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浮影
之一
从西藏回来后一直很忙,曾经有一位朋友自嘲自己是“尽日奔波逐小利”。现在按在我头上也很象。不
过,等米下锅的感觉不太好。朋友有一次光临寒舍,看到一条小纸,想法多多,上面我用钢笔抄着--贤而多
财,则损其志。愚而多财,则溢其过。至今我依然是这样想的。可是,西藏之行所费过万,按排安身立命之外
的旅行的费用,成为一种经不起刺激的欲望,渐渐在心底蔓延。对于我来讲,至完的生活状态就是阅读和旅
行,也许,只是也许,还有那么一点点建树。但是我和大多数上帝的孩子一样平凡,克己,经济,繁琐地在喧
嚣的城市里生活着,有时被他眷顾,有时被他嘲笑......
如果我生命中最终的敌人--时间,能延长几年二十五岁的光阴,如果我的体能总会象在世界屋脊上一样的
骄人,鲜活,我就不想放弃自己的信念:不论是怎样的生活水准,智慧上,情感上的乐趣才是首要的。感官的
乐趣要稍靠后站,形成一个喜人的背景,这才是文明给它安排的位置。也许,汪丁丁是对的。我也不想放弃
“滚石”酒吧和“感谢上帝又是星期五”餐厅里一杯啤酒的逍遥,我不想放弃任何尚未体验过的生活,我不想
对自己说“我活过了”。其实我也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只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于是,又一次想到《圣
经》中安抚心灵的一长串排比句:播种有时,收获有时,哭泣有时,欢笑有时,杀戮有时,建造有时......还
可不可以说:恶俗有时,清雅有时? 西藏之行,就象一朵被渴望以久的精神漂流的浪花,需要留下自己的身影。不论是在生活中,还是在旅行
中,我喜欢扮演现代喜剧中的爱憎分明,畅声大笑的角色。这也差不多是我的本色。可是“西藏浮影”的开头
成了这个调调,由着它去吧。 回到上海后,有一段时间是在平衡自己。这是一种把小情小调堆砌到及至,于是渴望回归自然,把自然领
会到彻底,再次迫使自己迅速适应有小毕小凡油画的洗手间的平衡。回来后不久,站在雨中的八万人体育场听
郑钧唱回到拉萨。坦白的说,我没有感觉。因为迅速适应这个城市的是我的壳儿,我的心还留在那里。一位好
友说我这次西藏之行是积了德的,令人很费解。我们不过是一些个发发糖,拍拍照的观光客,难道,难道是因
为我们所看到,所体会到的这世界之巅的淳净宁和,与世无争?难道是因为藏区物质是这样贫乏,而精神信仰
却能如此绵延雄浑,直教人生死相从,无悔无怨? 这次长达一月的旅行的最后一天,我在拉萨玛吉阿米餐厅的菜单扉页上第二次邂逅六世达赖仓央嘉措的
诗-----
在那东方高高的山顶上
每当升起那轮皎洁的月亮
玛吉阿米美丽而醉人的容颜
时时荡漾在我的心房
OVER THE TOP ESTERN HILL RISES
THE BROAD FACE OF THE MOON
THE FULL FACE OF MY BELOVED
COMES INTO MY MIND AGAIN AND AGAIN
如果把诗中的“我的至爱”改成“西藏”,和我现在的心态就很贴近了。 之二 扎寺星空
一直到今天,我依然很难准确的描述扎什伦布寺和热隆(音译,位于拉孜和桑桑之间,地图上难觅其踪)
的星空带给我的奇异享受。当你走出屋子,童话里的景色立即把你包围在其中。藏区无风的夏夜,没有喧哗的
光和热,“绚丽的云霞被浣净了,柔和的晚星一一到位,美而孤独”。在那一片完全没有边际的星星的海洋
里,我忽然感到的竟然是一阵阵的甜蜜和沁人的凉意。
夜幕像一个嵌满了亿亿万万颗钻石的海碗,罩住了一切.罩住了紫色的山峦,罩住了身后有温泉水的小小
客栈,也罩住了被瑰丽的幻想填满了的我......幻想中,女孩被这一天空的会眨眼睛的美钻打动了。虽然她深
谙世事的无常和爱情的速朽,虽然她明白晨曦渐亮,童话尽逝,虽然她在心底喃喃的告诫自己---YOU
SHOULD LEAVE WHEN YOU ARE IN LOVE,但是她还是对他柔声说,我愿意. 但愿你能把这
扎什伦布寺前的星空
作为爱的信物
给我 你说我们的爱情
会象书中的一样
可我只要与你
在扎寺的星空下
无言依偎
在那样一世一遇的时空里,心中的某一根弦居然象是在插了电的吉他上,被莫名其妙的温柔的拨动起来。
一阵细小的几乎不可察觉的电流传过心瓣,于是,极自由自在,极柔软舒展的身体里响起一段只有自己才听的
到的音乐。情不自禁的开始在这高原上独舞,那不是我曾经学过的标准的舞姿,只是将四肢摆到最舒适的地
方,随意的滑步,打圈,伸展......也许就是俗话所说的精神病,醉鬼的样子。可我知道,偌大的墨蓝夜幕下
独此一人,与星月共舞。
之三 二十二道班
二十二道班,当发出这五个音时,舌头处于一种柔软的卷曲状态和亲昵的碰触上牙膛的交替过程中。她和
我生命中其它小站不一样,她的名字读起来让人齿颊生香,现在每每想起还觉得怪亲切的。虽然,那里留下了
我莫大的遗憾。
如果不是从北线回来的路上投宿二十二道班,那末她在我的网状记忆分支里的闪烁点将是及其微弱
的-----在从南线进阿里时,她不过是沿途一个坏脾气的女子:加了许多沙子的劲风吹在脸上隐隐作痛,检查
我们通行证的小战士似乎还不满二十岁。二十二道班太小,太不起眼了,以至于过后既忘,仅仅成了一个西藏
分县地图上的名称,我压根儿没有期待她再一次出现在我三维的空间里......
一九九九年六月十八日,也就是我们离开拉萨的第十五天,两部丰田越野车和东风给养车以每小时二十公
里不到的速度,翻过最后一个山头,终于驶进了藏北线的最后一段。此时我的心情多少是有点矛盾的。我想我
是再也看不到跟着丰田车一个劲儿撒欢的野驴群了。还有那肥胖可爱又机灵害羞的小雪猪们,那些个自由自
在,欣欣然烂漫在无垠的藏北线上的粉紫粉紫的大花骨朵儿。她们在晨曦中的俏丽身姿和花蕊中的滴滴露珠让
我们队中的摄影迷们“五体投地”地狂拍。哦,还有,还有那一只只滑过喜玛拉亚山脉和冈底斯山脉间的碧蓝
晴空,也一遍遍滑过我心头的黑色大鹰-----鹰儿急速的振翅飞行,乘风破浪一般滑开这块蓝色宝石,刚健有
力且优雅洒脱。旋即,飞鸟远去,蓝宝石合拢了缝隙,光滑如丝,明澈似玉。这一幅鹰过而天不留痕的美景是
这样的令人心悸,我已把它永久的存入大脑,待到将来作为临终闪回镜头之一。而与此同时,归途的辛苦和乏
累加剧了对“天堂拉萨”的思念,我们已经很久不敢想念远在东海之滨的家了,这种想念是一种我们负担不起
的奢侈。另外,如果大脑不缺氧的话,离开狮泉河后我相信我们已有五天没有洗澡了。所以当南北线交叉的硕
大丁字路口出现在眼前时,我的心狂跳了足足一分钟。
南北线的交叉口离二十二道班很近,道班哨所旁的小客房里有御寒用的火炉子,作燃料的牛粪给得很足。
店家特别迁就我们的要求,一次次从远处的小溪打来清水,灌进屋里的大铁皮瓶,小铁皮壶,烧暖了让我们五
个女生洗把头,擦个身。多余的水还能洗掉积起来的衣服。同队的五个男人未受此礼遇,心中颇为懊恼。长者
老刘还吓唬我们,临睡前如不息了牛粪,明早就有因一氧化碳中毒而亡的五具女尸横陈于二十二道班。
夕阳西下之时,(已是北京时间九点半了),我前脚刚跨进厕所,只听得女摄影狂跟风小姐在哨所对面大
声呼叫。确切的话我记不住了,总之是,天啊地啊,怎么会有这样的光线和剪影。听的我火急火了地立刻奔出
茅厕,第一反映是冲进房间,拿起相机,三跳两跳到院子外面,做好准备,正要拍的时候,得!啥也没有了!
光色迅速变幻的日落是转瞬即逝,分分秒秒都呈现不同的撩人颜面。当时,我脸上不露声色,心中那个郁闷。
至此,我终于自己解开了进藏后时时困扰心头的疑问---照片会发黄,记忆永留存,还是恰恰相反。
之四--八角街
我想我可以轻而易举地讲出一百个喜欢拉萨的理由,但最先想到的一定会是八角街。“八角街的准确概念
不只是一个环形街道,而是环绕在大昭寺周围的那一整片旧式的,有着浓郁藏族生活气息的街区。街区之中,
僻巷悠悠,曲途自通,宫厦套着石屋,回楼依傍着古寺。.....若是站在布达拉宫顶上向拉萨全城俯瞰,唯八
角街一带飘扬着经幡,荡漾着桑烟。”这是我在西藏认识的朋友索穷索大人,一个少有的英俊中不带霸气,儒
雅中熨贴着丝丝善意的编辑写的。这段话我现在读起来觉得分外亲切,因为它让我想起八角街,想起那些个已
经有点被汉化和那些个依然相当传统的藏族朋友。
除了到八角街周围的貌似神离的小巷子瞎转,在林林总总的货摊上window shopping,在“八角咖啡”和
“玛吉阿米”里读书发呆,我有更多的时间是到大昭寺去穷溜达。这穷溜达也有两层意思,一是不名一钱地
遛,一是无穷无尽的遛。
一位常在字里行间透出中国古典的浪漫情结和安静达观的心意,一种对生活有超然幽默理解的作家汪曾祺
曾在《翠湖心影》中写到:“从喧嚣扰攘的闹市和刻板枯燥的机关里,匆匆忙忙的走过来,一进了翠湖,即刻
就会觉得浑身轻松下来,生活的重压,柴米油盐,委屈烦恼,就会冲淡一些。”我之所以想到这段话,是因为
大昭寺每天每日也给了藏民和外来的观光客以浮世的安慰和精神的疗养......
