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自己的人

  在办公室里看到BEYOND演唱会就是当晚时,已经将近7点。演唱会7点半开始,在距离办公室十公里之外的首体。之前我好象兴趣一般般,可是忽然间,我想,妈的,爱谁谁吧,老子这场演唱会看定了。
  7点10分,离开仍在加班的同事,平安大道车流拥堵,像蜗牛背着重重的壳,一步一步地往前爬。反倒急坏了司机师傅,他知道我是去听BEYOND演唱会以后,说:知道!首体!7点半!BEYOND嘛!你喜欢他们?我尽量!
  可是我不急。已经淡漠了这么多年,似乎从95年之后我就再没有买过BEYOND的专辑,既然已经这么久了,那么演唱会再迟到一会儿又很重要吗?同事知道我去听BEYOND,放肆笑话:没有黄家驹的BEYOND还是BEYOND吗?我懒懒地回答:可是我不是去听他们仨啊!
  我不是去听他们仨,无论后来他们做了多少努力,怎样成为香港乐坛的中流砥柱。无论他们换不换发型,改不改造型,有没有和朱茵谈恋爱,是否要单飞。
   我不是去听这晚首体二流的音效,蹩脚的三个耗资几十万的铁笼子道具,我不是去听打扮的像动物园练摊儿一般的二手黑豹唱二手“无地自容”。
  7点40,当心急火燎的司机用赛车速度把我送到,我感激道谢,门外围了许多等票的观众,我不知道是否已经开始,我听不到一点音乐,只听到自己的心又开始慢慢跳动;我向任何一个面目可疑表情凶悍的男人询问:有票吗?我寻价,我讲价,880的票卖450,卖票的大哥一直说:要是刘德华,我就不卖了!;门口千人涌动,我甚至没有功夫去买一根荧光棒。
   直到坐在座位上,置身全场荧光棒中,我才发现,自己没有买一根荧光棒,没有时间换上牛仔裤T恤,我穿着不合适宜的连身裙,高跟鞋,手里紧攥着皮包,我不能跳,不能挥动双臂,只能狂燥不安地在座位上扭来扭去。
  这么远,这么熟悉,每一首歌,都有记忆。不随时间流逝而洗脱。我跟上万人一起唱,听不到自己的一点声音。
  我不是男生,分明没有跟男同学一起,在校园里用人神共愤的杀猪声音唱过他们的歌;我上学时还不会喝酒,所以也没有在午夜的街头,用失控的嗓子喊出“总有挫折打碎我的心,紧抱过去抑压了的手,我与你也彼此一起甘苦过”;那我有什么好纪念?只因为我曾经在学生时代的床铺上,用随身听,把他们的一张极有可能是盗版的精选辑翻来过去地听烂过吗?
  可怕的学生时代,冬天在卫生间通风的隔断里洗凉水澡的时代,那永远觉得自己与别人无法交流的灰色时代,对未来拥有无数幻想,认为长大了一切就会好了,以为成长会像歌里唱的那样:“当天只有残留的躯壳,迎接光辉岁月,风雨中抱紧自由。”
  我跟身边无数的,长满粉刺、羞怯紧张不善交流的同龄人一样,一边粗糙仓促地长大,一边为自己虚构出一个远方。所以我一定要听这场演唱会,因为BEYOND曾经是我的远方。因为只有亲耳听到在万人大合唱中,独缺了黄家驹一人的BEYOND一遍遍唱:“OH Para Paradise,是否那么重要,你是否那么地遥远”——才能真切地证出远方的虚幻。成长的虚幻。
   我们长大了,我有了眼袋你有了肚腩,没有经历过传奇甚至连碗大的疤瘌也没有,却已经迫不及待地衰老。
  我终于也能结结巴巴说上一些场面话了,我终于也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赞美奉承别人,——尽管总有点磕巴,我总算学会了变脸大法、马屁无相神功、学会跟朋友谈钱并讨价还价,小时候看老三篇——《约翰·克里斯朵夫》、《悲惨世界》《牛虻》打下的坚实的基础在一次次挫折中灰飞烟灭。——必须承认,成长对有些人格外缓慢或艰难——我终于变成这个疯狂购物的冷漠女人,我终于没能戒酒,并开始抽烟。我选择成为今天自己,并在心里把自己千刀万剐。
  我终于失去了你。
  所以当“海阔天空”刚一响起来,我张开嘴想跟着唱,却控制不住失声痛哭。前排的男人惊诧地回过头来,他的女朋友,拍完台上的精彩演出,又含蓄地掉转DV,拍下了这个疯狂的歌迷……
  最初听“海阔天空”,只听懂了“原谅我这一生放纵不羁爱自由”,等懂得“背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时,已经不再听音乐,成为理性秩序一部分;而这晚,第一次听到那么多人一起唱,一起放声高歌原谅我这一生放纵不羁爱自由,那么多人都急切地表达热情、纯真、善良、理想……同时又知道一出体育馆,我们又成为陌路,成为彼此擦肩而过的冷漠面孔。
  放声高歌呀,拼命地唱,谁想要哭就大声地哭。
  大声地哭。

