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如花

俗话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我觉得言之有理。试想一个人的颜面，肢体怎么个长法，怎么个协
调，几乎不可能表达其一腔热血中所蕴含的情感，也很难闪烁出其脑海中所读过的美文,所到过的远方,所听过
的仙乐.然而,我日渐相信,声音,语言却很可以揭示出一个人本真的面目与思想.

当然,我不是指通常意义上的声音和语言，好比说新闻播音员的朗读，公务上的应酬，生活中的定例。海德格
尔在《BEING AND TIMING》中曾论述过“闲谈”----闲谈是任何人都可以玩一把的事。闲谈，消除了人本真
领会的任务，却养成了一种无动于衷的理解力......因为这种言说丧失了它和所谈的本源物质的关系,只能以
人云亦云,玩弄辞藻的方式传达......。普鲁斯特甚至略带夸张的说“最能改变声音的物质品质的，莫过于其
中包含的思想。思想影响二合元音的强度，唇音的力度，以及声调......语气......与人最深沉的个性密不可
分，而他本人可能并不察觉。”（《追忆似水流年》）那么,从一个人说话时连自己也莫不察觉的声调,语气,
快慢强弱甚至吐字节奏真的可以看出他的性情吗?

我想到小时候听老师讲,每到阳春三月之际,东瀛之人爱和朋友一起到樱树下品酒放歌,而此时织染工匠正在熟
练地将樱树皮碾汁染布。因为一颗樱树得孕育整整一年的粉红色素，通体浸透，才会在早春的枝头绽出如云似
霞的花朵，这是一曲由根茎到枝干，最后抵达花朵的生命礼赞。

如果我们的言语真的就是那一朵一朵的莲花，我渴望这朵莲花通向极深级深的狂喜和刺痛并且顺着绿色的枝干
插入涌动的大地，不落尘埃，饱满洁净。海德格尔说：语言是人口开出的花朵。身体是大地涌动生长的一部
分，芸芸众生正是从大地的涌动生长中获得了稳固的根基。失去了大地，我们也就是去了根。

日复一日的，我看着许多人，听着他们的言语。有的人喋喋不休地讲，却始终什么也没说，你不得不佩服这种
本事。更糟糕的是，我常常看到一些极为俗丽虚伪的人造花枝。有的人，在十句中冒出一两句闪烁蓝光的智慧
之语，恰似那些缀满春天花朵的篱笆上出人意料地探出头来的蔷薇，老道地把握着语言的尺度和分寸。还有的
人常常私底下妙语如珠，却在公共场合保持沉默，如同一杯浓之又浓的黑咖啡，气息醉人。

言语如花，那些淡雅的水仙，娇艳的玫瑰，躲在草地深处开放......;言语似水，山涧在静谧之夜，喃喃自语
地流过错落无声的砾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