其实八角街的灵魂,对于我来讲,是在大昭寺。我常常把自己“泡”在大昭寺里。就象把一颗泡菜泡在一
只颇有年代的古朴泡菜坛子里一样。“坛子”里那几百年来的沉静气息,那成千盏长明的酥油灯跳动的火焰,
那一盆盆被世世代代的喇嘛细心浇灌而盛开在艳阳下的鲜花和那些个在黑黝黝的正殿四围嗑长头者无欲无求的
眼神就象一曲亘古不变的的歌谣,通过耳朵,慢慢浸入异乡人的心底。
我喜欢一边顺着时针逛大昭寺底层可以望见蓝天,金顶的襄廓(转经道),一边慢腾腾地欣赏被铁丝网网
起来的富于想象的壁画。我知道艺术和宗教总是会多多少少洗去些少不更事的轻狂浮躁。我也喜欢坐在二层的
楼面上打望下面喇嘛作佛事,虔诚的香客添酥油。其实我最喜欢的还是大昭寺的顶层。这里的视野极好:层层
的金顶后面是黛青色的八宝莲花山,被风儿吹的不停舞动的白底暗蓝色经幡上面是硕大的祥羚法轮,而它的背
后不远处就是巍峨的布达拉宫。顶层上有个小卖部,接待游客的喇嘛经常换人。我碰到的大小普布和扎西堪称
妙人。大昭寺的百来个和尚各个术业有专攻,大普布学英文,小普布管财务,扎西是西医医师。他们的宿舍小
巧干净。书橱里的书有相当专业的逻辑学,也有游吟诗人六世达赖的诗选。书桌的玻璃板下有几张齐秦齐豫开
雪域光芒演唱会时在大昭寺的留影。我们坐在小卖部的凉棚下面聊天,从袈裟自信的铁红色的由来到仓央嘉措
怎么会变成游吟诗人,逮什么聊什么。我常常从午后坐到黄昏,然后乘兴而归。当我准备离开拉萨赶赴阿里前
最后一次去拜访他们时,大普布和扎西已经到山南旅游去了。希望他们能收到我寄去的合影。
很奇怪,现在讲到八角街,我常常会想起史铁生的地坛,“我在这园子里坐着,园神成年累月地对我说:
孩子,这不是别的,这是你的罪孽和福祉。”
我想念拉萨的八角街。
之五--浪漫之旅
朋友们得知我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去了一次西藏,常常产生许多问题。
有一些誓死捍卫浪漫情结的人问:浪漫吗?康巴汉子真的那样俊逸有型吗?旅行中没和谁擦出点儿火花什
么的?我完全可以理解他们“任何罪恶和不浪漫,触者无效”的信条。因为旅行向来是一种暗喻,太多的人相
信浪漫是旅行的固有特点。也许人内心深处对浪漫有一种不可救药的渴求。渴望着有奇人逸事,渴望着生命中
性情相契的幸福相遇,渴望着真正伟大的价值和远离世俗的行为被理解和欣赏,因为人这一生不就是一场不可
逆转的,无日无夜地走向命定的死亡的旅行吗?
我们日日夜夜在湖面上驾舟
在生命即将结束的时候
流下了眼泪
并看到了它的美丽 但是,旅行的美妙对我来说,首先是因为它的未知和不确定性。我没想到自己寂然地站在大昭寺的佛殿
里,望着那些无限慈悲,无限智慧而又无限永恒的拈花微笑,会委曲地泪水长流。在那亘古不变的空间里,个
体的存在太渺小了,无端地渴望得到一点现世的眷顾和宽恕......。我没有料到旅行社安排的据说是一年跑
六,七趟阿里的司机甚至从来没到过札达土林,并在神山脚下以把我们抛在当地为要挟向旅行社讨价还价。最
为可笑的是,当时我还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向司机表明人质们的“立场”。俱往矣,记忆的自动筛选功能常常
只留下美好的影像,刘小枫在〈〈沉重的肉身〉〉中点醒我“谅解伤害你的人或赦免自己偶然造成的过错...
生命的爱的意志比生命的受伤更有力量”。 意料之外的事情太多了,班公湖上唯一一条去鸟岛的船偏偏在我们到时修葺。而无可奈何之下被迫选择的
宿营地马泉河霍儿巴,细看之下象一个生气勃勃,妩媚撩人又带点儿粗鲁的俊俏女子,坦然地承受着我们火辣
辣的动情目光,美得让人回味。 另一些朋友对我选择西藏表示不解。这个时候,我往往无言以对。有些东西我无法用语言表达清楚,无法
条分缕析地给出理由一,理由二,理由三。我也只是一个到世界上来玩的孩子,巴望着什么都体验一回,反正
“死是一件无需乎着急去做的事情,是一件无论怎样耽搁也不会错过的事情”,所以我常想试一试也无妨。而
每一次尝试,都坚定我生命的意志,生活的勇气。 之六--高原旅行综合症 其实亲戚朋友最关心的问题是我在西藏身体状况如何,大多以此作一个比量,看看自己是否具备去西藏的
基本条件。而首当其冲的问题总是高原反应。虽然已有许多对于高原反应的描述,在这里我还是想拉拉杂杂的
说说我们这支自由组合在一起,体质各有不同的十人队伍中的高原综合症。
高原反应--不论你从五条进藏的线路中的那一条入藏,都会出现轻重程度不等的头晕,想吐,耳鸣,呼吸
不畅。一般三两天都会过去。队中原本会共游阿里的第十一人由于反映剧烈在拉萨睡了两天,又飞了回去,令
人深深惋惜。我们首次体验高原反应是在青藏线上过昆仑山至唐古拉山一段,长途汽车的恶劣环境加上一阵阵
的高反袭击绝对考验人的体能和意志力。所幸的是,此后高原反应再也没有复发过。旅行前有经验者大力推荐
的红景天,红牛,健力宝和儿童用的百服宁都没有在生理上起到立竿见影的作用,我的体会是关键还在于人的
意志力。我十分感谢进藏前一位朋友的再三叮咛--记住,高原反应是被许多人夸大了的现象。
低原反应--当我们在旅行的最后,带着可喜的精神收获和隐隐散发出来的酥油茶味道从高原回到"不见天
日"的平原时,应验了前行者所说的那种醉氧,嗜睡的低原反应。想象一下,一条一天到晚游泳的鱼儿突然多
吸入一半儿的氧气时那种通体舒泰的感觉。但是与此同时,鱼儿常常犯困,成天介趴在鱼缸的底上痴睡不醒。
不过,低原反应在一个星期后彻底消失。 现金症--因为我们这次几乎得走遍阿里全境,唯恐当地的农业银行不能及时提取现金,所以每个人至少得
带几千上路。于是出现了一个人人都在暗暗捉摸但又从不交流的话题:钱搁在哪里最安全?有人将所有现金搁
在一小包里,小包贴身挂或者贴腰系着,每夜真正是"腰缠万贯"的睡觉。更有人在每次集体交款时,总要去次
厕所,眨眼功夫就不知从哪里倒腾出一叠崭新的人民币。 馋嘴症--一些个原来不吃零嘴的人在比较艰苦的长途旅行中"晚节不保",开始犯馋嘴症。见到大草甸上那
些肥嘟嘟的羊儿,眼睛瞪得溜圆,垂涎三尺。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见到人类这样想吃一只未加工的畜类。 我们的丰田越野车上放着好几袋冠生园的大白兔奶糖,准备发给阿里地区的孩子们。不想一路上颠的厉
害,一部分奶糖带着糖纸跳了出来,成了大黑兔。虽然成了大黑兔,可是对我们仍有着"致命的诱惑"。于是
乎,丰田车里每天都会上演几幕痛苦的思想斗争戏。最后的结局总是叔叔阿姨们一边儿嚼着奶糖,一边儿内疚
地忏悔:"阿里的孩子们,我对不起你。" 蒙古症--一直到现在我仍不明白幻想症和蒙古怎么搭的边儿。我们这十个分别来自北京,上海和广州的人
在旅行中所患的蒙古症主要还是在吃的上头。当越野车疾驰在一些乏善可陈的路线上时,我们就请三地各派一
位能说会道,能吃会评的食者介绍一下当地的美食铺肆。常常是说的人眉飞色舞,口若悬河。听的人食指大
动,浮想联翩。我们幻想着明天吃烤鸭,后天吃鳝鱼包仔饭...并且幻想着能象《甲方乙方》中那个吃光了村
子里老鼠的大款一样,回家天天和龙虾睡在一起。 之七 回忆之苦 晚上八点,包着一身中式的黑色镶花套装,提着一只黑色薄型公文包的我从衡山路上一间写字楼走出来,
夜幕早已降临,只是我不知道罢了。一阵阵暑热扑面而来,被冷气吹疼的肩在剧烈的温差下越发的不受用了。 从小楼到车站三十米的林荫道要路过四家酒吧,露天草坪的烧烤台上飘来的烤蒜香骨,新鲜芝士味道和沁
人的风信子,薰衣草味道合在一起,一只七分熟的橙红色龙虾在铁板上依偎在碧绿的西兰花旁,嗞嗞作响,酒
桶里的德国黑啤欢快的注入不同肤色的客人杯中。如果没有听错的话,今夜空中缥荡着的是爵士名伶BILLY
HOLIDAY醇厚中带丁点而儿烟叶味道的声音。那个下巴厚重的法国侍者每次见到我抄小路从酒吧后院走过总会
绽出一个诚挚明亮的微笑。 就象经常有人在公共场合为众人表演爱情一样,高雅的衡山路一扇扇落地窗里夜夜也有传统喜剧上演,我
偶尔也在其中客串。"东风夜放花千树...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每每回首,灯火阑
珊之处,空无一人。黑夜常常为一切染上一种不真实的气氛,宛如一出由感官独挑大梁的戏剧......