  BEYOND三子比我想象中要好很多。他们在一个叫黄家驹人的阴影下生活多年,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超越,人们永远把他们仨与另一个比较,并永远得出结论:失去黄家驹的BEYOND不值一提。是的,这是歌手的现实生活,不知他们是否也常在心里因此将自己千刀万剐。在阴影之下,他们是否也在寻找自己,找自己是谁,找自己的名字,一路虚幻而真实地成长,直到成为今日台上,三个从容沉静的成年人?叶世荣的长头发很好看,不再像20多岁时的乐与怒,而是经历过风霜的沉静。那么美。

  中间有一些歌,如“抗战20年”“不见不散”“长空”等,场内稍微有些冷场,我这时深深怀念起一种先进科技,叫做字幕!
  等“光辉岁月”响起,再一次,所有人起立,场内星星点点犹如发亮萤火虫的荧光棒有节奏飞舞,那种感觉难以描述。热闹到了极致,反而感觉宁静,好像一觉醒来,你醒在15岁的床上,窗外刚刚清晨,小鸟丁冬婉转叫个不停,而下过一夜的雨,窗户玻璃上凝满钻石般的雨滴。
  你叩门,就能进入,寻找,便得见。就像我和我的该死的生命,它过于沉重,过分不合适宜,它像我的一个重负,经过长途跋涉彼此都血肉模糊,渐渐不可分离。
  我希望有一天自己可以不后悔,不后悔干过的傻事,曾经的傻啤我自己。我希望有一天自己可以爱上这个重负,这所有的折磨,琐碎,不堪与卑微,所有的骄傲与自卑,所有的失望、放弃、背叛。
  我希望自己仍然能被一些肤浅而永恒的事物感动,就算见过再多混蛋,就算自己也变成混蛋,但心里仍然是那个会在音乐里流泪痛哭的傻啤。
  青春的尾巴如此之多,我要牢牢揪住,青春的热情如此牛叉,我要一饮再饮。

  我没有听清三人说不会返场的话,所以散场后,仍站在原地呆呆战立,被两个路过的朋友当场喝醒。这个夜晚,应该喝酒,应该喝高,应该坐在长街街心,把久已不唱的老歌拿出来再洗一遍,把琴铉上的锈擦亮,把长夜当成白昼。
  但我们只是相约一起买8月份许巍演唱会的票,一起挥舞手臂,打印歌词,带手电筒,在微弱的光亮下大声歌唱。
  然后,我们相互道别,头也不回,各自回各自的家……

  千杯酒喝下去都不醉,何况春风秋雨。
  那个姑娘是否还在想你,只听到无声无息。

绿妖,2005/05/30


放牛班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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