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午夜两点。夏至觉得头疼欲裂，他支起身子想找支烟抽，当他扭过身子，夏至一下子呆住了。
　　睡在他身旁的苏妮，就像他曾经梦到的一样，全身清澈而透明！他看见她体内的血液在喧哗奔腾，如千军万马一般厮杀向身体每一个角落。激烈的气势忽地内敛，鲜红变成暗红的军队又鱼贯返回了心脏。她的心脏载歌载舞，像是在回忆欢笑的往昔，又像是在嘲笑他的无知。夏至抬起头看向苏妮的脸。苏妮依然合着眼，可是透过那层薄如蝉翼的眼皮，他知道她看见他了。
　　你终于知道了？苏妮温和地询问。
　　夏至颓然倒了下来，东原做了什么？
　　你早就知道，只是不肯承认不是？
　　不，我不知道。夏至痛楚地摇头，我什么也不想知道，告诉我这是个梦，这不是真的，对吗？
　　什么又是真的呢？夏至，你说过的不离不弃的诺言都是真的吗？我不爱东原又是假的吗？夏至，我也不知道。我以为你一直都是明白的。当你在东原的舞会上画出我的痕迹的时候，我还以为你终是爱上了我的。苏妮的叹息缭绕在房间里，久久不能散去。　　
　　你知道我的爱情让我无能为力。夏至惨淡地答道。
　　你撒谎。你无法说服自己原谅我，甚至你都无法说服自己是爱我的。苏妮冷笑了一声，夏至，我们俩，已经完了。

　　如果把时间推回到东原的舞会上，那时的夏至还怀着也许能找出苏妮来的心思注视着那个长的象苏妮的女孩子在人群中翩然飞舞。东原的舞会仍然充满了喧嚣的泡沫，而女孩搅动起最大最美的一个泡沫，很多人都在跃跃欲试，或者捕捉它，或者，戳破它。夏至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真像当年的苏妮，那么生动地笑着哭着亲爱着，让人无法把目光移开。夏至有些佩服自己当年怎么就那么潇洒地走掉了？潇洒吗？夏至又有些不确定。不过如果他能游走在东原的思想中，没道理他透射不过自己的回忆。于是夏至灭掉手中的烟，等着烟雾散去。
　　“跟我跳舞。”苏妮跑过来邀请夏至。
　　夏至从桌上拿起纸巾，替苏妮擦了擦汗，“我们歇一会再去。”夏至的手指在在苏妮的嘴边停顿了一下。也许还是高中的时候吧，他也曾经这么近的站在苏妮身边。那天晚自习后夏至和苏妮回家，苏妮忽然想去后湖看一看，夏至拗不过只好陪着苏妮一起往后湖走去。青石板的小路渐渐没入了草丛中，浓重的夜色开始沙沙纠缠在夏至和苏妮的脚步声周围，然而越靠近后湖，夜色越淡，最终远遁而去，奇异而高远地隐没在了月亮的背后。桔黄色的月光打在丛林和湖水上，反射起一层妖娆的薄雾，微风过处，便泄露出一点渴望的光芒，欲语还休。苏妮欲语还休地站在湖边，夏至有些不自在地望了望月亮，又望了望湖水，最后目光落在苏妮的脸上。瞬间一股淡淡的甜香混着些汗水的酸味飘进了夏至的脑海中，犹如无数溪流突然间汇成了滔天巨浪，又像无数高音的合唱破空而来，从此世间再也听不进别的言语声音，再也容不下别的温柔快乐，瞬间没顶的感觉让夏至动也不敢动地僵在了原地。
　　呼吸落在脸上有些麻痒痒的感觉，苏妮直觉想后退。夏至低喝一声别动。苏妮觉得有些奇怪，抬眼看见夏至僵硬的表情，便有些手足无措。夏至终于不忍推开苏妮无辜的目光，于是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巾，替苏妮擦掉了脸上的汗珠。手指划过她的嘴角的时候，夏至停顿了一下。好像他刚从万古洪荒中跋涉而来，其实又不过是一场幻觉，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夏至失望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窗外的月光慢慢淡了。夏至送苏妮回家。窗外？夏至糊涂了，难道刚才他不是和苏妮站在后湖边上吗？他还能依稀闻到苏妮身上的青草味道，可为什么他却记得清清楚楚他和苏妮是隔着雾蒙蒙的窗户看的月亮呢？
　　夏至的眼角瞄见东原远远朝他举杯，灵光一闪，也许当时跟苏妮去后湖的是东原？可为什么回忆却告诉他是他自己和苏妮去的后湖呢？夏至站在自己的城堡面前，他看见自己绝望地焚烧着过去的片断，失去支撑的城堡倒塌了，而废墟之上他又修建出新的美仑美奂。于是一些细节在其中消失了，另一些细节却又顽强生长了出来。而薄雾中仍然闪烁浮动着一点旧时的灰烬，于光芒流转中夏至慢慢拼出了故事的另一个面貌。
　　那天因为扫除很早就放了学，夏至照例留下继续自习，而同桌的苏妮却不见了踪影。下午的时候物理老师刚表扬了东原的孺子可教，为了以示公平给后进生机会他打算推荐夏至和东原一起去参加物理竞赛。如果成绩好的话，有可能会被保送大学。夏至明白东原并不象他表现的那样满不在乎，这将是他唯一的机会。所以东原一直心不在焉，一放学人就溜没影儿了。夏至猜他会去后湖，那也是他唯一可以获得安慰的地方。难道苏妮也跟去了吗？
　　夏至耐着心做完一套模拟考题，又写了一篇应试作文。作文写到一半就跑了题，他的心思已经飞去后湖边上了。而窗外月光稀薄夜色浓重，夏至变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就爬上了楼顶去翻拣旧事。不过年少多情，连夏至自己都觉得实在翻拣不出什么刻骨的感觉来。茫然间，空气中却幽幽飘来一点青草的味道，夏至的目光落在校门口，发现苏妮一个人正朝教室走来。夏至立刻翻身下楼回到教室。校工已经灭了所有的灯，而苏妮正站在窗边痴望着窗外的月亮。她头也不回对夏至说，我的月亮碎了。夏至不敢答言，只是默默陪她站着。呼出来的雾气打在玻璃上，窗外的夜色便隐在了雾气之后。夏至想象着后湖的风光，潜意识里却排斥把东原放进这样的场景里去，于是夏至取代了东原站在了后湖边上。
　　纷沓的感觉猛然袭来，夏至抬手擦掉了苏妮脸上的泪珠，他轻轻抚摸着苏妮的嘴唇，苏妮啊苏妮，你让我该怎么往下继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