在回家的巴士上,我正闭着眼睛欣赏老柴色调丰富,情绪激昂的B小调钢琴协奏曲第三章,身旁的两位母
亲的大声谈话使我被迫摘掉耳机。不一回儿,女售票员也兴致勃勃地加入。等我下车时,已经很清楚三位母亲
的子女此次高考考分是多少,可能进什么大学什么专业,该专业登峰造极之辈和庸庸之辈目前月收入是多少。
ALAS,依着我母亲的性子,她当年一定更急切,更激动,更彻夜难眠。可怜天下父母心。
回到家里,冲了个凉,走进自己既是书房又兼卧室的朝北房间,开始继续我的《西藏浮影》。对于一个至
少在外表上已经完全吻合一切文明规范的人来讲,常常在子夜时分,听着窗外小虫的夜曲,望着满天星斗,回
忆一些美好有趣的藏区生活,其性质和残忍,歹毒,折磨也相去不远了。 之八 吃
我曾经读到过一张慈禧生日那天的早膳食单,大致如下--
海碗菜四品:八仙鸭子,锅烧鲤鱼。
中碗菜四品:清蒸白木耳,葫芦翅子,寿字鸭羹,黄焖鱼骨。
大碗菜四品:燕窝金银鸭块,燕窝红白鸭丝,燕窝三鲜鸭丝,燕窝口蘑肥鸡。
碟菜六品:桂花翅子,炒茭白,芽韭烧肉,烹鲜虾,蜜制金腿,炒黄瓜酱。
片盘二品:挂炉猎,挂炉鸭。
蒸食四盘,炉食四盘,猪食四盘,羊食四盘。
饽饽四品:油糕,木樨糕,百寿桃,如意卷。
燕窝八仙汤,鸡丝卤面。
我把这个老不死的一顿早膳食单,搁在西藏浮影之吃篇的前面是为了起到先扬后抑的强烈对比效果。当
然,我们在高原上混合着兴奋,快乐,危险,自由,还有阳光的体验是西太后无法想象的。
六月六日清晨,我们从仲巴县委招待所兼电影院的一间约有五十平米的毫无隐私的库房里醒来,回想起伸
手不见五指的昨夜子时,一个不通汉语的当地女子披着长发,悄无声息地走进屋中,索要房费,简直如同一场
恶梦。由于时间紧迫,我们十个嚼着干方便面,巧克力于第一时间离开了这个沙化严重,空寂荒凉的小镇。当
天中午在《寂寞星球》推荐的yak hotel休息,除了方便面和稀淡的酥油茶,就只有风干羊肉了。英俊而又爱
说笑的司机多吉用藏刀劈了一片肉干给我,起初觉得象在嚼硬纸板,羊肉渣渣难以下咽,后来倒是颇嚼出些羊
肉的味道了。夜晚赶到霍尔巴后,住在牧民帐中。请女主人用能找到的蔬菜烧了一盆白萝卜,一盆羊肉炒白菜
给我们下方便面吃。晚上和年轻的主人夫妇睡在一个大黑帐篷下,彼此之间言语不通,尝试简单的交流,揣摩
着对方的话意,表达些心底的善意,合上眼睛还在呼啸的风中期待狼的到来...这一切的一切都使我想起了
《与狼共舞》中获得信任的邓巴中尉和酋长踢鸟夫妇在一起的场景。凭心而论,这是相当辛苦的一天。 六月九日进入普兰地区,我们为了赶路,隔夜请馒头铺子多发点儿面,一般是四,五十个的量。包括我们
的早饭和午餐。其中物质和精神最为和谐的一顿是在鬼湖拉昂错边上的午餐。我们十个地道的或不怎么地道的
南蛮围作一圈,争先恐后地把罐装金枪鱼,红烧肉以及四川的白菜腐乳,腌萝卜夹入馒头,当然还有被我们昵
称为"小羊粪蛋"的鲜美豆豉。餐后稍事休息,每人还有半个苹果。面对着蓝得那般妖娆,诡秘的湖面,有人写
日记,有人发呆,有人一边散步一边捡着湖边的石子,时间恍惚之间被定了格...... 我们在普兰曾经非常奢侈地花一百块钱吃了回鸡。鸡汤醇香浓厚,堪称至味,简直难以比拟。我们每人先
来三勺,多下来的每人再来两勺。队中的大眼睛妹妹唏嘘不已,说,实现了人生的理想。
六月十一日,从门市赶往土林,中午居然在那木勒兵站吃到了鱼!我们很早就被告之,藏人是不吃鱼的,
因此能在兵站吃到小战士们用手榴弹炸来的湟鱼加上各色菜蔬烩面,何其喜洋洋哉!据称,在高原上鱼的新陈
代谢很慢,所以象我们吃的尺来长的鱼都已四五十岁高龄了。不过鱼肉相当幼滑,细嫩,油炸后再煨以茄汁,
现在还让我惦记着呢,只怕今世是再也吃不到了。这里的小战士和我后来在风沙肆虐的日土看到的志愿兵不太
一样,显得相当活泼,乒乓球打得好,不过我们溃不成军还是有理由的,喏,一切罪恶的源泉--高原反应。
我曾经听说过一个笑话,有人到重庆玩儿,去吃汤圆,进门就嚷嚷"不要辣椒!"卖汤圆的冷冷的说:"汤
圆没有放辣椒的!"想到这个笑话让我格外亲切。因为队中有人吃得很清淡,负责点菜的我每进一店(沿途多
是川菜店)都要"开宗明义"--"不要辣椒,不要花椒,少放盐,少放油,再麻烦您拿两头蒜来。"并且还每每认
真负责地到厨房监督。终于有一天,文质彬彬的律师向我抱怨,嘴里要淡出鸟来!
到西藏之前我是不吃酸奶的。但在入藏后八廊学旅馆的第一顿晚餐上,小店特色水果酸奶使我发现了"新
秘密,新惊喜"。看来人的口味是可以改变的。我看过小姐的当面制作:将一只苹果和新鲜的香蕉切片放入大
碗,加入自制的酸奶,且仅售六元,当真是价廉物美。而玛吉阿米餐厅里的各色水果酸奶,是将果汁打碎溶入
奶中,果味更醇,酸味更透。手捧一杯桃子酸奶,读着古朴的留言簿上前辈旅人对雪域高原散淡的寄语或透过
窗子,看那些用身体丈量朝圣之路的藏民在桑烟里的身影,看年轻的男女站在街心亲热,看八角街的熙来攘
往,光阴便轻盈地在指尖滑过。
也许还应该提到八廊学斜对面,慧人网吧旁的天津水饺。店老板是天津人,老板娘的父母是当年内迁到青
海的上海人。夫妇俩均是客气厚道的人,水饺鲜美,在远近都是知名的。尤其是老板娘,为我们烧的家常菜颇
具本帮浓油赤酱的特色。我们常常是一清早出八廊学,到天津水饺子定好菜,讲好约摸几点回来吃晚饭,然后
分头活动,生活起居都有家居的亲切感。
之九 坚刚果园的诗
日喀则留给我的回忆是明亮的,丰满的,绿意流动而且富于诗意。这个总体的印象源自于这个城市的各个
细部。首先是历代班禅坐休之所,黄教四大寺(哲蚌,甘丹,色拉,扎寺)之首,后藏最著名的寺庙扎什伦布
寺。在我的心目中,扎寺可以和布达拉宫比肩而毫不逊色。她总体上雄浑庄严,尊贵雍容的气度和微小处精巧
细腻,匠心独具的布置值得花一天的时间驻足欣赏,慢慢品味。另外,日喀则街上随处可见的标语"感谢上海
人民的无私援助"也立时拉进了整个城市和异乡人的心理距离。当然,回拉萨的途中在这里吃到的那顿新鲜牦
牛肉的滋味,毫无疑问的给日喀则画上了点睛的一笔。但是,除此之外,还有不为人知的的道理----刚坚果
园。
我们在日喀则住宿于扎什伦布寺正对面的刚坚果园。果园有一扇气派的大门,有点儿象家乡的大观园。在
旅店的门口我第一次看到了太阳能灶。于是,又一样小时候课本儿上念到的名词和真的家伙挂上了钩。也是在
旅店的门口,我认识了来自加州的阳光男孩JECK,一个骑着单车上青藏高原并准备穿过西藏,由界山大阪进新
疆的野心勃勃的勇敢的人。
非常有趣的是,当我们几个正在旅店淋浴的时候,忽然之间没水了,换了个房间,不一回儿,又没水了。
后来店主告知,不知是谁拧错了开关,把水箱里用太阳能烧暖的水全部去浇果园了。我们只能粘乎乎地套上衣
服 ,我向店主要了一壶水,在同伴的手工淋浴下,完成了这个多灾多难的冲锋澡。不过这个小插曲并没有影
响我的心情。洗完衣服后,哼着小曲儿,顺着店家的指点,我走进了果园晾衣服。在一阵阵悠扬的歌声中,腿
儿不由自主的把我带进园子深处...... 我对果园可以说是一见钟情地爱上了。这是由扎什伦布寺拥有的一大片苹果林,青涩的核桃般大的小苹果
密匝匝的挂在浓密成荫的绿叶下。女先生郑敏的诗《有声和无声》悄末声地钻进了我心里-- 重叠的绿叶下豆荚紫黑
过熟的葡萄自动散发酒香
黄昏的暖流吹动蝉翼
没有生命愿意无声的消失 顺便说一声,日喀则市民六一儿童节放假三天。我在园子里的喇叭中听到欢快的童谣,随处看到凉棚下,
帐篷边藏族同胞合家围坐在一起,喝青稞酒,吃糌粑,欢歌笑语,让人有一种想被温暖包围的冲动。我也记不
清是怎样和扎西顿珠一家聊起来的,这一家从爷爷奶奶,三个女儿女婿到孙辈共有十多个。爷爷说这里的规矩
是客人一定要三杯青稞酒喝完才行,喝光了爷爷就唱歌给我听。虽然我是喝一口酒也要上脸的,但我想任何人
在这个时候也会听从爷爷善意的指挥。没有镜子,但我知道脸上一定红得象发烧的婴儿,象熟透的苹果。全家
人都笑开了怀,忙不迭地让我吃这吃那,爷爷也果真言而有信地扯开嗓子唱了起来,歌声飞出了果园,钻进了
蓝天,遏住了行云...我的心里无意识地溢出了许多幸福的感觉,暖洋洋地,醉醺醺地在夏日的晚风中,在果
园的黄昏里再一次寂寞上路,孑然独行。
之十 寂静的哲蚌
多数人会赶在"雪顿节"到哲蚌寺看"展佛"仪式--高亢悠扬的乐声中,一幅巨大的释迦牟尼刺绣像从山坡的
展佛台上徐徐展开,"整个山谷被一片光亮照射,如潮涌动的人群被震慑在这一片光彩夺目的佛光之中"。而我
所看到的建于1416年的哲蚌如同《偷香》里经过了长途旅行的丽夫.泰勒所看到的夏日农庄里的午睡时刻--太
阳明晃晃的刺眼,天很高也很蓝,空气中弥漫着油亮的绿叶作物的味道,四周围一片寂静...... 我们到哲蚌寺是下午一点,当时即被葱绿的山谷后面依山而建的鳞次栉比,规模宏大的建筑群迷住了。上
山的游客似乎只有我们,几只睡醒了的大黄狗机灵地盯着我们。一路上大部分的院墙和高低不一的石阶都是暗
暗的,酽酽的白色,头顶上的一方天蓝得要把你化掉,再没有比这样的蓝色和这样的白色更绝的搭配了。它们
