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孔宁带着单单回家的时候,夜已经深了,风从似乎没有边际的马路那头吹过来,一直吹到了昏黄的路灯下,虽然已经是五月了,可他还是感觉到紧紧依偎着他的单单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一辆出租车开到他的面前问要不要上车,孔宁看了一眼单单，单单却摇摇头,于是他们继续走着,两个人谁也没开口说话，似乎都觉得需要静静地想一会,最近几天的节奏总来得那么快,这并不是他们一贯所遇见的速度。不知道走了多久,孔宁一抬头,又看到了自己熟悉的楼房,在夜色的遮掩下显得有几分不真实。突然,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房间竟然有朦胧的灯光射出。

“单单，你等会儿。”孔宁吃惊不小，“好象有贼。”
单单也吓了一大跳，“怎么了，要紧不要紧啊？”她攥着孔宁的手，不敢放。 孔宁把单单拉到背后，三步并作两步爬上楼梯,小心翼翼的靠着门听了一会,里面并没有声响，他想了一会,单单已经跟了上来，他用手示意单单留在门外，然后掏出钥匙,轻轻地打开了门。

客厅里空荡荡的,没有人,放电脑的那个房间似乎有动静,孔宁壮着胆子走了进去。

一个黑衣女人坐在电脑前,听到后面有人走了进来,扭过了头。

“孔宁,”她静静地打了个招呼，“我回来了。”
“小禾？”孔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是你?”
“不是我还有谁呢?”
孔宁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使他感到太意外了,他看着小禾,她比半年前瘦了些。

单单也走了出来，她看起来比刚才还要惊讶，“孔宁，这是谁啊？”
孔宁硬扯出了一丝笑容，没说话。倒是小禾先开了口：“孔宁，她是谁啊？”，她的语气很镇静。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孔宁好不容易想起来问这么一句。
“今天下午,实在不知道能去哪里,后来就想到你这里碰碰运气,”小禾冲着他一笑,“想不到自己那把钥匙还能打开门。对了,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单单已经看出来面前站着的两个人的关系了，脸色一下子变得比电脑屏幕还白。
孔宁还是没说话，他的脸色见不得比单单好多少。

小禾还是那么一副平常样子，似乎现在没有别人就她和孔宁两个人，“哎,我刚才没事干,还上了一会网,你还是老样子,还那么喜欢上网吗?”

这次却是单单开口了，不过是这么一句，“孔宁，我不打扰你们了，我走了。”说完就往外跑。孔宁急了，恨恨地瞪了小禾一眼，追了出去。

“这么晚了，你去哪？”
“该去哪去哪。”

孔宁张嘴想解释一下，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停了一会，“跟我走。”他刚准备拉着单单，单单却一甩手跑到离他有段距离的地方，他没办法掏出手机，拨贝思家的电话，通了-----居然是何宽的声音“喂？”
“喂？”孔宁以为自己拨错了又看了一下，没错。
“啊，啊，我找贝思……”
那头很快就换成了贝思，“谁啊？”
“我，孔宁。”孔宁暂时已经顾不上想这又是怎么回事了，他简洁说了一下事情经过，“贝思，你来我家这里一趟吧，有急事。”

单单站在远处一动没动过，这么僵持了好大会儿，直到贝思从一辆出租车上跳了下来。

“孔宁，你回去吧，这里有我呢。”
孔宁望了望单单，她仍然没有回头，只留给他一个背影，几绺长发在风中飘散。
“贝思，拜托你了。”

他朝楼梯走去，现在的孔宁心中什么感觉都有,可就是没有一点儿次序。

小禾也不在了，房间里安安静静的，就像从来没有一个人来过一样。只有电脑还开着，发出一种轻微却很奇怪的声音。

26

一个20多岁智力正常长得也漂亮的姑娘，离开一个地方去另一个地方的话无论怎么样也该让人知道吧?

何宽咧着嘴笑,一边拿出茶杯,一边找出了茶叶，不慌不忙。尽管孔宁站在那里，看起来还在激动,他敲着桌面，“你说,你说,她走怎么能不和我打个招呼呢?”

不是每天孔宁都会有一个网友跑来西安见面,也不是来了一个网友就是会让孔宁喜欢上的。孔宁也没少见过形形色色的网友,他们或者网上机智活泼网下沉默寡言，或者网上网下差不多，或者亲切一见如故，当然也有的美丽动人和令人生厌的，他们能在网上写上洋洋洒洒上万字,能密不透风反驳自己看不顺眼的某个人的观点,也能一声不吭让你一辈子都找不着他们了。你对你的网友,甚至有可能比得上你对刚买的那套2室一厅周围邻居的了解,但也有可能,你爱得死去活来的那个人就是你隔壁热衷于研究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个五年计划纲要的秃顶男人或斜对面那家还喜欢蹦蹦跳跳去上学的女中学生。

