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被一阵铃声吵醒,柳青迷迷糊糊伸手摸过正响得热闹的手机,揉着发涩的眼睛看了一眼屏幕,是个陌生的号码,想来是打错了的,就迷迷糊糊地按掉,把头埋到被子里,刚要继续睡,手机又响了起来,她有点恼火,一看还是那个号码,已经2:40了,她心里骂了句XX,干脆关了机,翻个身就又睡去。 早晨起了床,到洗手间洗漱,换了衣服就准备出去吃早点,一拧开门锁,门自己开了,一个靠门坐在地上的人软软地倒进来,一激灵,醒了,居然是柳玉。看见对方,姐妹俩都吓了一跳。柳青急忙把柳玉扶起来,帮她拉着皮箱进了屋,问她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不事先打招呼之类。柳玉就委屈了,说是昨天半夜到的,打她手机她不接,后来干脆关了机,姐夫手机也关机,自己来到家门外,敲门没人开,以为他们出去了,大半夜的又不好打扰邻居,只好坐在门口等……柳青这时已经明白了,一边后悔自己贪睡没接那陌生电话,一边就心疼起妹妹来。把柳玉留在家里,自己出去买了早点带回来给她。柳玉在门口坐着睡了半宿,居然也没觉得累,洗个澡就精神百倍了。吃了早点,柳玉去报名,柳青去妇幼保健站做例行检查,姐妹俩一起穿过小区的时候,柳玉脚下像是装着弹簧,轻轻巧巧地走在前面,走几步就停下来回头看着柳青慢慢跟上来,盯着她的肚子笑。到了小区门口,叫了出租车,自己坐进去,关好门,摇下车窗笑嘻嘻对她说:“姐,你才四个月就这样横着走路了,不过还真威风,浩浩荡荡的,像庙里的金刚!”说完,车一溜烟开走了,柳青继续慢腾腾向保健站走去,路上买了份《晨报》拿在手里留着排队时看,一边走,她一边就琢磨着柳玉的话,想想自己现在的样子,还真有点像。 下午,她回到家,许明刚已经从海南回来了,出差半个月,她的肚子明显的又大了一圈,他给她看他买回来的小孩玩具,又把耳朵贴在她肚皮上听胎音,摸着肚皮感受孩子踢腿的动作,柳青看着他兴高采烈的样子,憋着不把从大夫那里得的“惊人消息”告诉他,想等柳玉回来后再正式宣布。 晚饭后,三个人坐在沙发上聊天看电视,许明刚讲了个笑话,说是一个领导下农村检查新《婚姻法》普及情况,在地头碰到一个老农,领导拉住人家问知不知道要避免近亲结婚,没想到老农面对话筒摄影机毫不紧张一本正经的说:“知道,近亲哪能结婚呢?”领导很满意,欣喜之余,便接着问:“为什么近亲不能结婚呢?”老农转脸面对镜头,嘿嘿一笑:“都是亲戚,太熟,不好意思下手!”逗得柳青柳玉哈哈大笑,他又接了一句:“这老农太没文化,秦汉以前国君娶新娘子同时,要把新娘的姐妹一起娶过来的,要是柳玉你同意,我就学学古人,收了你吧。”柳玉正笑着,一听他这话,“噌”地一下跳起来,伸手越过柳青的大肚子就作势要打许明刚,许明刚起身就跑,柳玉在后面追,两人围着沙发转起圈来,柳青看着,也止不住乐。终于许明刚被柳玉追上,嘻嘻哈哈互相打闹着滚倒在地上,柳青坐在沙发上看他们玩得热闹,那准备了一个下午的秘密找不到一个好契机讲出来,只好拿起遥控器换频道。 二 柳玉的短训班第二天就开班了,每周五天,距离考试也只有三个月,可柳玉没有一点着急的样子,每天晚上回来也不看看书,吃了饭不是看电视就是到小区里闲逛,撩猫逗狗,和邻居的小孩玩,有时候干脆就出去看场电影,一点也像就要考托福出去的人。她出去玩,总要拉着柳青,柳青看不惯她上补习班不上心思,身子又不方便,就不陪她出去,让她一个人去玩,有时候她带了电影票子回来,许明刚要是有空,柳青就让他陪柳玉去看,要是他们回来说片子好,就买张碟回来给柳青自己看。 