让你的心更加安静。这时我想起大昭寺的普布群培说,布达拉宫是宫殿,大小昭寺是庙宇,哲蚌色拉则是学院。
那是不是所有的学生都睡午觉去了? 一个运动员从哲蚌寺的医务所爬到措钦大殿也会气喘吁吁,更不要说我们这些入藏前临时抱佛脚,只强化
锻炼一个月的人了。爬进措钦大殿之前,我们先参观了一旁的厨房。看来,厨房不象传说中的那样避女客。几
个喇嘛相当热心的介绍半径为五米的大锅,巨大的水壶,两米来长的烧饭勺。我们进去时,十多个喇嘛正把大
锅里的饭盛到几十个桶中,把水灌到许多小壶里。一问才知道,正在措钦大殿里念经的喇嘛们马上要开饭了。
原来所有的六百多个喇嘛都在大殿内集体用功呢. 观看火头僧飞速送饭是怪有意思的:喇嘛们沿着纵横排列的大柱盘坐成二十多列,每个火头僧负责一列,
奔着将桶里亮晶晶的饭舀到喇嘛的手里,仿佛后有追兵。喇嘛们雄浑有力的诵经声随着由北至南飞奔而下的火
头僧渐若渐轻。吃完了的喇嘛用火头僧壶里淋下的水洗了手后,又开始唱起来,可能是心情愉快,唱的也更加
的悦耳。单是这一点就不符合我们一路上总结的关于人类"饱睡饿唱"的普遍规律。又唱了一会儿,众喇嘛退出
大殿,于是,正门口几千只鞋终于纷纷找到了主人,呱击呱击回到阿巴经,德央经,洛色林经,果芒经学院,
随着主人继续用功。众人退尽后,一个火头僧问我们愿不原意来点他们的饭,你说能不愿意吗?我们心里已经
愿意很久了,只等人来问呢!这饭可真香软,拌上了奶酪还加了许多的葡萄干,核桃仁儿。我们把手上的都吃
完了,还怪不好意思的,才吃了中饭,又馋嘴。 从措钦大殿再往上走,有几处古殿的废墟,具有一个伤感的欣赏者理想中废墟该有的种种凄美。于是乎,
瞬间的热闹散尽了,哲蚌又回到平日里的寂静之中。 之十一
在去西藏之前,有一位两度入藏的朋友向我极力推荐了位于拉萨北京东路上的八廊学旅店,说那里每天有免费
洗衣服free laundry的服务。且住宿费仅25元,性价比之高令人难以置信。因为她当时还着力推荐了位于宇
拓路和康昂东路交叉口的拉萨市新华书店,所以我常常在梦中把八廊学和新华书店放在紧挨一起的两条路上。
后来才知道,虽然从八廊学步行到新华书店也不过半个小时,但北京东路和宇拓路并没有象梦中那样亲密的挨
着... 做梦,是因为我渴望西藏之行。不过我的渴望程度跟队中的鲍先生一比真是小巫见大巫。他原是我们送行团中
的一员,送走我们之后,思前想后,食不甘味,夜不安眠,据说心烦意乱之下,拿起晚报一读,见鬼了,跃入
眼帘的竟然都是“拉萨”两字。于是乎,痛下决心,收拾行囊,安排工作,五天后,会同我们的第二梯队兴高
采烈地出现在拉萨八廊学旅店。鲍先生的果断速决令我们深感佩服。 整个八廊学给我的印象格外的好,她使我联想到中东或南欧的家庭式的小古堡样子的饭店,当中有一块庭院,
若干的咖啡桌闲闲地摆在花枝招展的遮阳伞下,可以用正餐,也可以喝午茶。庭院的前方有一个小网吧,称其
为“小”,是因为只有一台电脑。可以上网是八廊学现代的一面,然而不论是总体的布局和格调,还是房间内
部的贴画和墙饰,八廊学都是相当藏化的。八廊学的小姐很美,是那种端庄中带点儿妩媚的清丽之态,不卑不
亢。身着宽松的藏服,可举止行动中透出婀娜的身姿。
到拉萨的第一天晚上居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这在于拉萨是不多见的。我们无所不知的队长骆逸在八廊学
的留言黑版上和“新浪”旅游的网友--一个有丰富经验的旅行家小飞接上了头。于是八廊学的第一夜是由敲打
在窗棂上的小雨作后景,由小飞活灵活现地描绘旅行趣闻作前景所构成的一出话剧。小飞语言表达力极强,在
我看来,丝毫不亚于说书艺人。墨竹工卡的天葬仪式被说的纵横撼动,事事宛如在目。说道筋骨之处,俯仰离
合,闲中着色,令人发肃然指,拍手叫好。当然,小飞和我们搭帮起伙,共游阿里是后来的事情。
我在入睡之前照例是要读点东西的,而且一定是要纸介质的,换言之是要能捧在手里,可以翻触的书。在八廊
学的第一夜读的是马丽华《走过西藏》中阿里部分的第三章--科加。这一章,改变了我对该书的印象。原先我
觉得马老太太那么多丰富翔实的资料往往由于组织不当而难以下咽,这一次,她描写了科加,当雄的人文,婚
俗以及同行人的工作和生活,不端架子,不以藏区老前辈的姿态说话,有点儿意思。
写这篇札记的时候,窗外下起了上海夏季标志性的雷阵雨,电闪雷鸣,暴雨如注。电脑桌前的台灯被吹得直晃
悠。此时电话铃响,是西藏的朋友打来的,说那边天刚刚暗下来,说收到了上海小女人的札记,作为一个雪域
高原的过客来讲,不坏。我喜欢西藏来的电话,然而,我不喜欢“上海小女人”这样的称谓。 哦,还有,我对八廊学的洗衣房会不会洗丢一只袜子之类的担心是完全多余的,因为那里不洗underwear.另
外,回来以后我才知道,八廊学是世界旅游组织评选的全球十佳山地旅店之一。 瑞士有两家入选,中国只此
一家。 之十二
关于色拉寺名字的起源有许多种说法,我在色拉寺听到的版本是这样的:1419年,宗喀巴的弟子释迦益西用明
永乐帝的赏赐和贵族的资助修建色拉寺时,将该寺兴建在一片野蔷薇花盛开的地方,所以起名为“色拉寺”,
野蔷薇的藏语发音也为“色拉”,依此,色拉寺也可称作“蔷薇寺”。我喜欢这样浪漫的缘起...... 其实我们队中有人已来过西藏,所以色拉寺对于他们来讲并不陌生。正象队长骆逸讲的那样:“旅途中所见的
风景,经历的事情,邂逅的人物都是如此不同,看在眼里,感动在心里,却没有时间思考,没有心情回味,因
为扑面而来的一切,超出我们可以接受和理解的范畴太远,都市的规则无法诠释高原上一切事物的存在,我们
只能呆呆地看着,如同一群不懂事的孩子...其实西藏就是这个样子的,我们的感动和依赖并不改变高原上的
日出月落,如同它也不会改变现实的生活一样。”去年此时所见的老树,僧侣依然故我,唯有一批批前来的游
客喧嚣而过,惊艳而过,或者漠然而过,费解而过...... 在色拉寺,我们撞见了喇嘛辨经。喇嘛们辨经的声音嘈杂,洪亮,远远就能听到,我们几个就是循着声音一路
找来的。
其实就总体而言,这是一个相当滑稽的场面:在一个四周有绿树围绕的大院子里,七八十位喇嘛或坐或站在细
软的沙地上,用我们听不懂的语言探讨哲学,人生的根本问题。在一旁围观地如痴如醉的中外游客端着长镜
头,短镜头一阵阵狂拍,虽然观众全然不知这台上正演着哪一出戏。 色拉寺的喇嘛辨经是从下午三点辨到五点,我也差不多从三点看到五点。虽然我也巴望着自己一下子能成为精
通藏语的饱学之士,但是语言的障碍并不影响辨经的可看行。喇嘛们的辨经可以说是极富戏剧的夸张和表演的
魅力。通常是一坐一站的两个喇嘛为一组,也有一个被围在中央的喇嘛舌战群儒为一组的。站着的喇嘛提问,
坐着的回答,似乎回答的有理就可以站起来。站着的喇嘛格外逗趣:每一次提问,都伴随着丰富的肢体语言--
一条腿后跨一步,随着放在胸前伸直的双手猛力一拍,后腿跟进。于是,一连串智慧的问题随着扑上前来的红
色身影和焦雷一般的击掌汇入人心,恰如高屋建瓴,醍壶灌顶那样的令人振奋。另外,一个辈分很高的老喇嘛
带着他的秘书,拿着个蓝皮本儿,来回巡视,边听边记着些什么......这里的辨经不象大专辩论那样文绉绉
的,但我敢保证,如果以后的大专辩论也采用这样指手画脚的样式,那收视率一定会提高的。 从辨经场出来,我们正准备下山,忽然听到了旁边寺院的楼顶上传来悠扬嘹亮的歌声。我爬上去一看,原来,
一百多个藏族青年男女手持着木托,唱着打夯歌正在把院子的楼顶夯结实。看他们打夯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
识得韵律的双脚踩着地上的泥土,拿着木托夯地的那只手和空闲的那只手随着歌声有节奏的挥舞着,歌声此起
彼伏,男女声交织,打夯的人群也随之合理的劳动,休息。仿佛是一种格外新鲜的艺术式样,看得直教人忘了
时间。
之十三
当我把《西藏浮影之八廊学》贴到新浪“旅游论坛”上去后,看到了许多有意思的回贴。斑竹后悔无及地说:
住八廊学的时候不知道有免费洗衣的服务,所以衣服都是自己洗的。瞧,一不留神,就拒绝了生命中数量有限
的温柔女性替自己洗衣服的机会吧。还有网友说:yak hotel也不错。我也认为不错,只是不象八廊学那样使
我顿生亲切随意,无拘无束的感觉。当然,亚宾馆还是挺有说头的。
六月二十一日,我在八廊学进门口的留言黑板上看到一张小纸。上面居中是一幅藏族盛装女子清婉娇好的肖
像。那女子的脸盘儿象蒙那丽莎一样的圆润大方,下巴偏偏又很纤小有致。两道弯眉衬出那双安静的眼睛,仿
佛是暴风骤雨之后无声的湖面,飘摇不定的目光背后有一层淡淡的忧伤...鼻子生的玲珑顽皮,唇的形状象佛
像上的,嘴角微微的翘起,隐隐含着笑意,整个面部的线条相当灵动,似乎顾盼之间能使人醉,能使人喜。
肖像是用铅笔画的素描,因此盛装女子的面容显得更加柔和光洁。这就是我心目中一等一的大美人的样子了,
或者说这是一个极有眼缘的面容,仿佛在某个落花时节见过似的,不管她是哪个时空的人物,都有想结识的愿