可不管怎么说，孔宁觉得自己都不会傻到这样的程度。可为什么他爱上的女人不是喜欢不告而别就是喜欢不告而来。更荒唐的是，走的又回来，来的又走了，这些人把他孔宁当成什么了。

何宽看着孔宁一支接着一支地抽烟,他从贝思那里已经很清楚来龙去脉,但出了这样的事情却在他的意料之外：那个叫单单的女孩子竟然第二天就离开了西安,而且是在孔宁不知道的情况下。

“你给她打了电话没有?”
“打了，没人接。”
“那你问贝思没？她怎么和贝思说的？”
“贝思说她说有事非得回去,你说,谁他妈的会相信这个理由，骗孙子还差不多！”
“呵呵,难道你想怪贝思没拦住她？”
“我.......当然不是，”孔宁愣了一下,“行了，你也别给我再说这事了，我现在脑袋里还晕呢。”

“那么我们至少可以暂时不用再谈这个问题了。”何宽低下头轻轻笑，也点上一支烟,可孔宁还是看到了他眼里有一丝严肃闪过，“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孔宁,新江这个项目现在有问题,你知道不知道?”

孔宁坐了下来，居然还做了个耸耸肩的滑稽姿势，“一开始也许我们就不应该抱着侥幸心理,拉高出货?现在没人是傻瓜,新江的价位应该适当地下调一点。”

何宽丝毫没有被这句话打动的意思,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孔宁，好象正努力苦思冥想什么东西:想在或能够在新江这个地方买房的人，都不会是些普通的人。他们一顿饭的花销，大概可以比得上寻常人家一个月的开销。他们对住家的要求是与其相称的物业管理、小区环境和长远的发展空间，至于1平方米是多500元还是少500元,根本不是最首要的问题。

“如果新江没有吸引人的地方,那降价也是没用的。”何宽说得很快,“就象你刚才说的那事,难道那个叫单单的姑娘走了，你就会忘了她？我还是不赞成这个让尽家冒信誉危机的主意。”

“那你想怎么办？”孔宁没有理会他这句奚落的话,穷追不舍,“现在尽家的资产负债率已经超过50%了,你难道不知道?”

“我知道。”何宽平淡地回答了一声。

孔宁突然恼火起来，“你不要老这样,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你不要指望每次我们都会有那么好的运气,现在事情已经超越了我们的范围，根本由不得尽家控制了,海景早就在打我们的主意了,你他妈的凭什么还以为没事?”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何宽耐心地等孔宁说完了,才又开口:“我以为你忘了还有海景呢，还好,你没有,我想海景是看上尽家了,前不久赵维民也到西安来过了，据说海景有计划进行重组扩张……也许我们会正好符合他们这次计划的要求。”

“没门。”孔宁能立即想象出海景的广告牌挂在新江世家上的样子,"你的家想要什么样的景色？我们就给你什么样的海景",或许还可以改成"我们就给你什么样的新江",或许下次自己要是再想去看房的话,也要可笑的拿着那张免费看房广告单跟着中巴跑,他回想那天在新江遇到何宽和贝思,若他们一起坐在了中巴上会是什么样的呢？

孔宁突然又想起昨晚电话里的声音,"昨晚你也在贝思家？”他注意着何宽的神情。

何宽没有回答，但却试图转换话题,“你现在到底准备怎么办?"

看来现在何宽已经开始乱了阵脚,孔宁心里有些数了，"贝思说了等单单回来,就请我们一起出来吃饭呢。”

何宽脱口而出:"贝思和你都说了?"刚说完,他就发现不妥,连忙补充道，“我的意思是,应该让我请你们。"

“你欠我一顿饭。不过不是因为你把这事瞒着我,而是因为你刚才答应了我。”孔宁看透了他的心思，有些得意,"不要再给我装模作样了，看来你们时间也不短了。"

令人吃惊的是，这一次何宽竟老老实实:“我早想告诉你这件事情了。"

27

我们是不是又得从一年前的百家居说起?百家居发生的事情对何宽和贝思的影响,就有点象,有点象我们永远不会知道单单究竟是什么人,她是干什么的一样,这是网络对单单的影响和要求。你不要以为你真能了解电脑那头某个人的真实身份,但也不要失望，不如这样吧，你去敲一敲你家客厅地面中间那块地板砖,听听是什么声音,发出的声音和你QQ上有人上线的声音不会有区别的,但我敢和你打赌,这块地板砖下面一定是空的。你看，你住了这么多年怎么才知道？可这有什么关系，难道你会砸了它重新铺？还是由此搬家？不会的。所以说，有些东西了解了也是没用的。

还是原谅我吧,我这样差劲地讲故事和打比方。继续往下看吧......

