,装不下,流到了地上。晒挂面的架子上空无一物,没有切
面在晒开过程中发出的淡淡酸味。与这边空无一人形成对比,对面胡生生家的门大开,两旁像往常一样放满
条凳,上面用墨水写着号数。条凳上坐满了卡通形象,每个卡通形象的灰暗脸上都写着一个大大的“病”
字。胡生生坐在里面昏暗的堂屋里,手搭在病人的脉上。他显然在说着什么,但满口长髯使人无法猜出他说
的内容。这又是一个人为设计错误,胡生生并不是一个满口大胡子的老头,而是一个中年人,他的胡子绝不
超过两指,不是现在这样垂直向下,而是贴在腮帮子上,一点白色都没有,而像一块写方子时不小心涂上去
的墨汁。不知道今天是星期几,学校里没有几个人,几个小孩子在操场上滚着铁环,抽着陀螺。这里又有一
个小错误,一个左撇子的小孩,他的陀螺却依然朝着顺时针方向旋转。西西从学校走出来,一眼就看见斜对
面的那间房子。门关着,门板已经倾斜,他不敢肯定是游戏设计者的错误还是本来就如此。房上的茅草很久
没翻新,呈现被水浸湿过无数次的灰褐色,板结在一块。这样的房顶连最小的雨都无法挡住。幸好今天没
雨。这里住着两位老人,他的儿子住在离他们只有几十米的另一处房子里,却因为他们没有遗弃那个私生子
而不理他。门上有锁,西西从门上的缝隙中进到里面。里面是一个过道,没有灯。脚下因长时间的走动,黑
色的泥土、鸡屎、细碎脏物凝结成黑色的半球形的隆起,密密麻麻,一直延伸到里面的堂屋。一张八仙桌,
一方靠着薄薄的竹蓠芭,那面是罗大罗二的家。另一边是灶台,两口大锅,靠近灶口是一个陶瓷烤壶,烧饭
的余烟会将里面的水烤热,用来洗脸洗脚。烤壶用了很久,上面是一层厚厚的烟灰,表面上凝结成一层纯黑
的黄豆大的小疙瘩。西西知道这些疙瘩有两个用处,一是它可以代替墨碇用来写字,二是可以用来作药引。
时间越长越好。外婆家的这个烤壶因为年代久远,因而西西见过各种各样的怪病。灶台的对面是水缸,和装
泔水的桶离得不远。没有喂猪,隔一段时间就有人来挑泔水。那个人长着一个奇怪的瘤子,脸的右边像长着
两只耳朵。穿过堂屋的后门,再走一段,本来是一个猪圈,现在里面放着柴火和一些杂物,而前面就是厕
所,同样用竹蓠芭围起来。再前面是一个后院,一大片的竹林,一口水井靠近一道高墙,墙那边是一个酱园
厂。一个小男孩出现在竹林中,站在竹椅上,屏气凝神,一双碧绿的竹筷伸向停息在竹叶上的一只玉绿蜻
蜓……循环,再一次的循环,这是程序的本质,游戏的本质。音乐重新响了起来,两个老人从远处慢慢的走
了过来,西西看清了他们,刚要叫出声来,却被拉了起来,画面变小,身下是绿森森浓密的竹叶,阳光用手
指弹动它们,背景音乐像水珠一些四处飞散……越来越高,画面变得模糊,变得抽象,幻化成一些几何形状
与色彩,成为平面的东西,此时此刻的东西,割断与过去的所有联系,进入另一个情节……西西走在一条湿
滑的路上,天下着雨,路非常滑。西西戴着草帽,他不想戴草帽,其他的同学都打伞去上学,但家里只有草
帽。他出学校门的时候没有戴上,等同学看不见了才戴上。路很滑,因为小雨,只把表面的一层浸湿,下面
的泥干依然坚硬,像在路上涂了一层油,几乎无法在上面站立。他走进了路边的田里。现在没有人。很多人
曾在里面走,在卷心菜与卷心菜之间隐隐约约看得见一条路。西西往前走,感到寒冷。这种始终如一的感
觉,从早晨开始,一直跟着他。那时天很黑,雨开始下,几乎看不见路,他拿着冰冷的面包,吃着。一直走
到三十中的门口,空无一人,还剩下半个,口太干,他把面包扔进萝卜田里。路旁是一条河,早晨的时候它
顺着西西前进的方向流动,使他不感到孤单。现在反了过来。西西站在路的尽头无所适从。由破庙改成的学
校在傍晚的雨中像一堆还没有分化地细胞,看得见它们在不停的蠕动。细胞像一只只大肉虫子互相摩擦取
暧,肿胀的表皮发出吱吱的声音。如果此刻闭上眼睛,只从背影音乐判断,发现在这个细雨蒙蒙的傍晚只有
一堆小老鼠活着在拼命发出呐喊。小路的尽头是一道小溪,小溪的两岸全是细滑的斜坡。西西无法毫无损失
的跳过去。那个越来越黑的学校是他的家,一家人正坐在家里等着他。他用鼠标疯狂点击那块黑乎乎的快退
入背景的学校,却看不见一个等待进入的小手掌。他发现自己被搁在小雨中,在一个泥泞的小路上惊惶失
措,而天空渐渐的昏暗开来……他进入了教室,很多卡通小孩坐在一起。单满的身子。只画了一面,别一面
依然是粗糙的纸板。他们侧着身子说话,当两个人应该面对面说话的时候,一个人也仍然斜对着另一个人,
像一个斜视病人。卡通纸飞机在课堂上空飞行,几个卡通状的泥团也在空中飞着。穿着黑色裙子老师,戴着
眼镜背对学生,在黑板上写字。她永远完写不出那个字,因为她也只画了一面,不能转过身来。如果非要转