望。肖像下写着:亚宾馆306的青年艺术家欢迎你来喝杯茶,聊聊天,也可以看年轻人画画。要知道,一个人
到了拉萨就会无端的小布尔乔亚起来。于是,我下定决心要去看一看。这正是应验了那句话:越是俗人,越要
附庸风雅。
去亚宾馆之前,我到附近的冲赛康市场去溜达了一圈,买了点儿爱吃的“水果”--西红柿和黄瓜。西红柿内
服,黄瓜是外敷加内用。既然一路上,司机格桑师傅亲昵的叫我“黄瓜小姐”,既然回来后,笔名都姓了
“黄”,又既然承蒙众朋友好奇询问,我还是照实说了这“黄瓜”的原委罢。 进藏后没几天,我的脸上发起了红色小疹子,后来愈发的红肿疼痛起来。估计不是晒狠了,就是接触到脏东
西。出发的时候带了各种各样的药,竟没想到要带点治皮肤病的药。其实带了也没用,我在拉萨的大小药房病
急乱投医,都不见好,最后,竟连皮肤都裂开个深口,见得到底下的肉。那两天,我整天个捉摸--要不要现在
就回去?那神山圣湖怎么办呢?那古格王朝怎么办呢?那这张脸还要不要呢?关键时刻,同伴提出试一试用黄
瓜敷脸,不想次日就还以颜色--病全好了。当天就背了五斤黄瓜,西去阿里..... 再回到亚宾馆,306在走廊的尽头,屋子不大,进去时有两个画家正在作油画的最后扫尾工作。象广告上许诺
的那样,有茶喝,有画看,有人聊。我也把西红柿,黄瓜洗了,分而食之。对画画,我是个外行。去看画的时
候,我已从阿里回来,我回想着神山脚下的那对看门人夫妇和他们的孩子俊美的脸庞和晨星般的眸子,回想着
马泉河我一本正经替她化过妆的骨感美人,回想着藏北线上的小栈里腼腆魁梧的男主人和他的一家......竟然
对面前的一幅幅油画激不起一点感动。我已经说过了,我是个外行,还是个俗人,亚宾馆306的朋友们,请别
生气。 之十四
“人物篇”,本来是我计划中《西藏浮影》的压轴之篇,用最精彩的乐章为“浮影系列”划上完美的句号。但
是,这块又臭又长的裹脚布拖得太远,所以先把这漂亮的一篇亮出来,算是霸占一份先机。 这里讲述的,是公元一九九九年五月底到六月底,我们在雪域高原旅行时队伍之中人的趣事和途中碰到的轶
人。当然,我写这些个无伤大雅的隐私,不是为了“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之上”,而是为了纪录我
们共同享受,共同忍耐,共同消磨过的那段难忘的旅行生活。 我们的队长骆逸是位两进西藏的主儿,按照他的说法,真正好玩的地方应该起码去两次。第一次去之前,啥书
也别看,纯粹用心去感受。带着几篓子遗憾回来后,再通读一遍相关的文献,资料,札记,网页,制定一个缜
密的计划,打好预算,作一个地毯式的旅行。这就跟学校里的泛读(extensive reading)和精读(close
reading)是一个理儿。 这次旅行,基本上由骆逸主游,主参,主定。花费了他不少心思。别人我不敢说,反正我自己在出发前三天才
开始笃悠悠地购买背包,气枕,没心没肺的沾着劳心者的光。不过骆逸也没有白忙活,在上海开往西宁的火车
上,他不露声色地一个一个地虏获了全团的敬仰和崇拜。我虽然对“个人崇拜”这种玩意儿不甚入眼,但当骆
逸对我的细致入微的观察力和拿捏得当的反讽功夫表示崇拜后,我也礼尚往来了一把。:) 骆逸学的是建筑。考虑问题时,理性细密,遇到复杂的情况,头脑比较清楚。比如在处理越野车司机中途变节
一事上,就反映了处乱不惊的坚毅品质。 骆逸和我们队中的跟风小姐有许多共同语言。一来因为彼此是同行。常常也稍带脚给我们讲讲为什么“狮泉
河”的城市规划不错。为什么从山地建筑学的角度来讲,布达拉宫是一瑰宝。又是哪一些“厕所式建筑”和
“夺式建筑”(夺回古都风貌式建筑)影响了藏区新兴城市的观瞻等等。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们俩儿都不可救药地迷经典流行曲。我曾经在青藏线的长途旅行车上,央求骆逸把陈升,
潘越云,李宗盛的早期作品,张楚,郑均,崔健的名歌都唱一遍,再把李白的《蜀道难》背一遍,以作消遣,
骆逸的记性绝对是一流的。 再就是俩人和其余党组成了一小撮摄影器材帮,成天介劝说我们要摆脱家庭摄影的蒙昧状态,并让我们羞愧于
动不动就拍“纪录片”,“到此一游片”的幼稚行为。 回来以后,我常常看骆逸的西藏99网页,觉察出他那份骨子里的内秀。在一张题为《布达拉的内庭》的照片旁
边,他写到:“布达拉神秘的内庭院是个色彩的天堂,即使在柔和的背阴面,仍然让人充满有关阳光的联
想。”诗意盎然的注释顿时给无声的画面以生命,帮助我感觉到色彩的气味和气味的重量...... 当然,骆逸光辉灿烂的形象在青海的塔尔寺也险些功亏一篑。那天我们在吹马,马在藏区是一种相当精贵的生
灵,其市值相当于牛的二十倍,拥有马匹在西藏算得上是殷实大户的人家。通常你看不到藏民骑马,马多是闲
养在草甸上的,随兴而为,自由自在的具有“高贵气质”的家伙。这时骆逸说:瞧,那只马。忽而又改口:
瞧,那头马。还是觉着不对,只差说,那尾马了。我们立时笑不可止,乐得东倒西歪。后来,骆逸承认应该是
一“匹”马。 骆逸是一个幽默感非常出色的欣赏家,身上也多多少少带着些艺术家的气质,头发长长的,很洒脱。也许是为
了展示他那口白森森,整齐的牙齿,骆逸不舍昼夜的大笑--是那种很能感染人的笑容。在西藏的时候,他常常
是蓝衬衫配牛仔裤,头戴一顶帆布帽,这身装束使我联想到那个特别善于用蓝白两色千变万化的交叠来折射纯
净心灵世界的大画家--东山魁夷。 从门市开始,骆逸就被我们称作“高原小紫花”。那时他的头发长的可以扎小辫子了,常常散落于晒得麻杈乌
黑的脸上。门市的清晨寒气逼人,旅店院子中央的井就是所有的水源,水很清洌,但得自己打。我们早早地起
床,看到骆逸加上了一件亮紫亮紫的防寒服,正在为女生汲水,他的身影恰似一朵紫花绽放在高原的晨曦
中...... 骆逸闹的另一个笑话是他的“三百块”,为了这次西藏之行,他特地去买了一副三百块的,可以把蓝天看得更
蓝,白云看得更白的偏正太阳眼镜。考虑到队中有人还戴着七块钱一副的遮阳镜,我们齐声谴责骆逸的穷奢极
欲,恨不得“均田均产”,抢夺过来才好,并常常吓唬他“你的三百块呢?”一路上他也曾丢过两次,都又找
到了。可是在拉孜附近的蓝错,为了俯拍一从烂漫的高原小花,他真的把“三百块”给丢了。此事有骆逸西藏
99“在路上”系列作证--“...回来的路上,眼镜固然是找不到了,可花儿也谢了...” 此外,骆逸还干过一件让我心存感激的事情。在青藏线上,他曾孩子般狡黠地笑着说,队中最先出现高原反应
的肯定是特别能吃,而且无肉不欢的阿文,反正不会是他自己,要不然他就请我们到拉萨去搓一顿。于是我们
就象猫捉老鼠一样,骆逸一个劲儿地观察我们是不是“爱吐,想吃酸的”等细微反应,我们则拼命地掩饰自己
在生命极限区里极不舒服的感受,并自觉杜绝一切呻吟,抱怨,发嗲的声音。在外人看来我们是相当坚强的一
堆人,其实我们都铆足了劲儿,等着那顿圣城之宴呢! 打赌的结局是戏剧性的,骆逸为了追那顶被风吹远的帆布帽,狂奔五十米,帽子是回来了,可人也被折腾到
了......。在拉萨的第一顿是八廊学的西餐,虽然被跟风小姐和阿文怒斥为“难以下咽”,我可觉得蛮好的--
在这个世界上,我所不能欣赏的食物真的不多。吃饭的当口儿,我嘴里没说,可心想,好你个骆逸,有一手--
用一顿饭就不露声色的摆平了全队的高原反应,真高人也。当然了,我向来以君子之心度君子之腹,至于骆逸
是否真这样“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就有待考证了...... 之十五
由于“人物篇”介绍的最终目的在于描述旅行中有趣的人和难忘的事,所以人物都将其真名隐去,且作假语村
言。但唯独这“北侠”--宋小南,我用的是真名。 我们几个第一次看到宋小南是在西宁市火车站的站台上。这位燕北之侠客人不高,但是精壮结实。一脸的络腮
胡子,浓眉大眼,架着副眼镜。一身军绿色的短打上印着国旗,还用红线绣着“万里江山我独行”。一看就知
道是要走阿里的人。(因为早有人告诉我--凡看到西宁到格尔木的火车上背大登山包的,一准儿要去西藏)。 上了车后,宋小南从前面的车厢来找我们了。估计不是因
为我们几个装束扎眼,就是队中的女孩太过标致。:)
于是,彼此坐下来聊开了,发现竟都是性情中人--不用说什么废话,还没说完他已会心一笑,说的人心里很是
舒服。 宋小南讲到当年和“南侠”余纯顺第一次见面,是在阿里一小城的街上迎面撞上了,彼此哈哈一笑,紧紧拥抱
在一起。然后,大碗喝酒,大口吃肉,通夜长谈......敢情欧阳锋和洪七公当年若不是一正一邪,准也这样。
第一天晚上,我们在天南地北的海侃。逮什么聊是么,主要还是关于旅行。当我们问他为什么选择“徒步走中
国”这种生活方式。他说,有的人年轻的时候妥协于社会,有的人年轻的时候把这段时间划给自己,年龄大一
点再作妥协,他就是后一种。谈到夜深了,才各自睡去......