何宽想,会不会我早就爱上了贝思呢?就算没有百家居,也会有其他什么事情让我和贝思在一起。但是这点看来是永远无法搞清楚了。

那天的天气不是很好,似乎早上还下了一场雨,尽家里的气氛也见不得更妙,谁都知道在百家居的设计方面贝思和公司闹得很僵,她要求改变定位,可公司出于利益考虑坚决反对。尽管贝思以往总能有出人意料的出色表现,但如果就此认为尽家的项目策略会跟着她走就大错特错了,比如去高级餐厅吃饭,吃饱并不是能讨你的客人喜欢的唯一目标。

何宽回头时看见贝思从孟杰的办公室里走了出来,她一副似乎不十分在乎但又不带任何意义的奇怪模样,让何宽不由得跟了出去,贝思走得很快,一会儿就走出了公司,走到了马路边,却不再向前走了,她怔怔的站在马路边,一脸的迷茫。何宽不知道自己是该回去继续上班,还是该冒险走过去,最后他装得象过路人一样,"贝思,站在这里干什么呢?"

贝思一贯的似笑非笑的神态里又多了些讽刺:"你跟着我又是干什么呢?"她向一辆驶过来的出租车招招手,又转过身，整个人亮了起来，她抓住何宽的手，"我现在必须离开这里，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走?”

她刚才的迷茫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何宽很熟悉这样的情绪转变,他的工作是必须和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如果他不能很快地发现并了解与他交谈的人心里在想什么的话,那交谈就会越来越难继续下去,或者他们所要谈论的事情就可能会朝着一个完全相反的方向发展,但只要他能掌握好谈话人的心理和谈话的尺度,事情就决不会变糟糕的。在房地产沉浸多年已经让他养成了不喜欢开口问为什么,只是在心里思考问题的好习惯。

而且接下来的五天正好他将放假,这似乎也早就暗示每步的进行都会一切顺利。

我怎么会跟着她来这里?何宽走进贝思的家时是这么想的。

贝思突然笑出声来:“你是不是开始后悔了?”奇怪的是何宽觉得自己一点都没有后悔,实际上在他的心里还有些暗自高兴,于是干脆也让脸上装满了这样的表情。

贝思的家里似乎藏着各种希奇古怪的东西,还看不出来有想要动手整理的样子。东放西摆着各式各样别致的小篮子,里面装着长长的图纸、铅笔还有CD,地板上还有成堆的书本，何宽在里面还看到了一本《长恨歌》,也就是从这次，何宽知道贝思原来是个上海人的。可他最为惊讶的是散落在各处的空香烟盒,惊讶自己认识贝思这样长时间了,还不知道贝思会抽烟,而且看来她抽起烟来还挺凶。

贝思已经点上了一支烟,她放松地靠在一张似乎比她年纪还大的铜色藤椅上，像是几乎忘了她的身边还有何宽的存在。何宽不急不慌地也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说些什么呢?"他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接着又同时笑。

何宽随后淡淡一笑,“只要你不反对,我们为什么不谈谈百家居这个项目呢?”

“我当然不反对,你愿意帮我出点主意吗?你说话的样子,似乎你已经有了什么好主意。”

“我不知道，”他无声地承认，“但是我有个想法。”
“想想看，像我们这样的年轻人,如果有种房子只要带着一箱子的家当就能住进去,是多么方便啊,现在还有很多年轻人租房子时还得找有家具有电器的,搬家就更别提多麻烦了。”

贝思点点头,思维开始活跃起来:百家居可以这样尝试,面对年轻人,设计成小户型,里面装上完善的配置,当然质量一定要有保证，再和银行联系好稳定按揭……贝思心中涌起一阵温暖，她预感到事情正向着乐观的方向发展，“这个主意你是怎么想到的?真是太棒了！”

“因为我就想要买这样的房子。”何宽笑了笑,“我可是出于私心啊。”
“为什么?”贝思突然很想继续问下去。
“或许是我心血来潮,或许是我太懒了,或许是我想有个家了。”何宽眼里闪过一丝落寞的光亮。
“或许是这样。”贝思彻底打量了一下他。

一片沉默。

“那你有没有想过在百家居里放些什么东西?”
“呵呵,没想过。是不是应该放个大音响?不过，你是不是得承认它有点太过火了?再找个纯平彩电，或者每天能省0.3度电的冰箱?哈哈哈,不如让它们见鬼去吧。”

“还应该放一个女人。”贝思眼睛开始发亮。
何宽听到这句直言不讳的话不由愣了一下,“如果必要的话,的确是的。”
“如果是我呢?”
“我怕如果万一控制不了,就糟了。”何宽盯着贝思看,目光逗留了很久。
“你相信不相信我马上会摔倒，而且正好倒在你的怀里？”
“我相信。因为等会儿我的衣服可能会不小心掉下来,你的也是。”

两人很平静地对望了一会,紧接着突然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现在,还是让我们再回到一年以后吧,虽然在那之后也发生了不少事情,百家居的成功热销,何宽在那里买了一套自己喜欢的房,他和贝思在一起……但这些我们早都知道了。

对了,你还记不记得百家居那句著名的广告语“新贵空间、活力生活,280位尊席只为280户城市新贵打造”?现在你该真正明白这句话的来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