过来,她只能头上脚下。由于她穿着裙子,即便是卡通也是一个不雅的行为。没有老师管束,学生很活跃。
一个男孩在最后面,朝着角落撒尿。没有水的卡通形象,不知道他是刚开始还是要结束。几个男孩向墙角挤
着,最里面的小孩只剩下一只手在外面。几个小男孩在互射黄土小泥球,周围的墙上,甚到黑板上都粘上了
几个。他们不停从脸上身上抹下黄色的泥团,脸上和身上出现黄色的小道。一个男孩把钢笔向前甩动,像在
测试自己的钢笔里还有没有墨水,又像是在故意向前面女孩子的白衬衣上撒墨水。墨水撒在前面的一个漂亮
女孩的背上,竟然形成一个兰色梅花图案,由于她转不过身来,只能埋头呜呜的哭。西西靠近屏幕想看清女
孩的模样,确定是否跟以前是同一个女孩,但她把头埋在臂弯里,完全看不到她的脸,只有马尾辨子随着抽
泣抖动。西西从教室门出去,来到过道。这里是二楼,看得见外面的小河。阳光正炽。无数小孩在河水扑
腾。下来啊,下来啊,小孩们看见西西,在河里叫他。他们不停的向这边打水,一个担挑子的女人,被水溅
湿衣服,从桥上退回去,大声叫道:不准打水。小孩子们光着屁股,不停地爬到树上,走到桥上,往水里
跳,河水发出咚咚的沉闷声。西西从二楼上跳了下去,在江豆架子中找了一根细细的竹条,向河的下游走
去。在河平缓的开阔处,有许多蜻蜒在上面来回飞舞。他喜欢那种红得像一团火,连翅膀都是红色的蜻蜒。
看见这种蜻蜒飞过,他就用竹条瞄准,向它们打去。大多数都被他打得四分五裂,只有极少数完整的,他便
用竹条从水里扒拉上来,放在指头之间夹住。小孩子们的嘻闹声远去了,一只巨大的红色蜻蜒飞过来,它居
然有西西的脑袋大小。翅膀扇动,发动嗡嗡的巨大声音,比他做过的最大的纸飞机还大,身上带着鲜艳的红
色,像刚刚涂上颜色,还未干就飞了出来。它飞得很慢,像在寻找什么。它看见西西,飞了过来,在他的头
上盘旋。它离西西很近,西西从它红色的巨大复眼中看见了自己,很多自己,出现在不同的复眼栅格中,呈
现不同的面貌。西西把竹条放下,伸出手去,蜻蜒受惊向后飞去,并不远离。他的手再往前伸,他感到自己
已经摸到它火红的翅膀。画面快速闪动,摇摆不定,他向河中滑去。他看见水,绿得刺眼,非常不习惯。无
边无际的水,浑合着绿色植物和斑驳杂质的水,像一张一笔画成的画,中间没有任何断裂,就连不同的水波
也明显带着孪生兄弟般的相似,严丝合缝般地联在一起。一个密封的圈,精心策划的圈。没有东西能进来,
没有东西能出去,水自己也不行。被水囚禁,身体漂浮在水中,像一个钟摆。眼睛很涩,水挤了进来。他叫
起来,发不出声音,水进入他的口中,凉丝丝的冲入喉咙。他喝了下去,不断地喝下去。他的手开始乱抓,
抓着一个物体,他抱住……这是一架纸飞机,用硬蜡光纸折叠而成,颜色是西西非常喜欢的红色。他不喜欢
绿色,从小就不喜欢。飞机带着他越飞越高,阳光直射下来,衣服上的水流下来聚集在飞机的中部,浸温了
飞机的翅膀。他感到身下在变滑变软,像要重新滑进河流。西西挣扎着爬动身体,想尽量避开那块湿滑的地
方,但纸飞机已经开裂,他从里面摔了出来……
西西站在一座山坡上,屏幕上出现选择框。
“我必须选择么?”西西问。
“是的,”背景发出声音,“你只有作出选择,游戏才能继续。”西西觉得这个声音很熟悉。
“我要选择什么?”
“你必须选择一个角色。”声音回答。
西西用鼠标在屏幕上点击,发现有很多角色可以选择。阿程,阿絮,兰兰,我是你大妈•刘,我是你大爷•
刘,郑道士,外公,外婆,母亲,罗大罗二,甚至兰兰的那条狗也可能作为一种选择,还有很多叫不出名字
的角色。西西点击这些事物,想进入游戏,全部被拒绝。
“这是为什么?”西西问。
“很简单,你来晚了,这些角色已经有人扮演了。”背景说。
“那我能选择什么样的角色?”
“现在还剩下一个角色你来扮演。”
“谁?”
“西西。”
屏幕上显示出一个卡通形象,尽管夸张了一些,但确实是自己。
“只有这一种选择?”
“是的。”
尽管无奈,西西还是选择了这个角色。他随口问了背景一句,“你选择什么角色?”
“我?”背景声音略显慌乱,“我是游戏本身,是背景,是程序……”背景似乎因紧张而有点喋喋不休。
西西耸了耸,并不很在意,只有不明为什么背景会这么紧张。
“当然,用一个你比较容易理解的说法,或者用黑客的术语,你可以叫我对头。”在西西准备把游戏继续玩
下去的时候,背景在后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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