第二天,小南到我们车厢和我们接着聊。他拿出一本厚重的影集,里面的照片都是他十几年来从四千多个胶卷
中精选出来的。所以这三十来张照片的“精华度”足见一斑了。当时我问了个愚蠢的问题:“十来斤的影集,
背着走天下,累不累?”后来我明白了,这是在语言不同之处最好的通行证。王彬彬说,每个人都是“表白的
人”,无时不刻地用不同的方式(包括沉默,包括离群索居,包括网络)来表白自己。那这些照片就是宋小南
的表白。 每一张照片都放成了杂志大小,小南花了一上午的时间把照片一张张从护封中取出,迎着阳光细细地讲述照片
的时间地点,背景故事和技术指数。队中的摄影迷们非常关心曝光的速度和时间,用不用三角架,加没加偏
正,曝光要减几挡,色彩和层次怎么处理,人物的表情如何抓好等技术性的问题。而我,则被这些个照片中反
映的壮丽山河,人文风物所激动,不由得生起一股股爱国的豪情。
其中有几张照片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一是夏日天山的牧场。牧场里几乎看不到草,全是鲜花。没有人,很
安静。偶尔有几匹自由自在的,不带缰绳的马从照片的一边切入画面,从另一边走出去。你不知道它来自何
地,去向何方,充满了诗意,仿佛是我幼年时期爱读的一个童话。
二是一个盛装的藏族姑娘,发辫梳得很细很复杂,上面挂满了黄蜡石,绿松石,珊瑚。穿着大袍,上边佩着藏
刀和火链。神情里有一股自然安详流溢出来。不象骆逸说的:“你在上海的大街上拍十个人,不是神情疲惫,
就是看上去很奇怪,感觉很假。” 三是天山的橙色日暮。暴雨之后,天空一片纯自然的颜色。天山的风吹来,云在飞快地移动,光线也在走,层
次变化非常的丰富,使我想到了一种加生鸡蛋的相当可口的鸡尾酒。 四是天上飞过的一行音符。太阳在云层的下面,有一行雁飞过。很抽象,不附加确定的时间和地点。小南说当
时的情势很危险,只能拍一张。如果再拍的话,光线和鸟的位置都会不对,没法对焦,只能凭感觉来。我觉得
那张照片上的云层构成了浑然天成的美妙的五线谱,雁儿唱着跃动的旋律...... 五是一个山西的小女孩儿。小女孩儿一点儿也不躁,不怕生。丹凤眼,漆黑的眸子,齐耳的短发,眉间点着颗
红痣,穿着一件色彩醇和鲜艳的棉袄,带着点儿中原女孩特有的羞涩。很美,是那种典型的中国女孩儿的美。 六是一个正在磕长头的藏族大汉的俯拍的背影。那壮汉的背脊在阳光下像是一块包在温热肌肤下的钢铁,显示
出一种深刻的黑色,身体的表情格外丰富。是我看到的所有关于长头的照片里,视觉的冲击力和震撼力最强的
一幅作品。 我们在格尔木火车站和宋小南分手了,他要一路搭车进藏,一来省钱,二来便于随时停下来抓拍青藏线的美
景。我们约好到了拉萨,要到布达拉宫前面的广场喝酒,喝个痛快才能罢休。 到了拉萨后没几天,就看到了八廊学的留言黑板上小南约我们晚上到广场喷泉旁边席地而坐喝啤酒。这可是我
们一直盼望的事情。十点种,我们等拉萨的天黑下来了,带着一箱啤酒和防潮垫奔赴布达拉广场。那天晚上云
很多很厚,但也看得到一方深蓝色的天空。月晕浓重,月亮只露出一点点脸,显得很腼腆。布达拉宫晚上不开
灯,不过能看着她在夜幕中的身姿,喝着拉萨冰啤,嚼着小南带来的椒盐花生米,微风徐来,怎一个爽字了
得! 期间,骆逸架好三角架,奢侈的用正片给我们拍合影,但那是二十秒后才能曝光,可把我们折腾坏了。也就是
说那二十秒是留给背景采光的,当快门在你无法预计时咔喳一声,先把你吓的半死,然后逮到一个个都神情呆
滞,表情木纳。
十六,维小姐
我和维小姐彼此错过了第一次见面的机会,那天晚上我困了,一夜浓睡。后来跟风小姐说我,错过了一个“特
别有趣儿的女孩子”,一个自称是“长期蹲点”在拉萨的成都人。特别爱笑,边笑边说:真逗,真逗。维小姐
认识拉萨所有好玩儿的人,人称--“拉萨克格勃”。我向来不太愿意放过有趣的东西,所以心底掠过一丝淡淡
的遗憾。幸好,第二天我们就在八角咖啡碰到了,既然我是这样一个有点儿意思的人,“克格勃”自然不可能
错过我。 作为一个长期蹲点在拉萨的人,维小姐的皮肤简直是水灵幼嫩,白皙柔润。我们面对面坐着,所以她俏皮的鼻
尖上的雀斑也被我收入眼底。象维小姐这样成天成月甚至成年在拉萨的大街小巷晃悠,瞎转的中外痴心男女青
年还真不少。他们就是喜欢这
里艳艳的阳光,淡淡的桑烟,蓝蓝的天空,懒懒的味道,闲闲的生活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但永远沉浸在心
底,浮动在眼底地调调。
维小姐果然爱笑,一笑嘴角就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和那双笑成月牙形的大眼睛配在一起,很好看......以我
在成都,重庆生活的经验,巴蜀实在是盛产美人。若不是中年女子多纹重眉,上彩妆而遮盖了一段天然韵致,
一片树叶飘下,一准儿砸晕三个娟娟美女。
我们的聊天不象“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那样的亲切温暖,但也颇有点儿闲
云野鹤的洒脱。让我惊诧的是她竟然跟我聊起了《读书》,一本连一半的中文系研究生也不会问津的杂志。此
杂志读来费神,然而言之有物,我也长订。而我则急于和她分享昨夜所读米歇尔.泰勒《发现西藏》中的精彩
片断-- “经过一次旅行之后,肯定还会有另一次旅行。与其人员和冒险故事之外,便是一片神奇的高原耸立着,挡住
了比最高山更难攀登的视线。这就是向往中的,幻想中的,希望和幻觉中的高山。西藏延伸得比这一切更为遥
远......” 那些好奇而又格外勇敢的外国人,有的出于学术目的,有的为了上帝而来赢得西藏,还有的正象马丽华所说:
“是天生富有冒险和浪漫精神的性格使然,是缘自各种雄心,野心和人类不可谓不珍贵的好奇心种种使然”踏
上崇山峻岭中的险道,前来看拉萨。而“成功的对于这经验之外地区的风光人情的描绘,刺激了更为缤纷的梦
想,激励着更为众多的脚步纷至沓来。” 维小姐不天真的样子和好奇的心性以及维持谈话鲜活气氛的能力,我很喜欢。这多多少少有点儿象若干年前的
我。那天,我们一直聊到日头偏西才罢了。看着这些个八零年代的后生茁壮成长,难免让人“闲时又来镜里,
转变朱颜,清愁不断...生怕见花开花落” 正是那晏殊的《采桑子》----“时光只解催人老,不信多情,长恨离亭,泪滴春衫酒易醒。梧桐昨夜西风急,
淡月陇明,好梦频惊,何处高楼雁一声?” 十七,老牛和小朱
老牛在我们这个团队中创造了几项纪录,一是我们队中年龄最大的一个,年近不惑。二是身量最高,黑麻麻一
汉子矗在你面前,不怒自威。老牛说他已经自动退休,但我后来也隐隐猜出他“退休”前是个文能游戏奸诈商
场,武能统帅弱智经理的主儿。西进阿里的途中,老牛被我们全体称作“定海神针”倒并不是因为他高,而是
因为有见识,有主意,有定性。 三是从表面上评判起来,老牛学问最深,是一洋博士,还自封为声乐硕士兼杈杈杈家。就是那种什么都懂,但
未必样样精通的专家。兴致来了也跟我讲些常见事物的名词解释,象气温,湿度啦什么的。老牛的嗓门儿洪
亮,爱唱歌,音准极好。丰富的生活经历和诙谐的谈吐使得这个聪明的脑袋里常钻出些个现编的小曲儿。还常
常把邓丽君的歌唱成他们那个年代样板戏的调子。
四是唯一一个带家眷来的人。虽然队中的好好先生不少,但往往由于难以满足夫人们两星标房带自来水的最低
标准,不得不被迫独自上路,顺便主动营造“小别胜新婚,长途一线牵”的浪漫情致。在这其中,老牛和夫人
小朱是个例外。老牛给小朱定下的人生目标可真让人眼红----把有限的生命投身于无限的游山玩水之中。
小朱是我见过的高挑美人中最有气质的一个。一头飞扬的短发常常扎成一个冲天辫,帅气且不忸怩。老牛常肉
麻地赞夫人是“美若天仙”。小朱认为我和主任这样的女孩至今还待字闺中,最关键的问题是还没学会发嗲,
于是见缝插针地传授了许多“发嗲秘籍”。老牛实在看不过去,就在一旁插科打诨:一边扭着粗脖子粗腰翘着
兰花指,一边学小朱的口吻说“讨厌----我恨你”,“我今天身子不太舒服”。把我们逗得眼泪都笑出来了。 年初的一段时间,夫妇俩个在云南丽江纳西古城住着,老牛常常看到些打扮一新的天真少女或不天真少女端着
个手机,含羞带怨地跟老外打电话,开门第一句总是hello,再往下就言语困难了。老牛借用纳西古调编了个曲
儿----“hello你是谁?Eng----li----sh----我----不----say”这个小调儿,后来连多吉司机都会哼了,
足见其流行的程度。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老牛一路上描述的1990年他和另外三个博士东欧之行中闹腾出的让我笑酸肚皮,笑落椅背的
咄咄怪事。由此事件上,我从上纲上线的高度再一次认识了旅行中游伴的重要性。 从藏北线回拉萨的路上,我有空也读读带来的唐诗,酸酸自己。小朱也来了劲儿,抢过我的温飞卿,朱庆余,
一本正经地看。从西藏回来后,小朱来mail说,老牛和她都爱读我的散文。“安妮,要是天天能跟你在一起多
好。还记得我们在高原上背唐诗吗?可惜呀,安妮,你在海的上边,我在京的北边!想念你。”不咸不淡的文
字,却感动我很久很久......
老牛夫妇是看到我们征寻同上阿里游伴的留贴前来和我们商量的。我对老牛的第一印象说不上好。他看上去就
象是个一流的反派角色,后来为了路上方便,老牛在去阿里的前一天剃了个光头。这回看着更象是个坏蛋了。
主任说老牛活脱脱是电影里敌伪特务的原型。脸上的每部分器官都比常人放大一格,尤其是那双眼睛,瞪大了
放光时,惊讶,疑惑,无辜,谐谑种种意思层层流出,看着很滑稽。老牛说起话来倍儿响,还稍漏点儿风。穿
一身宽宽大大的休闲服,衣服边角处都有一国际著名的商标不太耐烦地躺着。
当天商量的决定是次日清晨就上路进阿里。老牛夫妇的丰田跟我们的丰田,东风一起走,以增加安全系数。他
们的油箱搁在东风上,我们这边换一个人上他们夫妇的丰田,可事实上老牛总是很有风度的让我们尽量坐的宽
敞些。 老牛在神山脚下救过我一命。这件事我至今想来还后怕的紧。当时我们在神山冈仁波钦到圣湖玛旁雍错之间宽
达七八十公里的大草原上散步,晒太阳。我看到四五个青年壮汉在不远处的灌木丛中捡拾着什么,然后放进身
后的背篓里,就前去探问。这一探问,才发现他们目露凶光,指着我的相机和小包邪邪的笑。我的心咯噔一
沉,迅速均衡了一下双方的实力,即使加上老牛夫妇和小飞,我们也不是对手。若此时想脚底抹油,未必奔得
过他们。于是我故作镇定地叫来了老牛,他一来就瞄出了是怎么回事儿。只见他沉着地发了一圈香烟,用手语
和他们比划一阵,意思是回神山后请他们吃饭,然后给了我个眼色----我们居然得以全身而退! 老牛在旅行中的三大嗜好是----打双扣,捡石头和徒步走。双扣就是八十分,小朱说老牛在拉斯维加斯有四分
之三的时间是在打双扣。这回可好,我们整个游程的终点站----班公湖鸟岛由于游船修葺而无法抵达,老牛他
们居然在湖畔的烈日下搬了一箱牛肉面打了一天的双扣!各个双手都因摸牌出牌而晒成了酱紫色,和白皙的手
臂决然地分成了两截。 关于捡石头,老牛也带动了一大片。他的旅行金律是:抬头看天,低头捡石。碧绿碧绿的雅鲁藏布江源头的各
色石头令他爱不释手。老牛说下一次他要开一部东风大卡车过来装一车石头回去! 关于和老牛夫妇徒步行走青藏高原这件事,我轻易是不舍得拿出来暴殄天物的。因为这种感受和体验是那样的
新鲜和刺激,健康和愉悦...... 那天是六月七日,礼拜一。我们的车队要从霍尔巴赶到神山玛旁雍,途中老牛的丰田出了故障,其他两个司机
也过来帮着修车,整个车队就停下了。老牛提议卸下所有负重,徒步走一程。一会儿让司机把车开过来。大部
分队员响应了号召,夫妇俩和我走成第一集团军,冲在最前面。这时是早上九,十点种,天色一片湖兰,太阳
晒得还不猛。我们右手边的喜马拉雅山脉比左边的冈第斯山脉看上去更伟岸雄壮,气势磅礴。两座山脉几乎是
平行并进,雪峰绵延。从附近山体上的残雪可知,我们当时的高度已经接近雪线了。 作为一个业余运动员,我知道自己当时的竞技状态极佳。虽然呼吸因为缺氧稍稍有点喘,但固定了六十公分的
步幅并甩开两臂走开了后,呼吸反而调整了过来。始作甬者老牛一边领走一边得意地说,只要你们跟得上我,
一小时走四公里不在话下。我们走了刻把钟,发现作为第二梯队标志的跟风小姐的一习红衣已经看不到了。我
们三个于是说笑着将队中的五男五女的体质排了个前后,以兹自我鼓励,笑归笑,各个脚下丝毫不敢怠慢。大
半小时后,女性的韧劲和耐力压过了男性一时的爆发力,长者老牛不象先前那样威猛了。这次不带任何负重
(包括饮用水)的高原徒步走走了一个小时,走完后浑身畅快,因为这是一次对于个人良好的健康状态难得的
自身体验和自我认知。我想我应该感谢造物主赋予我一个能从阅读和思考中获得快乐的头脑和一个不让须眉的
健康的体魄。
十八,四女生
套用英语短句中我学的最溜的一句:last but not the least,在人物篇的最后但远非最微不足道的,我将描
述队中除了小朱以外的四个女生----跟风小姐,主任,艾伦和我。
四个女才子所学的专业虽然各不一样,但各个眼睛都很大。跟风小姐绵密微卷的睫毛下的那双眼睛格外精神。
这个惯于在夜半冲浪网络的家伙,脸上略呈苦劳之色,眼睛却清如童眸。我喜欢看她笑,喜欢看她摆酷。我永
远忘不了她把新昌穿岩洞顶峰的悬崖外岩当成泰坦尼克船头而作的飞翔状;忘不了在波浪翻滚,牛羊如织的青
海湖边她端着镜头,全身贴着地面,跟一个士兵卧地点射似的拍那遍地盛开的蓝紫蓝紫的小花;忘不了她在一
路上的妙语连珠,口吐莲花;更忘不了在扎达县时,她扯着嗓子给我们唱崔健的《假行僧》---- 我要从南走到北
还要从白走到黑
我要人们都看见我
但不知道我是谁
假如你看我有点累
就请你给我倒杯水
假如你已经爱上我
就请你吻我的嘴 跟风小姐的洋名叫vivien,我喜欢叫她肥肥安,这是为了提醒她,肥了才能心安。“跟风”这个绰号是这次西
藏旅行中她新得的,还为此得意非凡,主要是想落下一个事事全没主意,好商量,没脾气的假象。其实呢,这
个清华的高材生远不是个没主意的主儿。她的所谓“跟风”,说出来也不怕您笑话,竟是些个鸡毛蒜皮的小事
儿。比如,临睡前,统计一下不刷牙的有几个,如果比例超过百分之五十,那她就跟风不刷牙。诸如晚上用不
用睡袋,要不要买个盆儿泡泡脚之类的她一律跟风。您瞧瞧,好好个孩子,就这么着给毁了。
我们的主任是条有名的“鳗鱼”。自打幼儿园至今,被她炯炯双目“电”死之辈简直如那过江之鲫,不可胜
数。我们一路上已经习惯用是否被主任的一双剪水双眸“电”着为标准来判断一个人的性别。她的那一头长长
的卷发也格外招人,天然的栗红发色被高原的斜阳渡上了一层金色。在去珠峰大本营前,老牛就提醒主任,那
儿唯一的客栈掌柜的是个色狼,队员最好睡一个屋里,相互好有个照应。后来才知道,那个花花公子是当地镇
长的儿子,被我们主任迷的神魂颠倒后,拿出了他的惯用伎俩:在问清了来客的姓名后,双眼逼视主任,万分
虔诚地用汉语说:“主任,我爱你!”这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句话让我们笑不可止,回到上海后还广为传诵。
其实,“主任”这名字也是在这次旅行中才启用的。当初我们一致表决通过在这次西藏之旅中由主任担任出
纳,跟风小姐任会计,我来作审计。可这套完美的财务制度只施行了三四天,就由能干精细的主任一人全揽
了。慢慢的,骆逸的领导宝座,领导魅力受到严重动摇和怀疑,而愈发得势的主任端出一副妇联主任的架势,
从此得名。不过让主任这样一位世界最大计算机软件公司的高级技术支持来管管才只有一个逗号的现金也大有
杀鸡动用牛刀之嫌。 我们队中的一小撮摄影积极分子严重分化成了两派,即佳能派和尼康派。主任是“拥尼派”的中坚分子。出发
前,主任称了称她的摄影包,重达十斤。我现在只要一想到主任,就想起一幅滑稽的画面----主任背着她引以
为自豪的摄影包,抱着用黑色皮袋包好的三角架,把所有的重量都压在她不足三十四码的穿着童鞋的双脚上,
娇小的身体慢慢挪腾着,一边走,一边用甜得滴蜜的声音
抱怨:“诶呀呀,我是我尼康的奴隶。” 艾伦的眼睛格外大,人又极可爱,许多人见了她一面后,都在我面前叫她“大眼睛妹妹”,我估计就那种前阵
子时兴的象算命先生戴的无边小黑眼镜还罩不住她的眼睛。作为比较繁忙的第二梯队的一员,艾伦比我们晚几
天才到拉萨,因而作了大量的拾遗补漏的工作。并因为携带高于平均值的现金而被戏称为富婆,银行。 至于我自己,有时候话特别多。嘴忙不过来,眼睛也帮着说,但属于那种“电”不死人的安全眼。虽然小时候
开篝火晚会时有男生趁着跳集体舞的机会拉着我说我的眼睛象天上的星星,但那是小男生在只有安静的星光和
闪烁的火光里知慕少艾的表现,不可作数。:)) 十九,小城扎达
当我们的越野车七颠八震地开进土林地区后我心里立即明白了,我这一路就是为了她而来的。神山冈仁波钦和
比之更伟岸奇丽的纳木那尼峰还算不上,圣湖玛旁雍错和比之更妖娆多情的拉昂错也当不起。
土林一望无际的恢宏气势和水侵风蚀的奇特地貌恰似一个忘了时间的寂静的述说者茫茫然地仰视肃飒天穹乱云
飞渡,俯瞰象泉河河谷烟霭凄迷,遥想着当年金戈铁马,故国晚秋,千古凭高,空把荣辱悲恨叹......。土林
和传说中的古格王朝废墟才真正是此次旅行的缘起和心念执著的理由。她,承载得起一批批朝圣者虔诚的心。 我们的车队从小城南首的林荫道开进扎达县。道旁葱郁的树木在高原的夕照中绿的油亮亮的。小城扎达是孤静
荒凉的土林上一颗绿色的明珠。我们立即受到了小县城里孩子们的欢迎和围观,也得到了扎达县县武装部部长
和一批年轻军官的殷勤探问。和马丽华一样,我们住在县武装部。 武装部长四十来岁,五官端正,骨格清奇,我不敢保证他是否因为看到了我们主任而和其他男人一样倍感惊
艳,总之他以主人当仁不让的口吻说,欢迎你们来扎达,你们先去吃个饭,休整一下,周末晚上我们有舞会,
你们一定要来。虽然因为连日的奔波颠簸,我们已经人困车坏,但地主之谊怎敢轻易拂拭。于是我们象一窝小
鸡一样吃完饭躲在小饭馆里,以期能避过舞会,我瞧得出同行的男生多少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小鸡终究躲不
过老鹰的眼睛。部长的秘书从我们吃饭开始就堵在了门外,不去是不行了,老牛和千不情万不愿的骆逸被我们
硬拖去充当护花使者。 舞厅在小城唯一的主干道上的热闹处所,老板娘水蛇腰乌发垂肩,打扮的很清灵。邀请我们跳舞的军官官衔都
不小,虽然舞技通俗,但各个彬彬有礼,温文尔雅,桌上堆着许多好吃的。邀请我跳舞的一个军官说自己刚从
兰州军区调过来,调研印度和克什米尔的武装冲突。我们原本打算深夜从班公湖划船到边境去看空对空激烈交
锋的盛大“烟火”奇观。结果被告知,人家是动真的,弄不好一片炮弹砸头上,小命呜呼。一小时后,正值子
夜时分,我们几个女生告退,部长没有强留,反而关照我们多多休息,攒足精神好去看古格。事后证明,去跳
舞是伟大英明的外交决策,县武装部在次日的后勤补给等事项上给于了充分的照顾。女人真伟大呀真伟大! 二十,冤家
在扎达县我们终于亲眼看到了一路上把我们折腾得不轻的两大“冤家”之一----中央电视台一个拍摄西藏传奇
的摄制组。另外一队“冤家”是西藏文物考古队。一路上我就兀自生着他们的闷气:他们的拍摄路线和考古路
线竟然和我们的旅游路线有着惊人的相似,我们到哪儿,他们就跟到哪儿,霸占小镇上为数不多的旅店房间,
抢先吃光小镇里的新鲜菜蔬,抢吃抢住不算,他们还不露声色地秀一秀自己租用的“宝马良驹”----
“LANDCRUISER”(“陆地巡洋舰”)之4500名款。 我本来是越野车盲,怎奈得队中的刺痛同志在西宁的大街上一通得意非凡,热血沸腾,如数家珍的指点(西宁
的大街上已经常常能瞧见灿然一新的“陆地巡洋舰”了)----从避震系统到六缸八缸,从轮胎花纹到前驱后
驱,从北京吉普到“LANDROVER”(劳斯莱斯出品的“陆地漂泊者”)----终于有一天,我惊讶地发现自己已
经堕落为越野车不盲了。那是在拉萨的大街上,从来不看车型的我瞅着一款银色靓车,非常不淑女地惊呼:
“快看,4500!”不到一分钟又大叫:“看啊,又是一部4500!”从此落下笑柄。他们告诉我,象“沙漠王
子”,“LC4500”在上海可能算是车流中的屠龙倚天,在西藏压根儿就不稀罕。 我们的“冤家”开的都是好车靓车,往往是比我们晚出发,却又中途超过我们,颠着轻巧的车屁股,一路绝尘
而去。更有甚者,同样是爬坡下坡,我们的LANDCRUISER60,62中规中矩地顺着蜿蜒曲折的盘山道小心翼翼地
挪腾,他们倒好,专挑那坡陡,势斜,让人肝颤的捷径窜。 我是在扎达县武装部大门内侧的水池边树阴下看到那两个帅小伙儿的。那是一清早,我端着一大盆儿衣服要
洗,他们坐在一旁也在勤劳的搓洗。既然同是天下洗衣人,又况且他们还主动建议我用他们的强力洗衣粉浸泡
我的牛仔裤,我琢磨着,人民内部的矛盾还是化干戈为玉帛为佳。这两个来自北影和上影的小伙子都是科班出
身,现在心甘情愿地为一挺有名的摄影师打下手。他们三儿除了正在拍一部关于西藏传奇的电影之外,这次还
应下了《东方之子》的要求,制作一期西藏文物局局长的实地采访。也许是我永远无法柔和地调试自己面部肌
肉的关系,他们捉住了我脸上一些微妙的表情,于是继而解释道,这不是走过场或是应时应景,而是真实的纪
录一个考古系毕业的藏族青年人生足印的短片。拍的时候他们都哭了......。我问清了片子播出的时间,可回
来还是错过了。 我非常羡慕这样的工作,一边工作,一边看风景。还拥有一些当地政府和旅游局的特许令。就拿扎达县来说,
有许多极富艺术价值的废墟残洞就不对外开放。虽然他们说这次在山南地区拍片的时候,司机开着4500撒欢
儿,翻了车,差点儿归仙。而且工作和旅游有着本质的区别,但我还是眼馋得紧。 当天中午,主任得意的告诉我,她和两帅小伙儿打了个赌,输的人请吃小镇上维族老汉烤的香的让人犯罪的羊
肉。他俩儿自然要输要请吃,也要请我。我当然要去,一个人一顿吃请容易,难的是顿顿吃请,这样繁复艰难
的事情不应该躲避。 二十一,托林寺 小城扎达也有自己的魂魄所在,她就是托林寺。 当世界屋脊上的第一缕温暖的阳光洒在小城扎达标志性的建筑----白塔上时,早起的鸟儿骆逸和小飞就抱着心
爱的相机外出“游猎”去了。他们回来告知,托林寺不开门。不过我们五个女生还是溜达到寺前,朱颜褪尽的
大门果然关闭着。不知是谁心意执著,我们在小城里遛了一圈后又遛了回来,这回芝麻开门了,是为了让当地
的老妈妈到寺内转经,于是我们乘机遛边。 托林寺内有红殿和白殿两大建筑群,马丽华对她们有过一段浓墨饱蘸的描述。当年极盛时的堂庙应是早早被天
灾和人为弄得坍塌殆尽,只有桑烟几许,经轮若干和虔诚的老妪膜拜的身影。然而,托林寺在藏传佛教中神圣
的地位和影响又不允许任何一届政府等闲视之,所以我们看到了眼前修葺一新的,白得晃眼的部分殿堂。这把
我们跟风小姐气得恨不能把玉牙咬碎,冷笑两声:“不如不修,不如不修”。我心里头一直觉得跟风小姐头脑
清楚,思想独立,快人快语,只是有时候太直了。但这两声冷笑,当真是于吾心有
戚戚焉。 修葺一新的殿堂里梁柱都是才粉刷的,光可鉴人。每一根柱子上还镶上了雕花玻璃的壁灯。正中被砸毁的佛像
基座还留着,上面散漫得堆着佛像的头颅和四肢的碎片和几段泛黄的哈达,沧桑之气逼人。这一尊座佛原是很
高的,所以殿顶上还凿了一个象老虎窗一样的藻井。 当我从昏暗的内殿走出来,一抬头,看见了阳光下站着个胖胖的老头。银白的头发,红润的脸膛,一种特慈祥
特有智识的样子。
谈将起来后,得知他姓宗,是专业摄影师,在故宫工作,这次为按照原样修复托林寺已经在扎达呆了很久了,
也很喜欢在这儿呆着。问他为什么不端着家伙,他笑而不语,敢情大爱无语,大音息声,那大摄影家就不用家
伙了?真是妙,妙,妙不可言!宗老师得知跟风小姐原是水木清华的,对我们这几个女生都另眼相看,答应起
锁开门,让我们看看红白两殿里因为在文革中充当粮仓而侥幸保存下来的雕塑和壁画。 其实,这一路上机缘凑巧的事情还真不少,我们几个能挤进托林寺,又在托林寺里邂逅宗老师就是大幸。没有
他,我们就无缘窥见托林寺内堪称至美的传世壁画,甚至不知道自己和什么样的宝贝擦肩而过......。那些壁
画色彩明亮,想象大胆,表情逼真,题材极为丰富。从常见的神话故事到百兽图,百花图,高僧和众喇嘛图等
等,活灵活现,呼之欲出。这和我以前看一切绘画的体验都有所不同,因为我仿佛看到几百年前艺人们画画时
自得其乐,自我陶醉的开心样子,而他们似乎也知道,几百年后,几个江南女子从画中看懂了作者的心思,在
那古老的一刻,彼此心意相通,莞尔一笑...... 二十二,古格王朝的背影 周末和三五好友到这个城市的后花园----杭州去杀时间。“满觉陇”的桂花香雨已隐隐地薰人衣襟了。“云栖
竹径”上山的路依然坑坑洼洼,然而这云栖之所禅意更为幽深了,青石板道旁的古放生所依然寂寞无人。十来
棵一千一百多年的古槐是我在钱塘江畔的几位仙长,每次必是要驻足凝目请安的。长日将尽,西湖上洒落几星
白雨,更熏蒸地一池风荷暗香拂面,摇人心襟。此时,一位进得拉萨但未能去阿里的朋友问:“为是么不写写
古格?”我说古格不是我能写的。 从“后花园”回来后,觉得还是应该来说说古格,反正从没人逼我写什么大经大典的东西,不必紧张自己。 从扎达驱车一路向西到古格古都扎不让,我们差一点开到印度去。因为那条道上有电线杆,给人一种假象,其
实那电线杆是通向中印边界的兵站的。到古格的路又美又险,想象着那曾经不可一世的王朝和一个王朝神秘的
背影,心中充满期待。车子颠簸一个多小时后,开到了古格王朝脚下的小村庄。我估计村里顶多有二十来户人
家,可他们守着一个可供成千上万人居住的宏大遗址。据考证,村里的人都不是古王朝的后裔,那个在历史上
曾经拥有十万之众的古格王朝早已经神秘的消失了。 一开始我们只是在山谷里远远的看到了雄城雾列的王宫,当我们一步步趋近它的时候,一种静穆雄浑的气氛立
即将来者慑服。“也许,它是过于伟大了,反而没有一丝一毫骄矜之色。”古格是唯一一个让我失去理智的地
方,我无情地“屠杀”自己的胶卷,一卷又一卷,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一个讲英语的小伙一路领着我们爬上王宫。王宫离地面的垂直距离约有五六百米,可爬起来累得人直喘。一路
上有许多的小殿,其中的壁画也应是十六世纪古格鼎盛时期艺术风格的反映。一些描绘密宗双修的图,画色极
新,刹是妖娆。快要爬到王宫时,不知是谁在道旁的洞窟里先发现了我们梦寐以求的传说中的“察察”----刻
着密宗双修像的古代小石雕。几个洞里有许许多多的察察,就好像是一本本价值连城的全本《金瓶梅》,我们
各个摩拳擦掌,精挑细选,爱不释手,每人都藏了不少。其实呢,小石像们虽然赤身裸体,但关键部位都看不
到,只是女客神情沉沦,肢体蔓缠而已,似不在扫黄打非之列。:-) 我猛地想起了墨西哥诗人,外交家,九零年的诺奖高人帕斯。老头的那句“恋爱开始于看到被向往的身体那一
刻”常被我引用来告诫沉迷于网上恋爱但互不见面的朋友。 帕斯对于密宗有过一些相当有意思的阐述:“在密宗的情形里,仪式性行房要求你穿越色欲的黑暗,实现消灭
形式。尽管密宗的色欲很明显是肉欲仪式,但它却是解脱肉身的体验。......在柏拉图主义里,被爱的身体是
不可触摸的,在密宗里,不可触摸的是术士的精神。这是一种禁欲的色欲。因此,他在行房拥抱时必须忍受规
定的各种爱抚,但是与此同时他又必须引而不发。假如他能做到这一点,他就达到了钻石般的冷漠:不可穿
透,晶莹璀璨,清澈透明。......而他拥抱的女人只是客体,都是上升到实质的纯洁天堂去的梯级,或上升到
地图不载的那个地区----寂灭之境----的途中一步。他的目的在对方之外,所以他在本质上和爱情无
缘......” 古格都城扎不让早已形成了一套完整的防御体系,随处可见防卫墙,射击孔,了望孔,暗碉。易守难攻,暗道
交错,尤其是通上山顶王宫的路只有唯一的一条隧道。当时我在隧道里想,这要是在上面盖一块石板,大有一
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王宫不大,分有冬宫夏宫和坛城,外面还有一些不知其用的废墟。雕栏玉砌已不在,宫阙万间都作了土。此时
极目四望,土林之上乱云飞渡,大地静寂,山谷静寂,恍惚之间我看到了远方精兵千万,锦旗飘扬,金戈铁
马,呐喊杀戮声震天雷动......。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而我们又知晓其中的多少? 在一位自称天天和这里的鬼说话的老伯的带领下,我们又绕到后山去看干尸洞。那条“路”只有一个手掌宽,
底下是个不太深的山谷。牧草丰美,繁花烂漫的山谷里两个牧童正吹着竹笛赶着牛儿羊儿回家,一道斜阳照在
山谷的树林上,疑是回到了江南...... 干尸洞离地面一人来高,我们每人都由老伯托着探身进洞观看,洞内尸骨横陈,腥臭无比。据推测,洞内的三
十来具无头尸体是古格国王,王室成员及勇敢的贴身卫队。战死或被俘以后被拉达克人砍掉头颅抛进洞中。 从古格回扎达县的路上,我们看到了象泉河谷里最美的日落。太阳用点石成金的魔力把土林变成了一座座金
山。远处的山谷里好像在下雨,淡蓝的烟霭和橙红的雾气被夕阳罩着,置身其中,如在画中,如着仙气,如入
幻境。 二十三,盐湖之日落 从藏北线回拉萨的第一天,出日土后的这一段路平整得象是飞机场的停机坪。野驴,野狼,野兔,野鸭还有我
们各个精神矍铄。当天夜宿盐市,在镇上清真馆子里要了一叠烙饼,炒了个菜瓜,莲花白,土豆丝,就着三泡
台茶,饱餐一顿。饭后回客栈欲寻清水而不得,店家告知,出院子偏门,往北走一段,可见清水井。时值日
暮,又欲消食,遂披衣信步而出。出门即见一大片草甸,草甸的尽头是一面平静的湖。湖光映着日落,西边的
天空是火烧火了,东边的却是粉红,蟹青,湖兰,烟紫相互交融的一片素穆宁和。 我在草甸上走了有刻把钟,看西边的火烧云从通体透亮的轻盈转为一团团沉甸甸的云疙瘩,最后重重地掉下了
地平线。而此时的大地就象一个偌大的舞台。夕阳是从幕后打上天空的巨大底灯把地平线上房子的剪影照的奇
形怪状,有一种突兀的抽象美。而另一半的天空就是一块冷色调色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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