早上,柳青总是陪着她和许明刚一起出门,三个人一起走到小区门口,看着他们上出租车(许明刚的公司就在使馆区,离那个托福短训班很近),自己再去买报纸。有天早上,许明刚起晚了几分钟,三人一同出门后,他和柳玉就走得很快,柳青挺着肚子慢慢跟在后面,看着他们急匆匆的背影,柳玉身材苗条,紧绷绷的短裙下一双白腿弧线优美,走起路来充满动感,和怀孕前的自己一模一样,许明刚还是那么年轻,看他们在一起,就像看到自己和他半年前新婚时的样子。孪生姐妹,原本看到对方,总像是看到自己的影子,柳玉的再次出现,让她对自己因怀孕而肥胖的身形突然的不习惯起来,仿佛是偶然闯进了哈哈镜房间的冒失孩子,面对突然膨大起来的自己,又陌生又害怕。买了报纸,回到家,对着镜子仔细端详自己:手脚痴肥,顶着个脸盆大的肚子,脸上还有些浮肿,柳青的心情就更加的坏起来,看着挂在客厅里穿白纱的结婚照,也没了平日里的幸福感觉,反倒越看那墙上傻笑着的女人越不像是自己。 第二天开始,早上她便推说身体沉重,不再和他们一起出门,待他们出了门,就到门口通过“猫眼”看他们下楼,仿佛在偷看过去的自己,柳玉的背影,和她,按理应该是一模一样。 没过两天,就让她看见了她最不想看见的镜头:许明刚的手,搭到了柳玉的腰上,柳玉一拧身甩开了,但也没有发脾气,就和他第一次把手搭在自己腰上时一样。好像她每天站在门后,就是为了等待这个镜头出现,柳青心满意足地慢慢走回饭厅,坐到餐桌边,捧着还热着的牛奶杯子,一口口喝下去。然后回到房间里,躺下继续睡。中午醒来,床单绞缠在胳膊和腿上,浑身是粘粘的汗,心里空落落的有些疼痛。 三 此后,柳青面对柳玉,就有点不自在,但不自在的原因不能说出来,更不能张口去问妹妹或者丈夫,就只好自己把一切吞在肚子里,看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妹妹逐渐的吸引了丈夫的目光,想不出该用什么态度。“他喜欢和柳玉亲近,还不是因为她和我长得一样!”她这样告诉自己,一边相信,一边心有不甘。许明刚似乎没有发现柳青的变化,每天继续着“准爸爸”的功课,听胎音,摸着柳青的肚皮和孩子说话,只是在柳青看来,他的表现似乎多了点表演的味道。至于柳玉,似乎有所查觉,没事就总是夸姐姐比自己白比自己丰满比自己幸福之类的,这些话说得都对,只是柳青听来,总觉得不是滋味儿。 一晃就快三个月了,柳玉的考试就在今天。天气由初夏而酷暑,柳青出门愈发的困难,除了一早一晚固定的散步买报纸的习惯还保持着,白天基本上都待在家里,看看碟,或者和她医院的姐妹煲电话粥。至于周末,不管柳玉怎么拉她,她也不上街了。其实如果她白天能出去走走,也许什么都不会发生。 柳玉和许明刚一出门,她就和以前一样,拨了医院里科室的电话,和值班的姐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那边突然说昨天下班时看到一个和柳青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从妇产科门诊出来,当时先以为就是柳青,可立即想到柳青已经怀孕六七个月了,只是两个人实在太像了,简直不可思议……柳青木然地听着,木然地回应着。正好那边有人在喊这个姐妹,就挂了电话,扶着墙壁慢慢把僵硬的身子挪到沙发上,扑通一声坐进去,感到浑身麻木,只有沉重得心脏在胸腔中似乎要挣出来,咕咚咕咚地狂跳。她坚持着慢慢移动身子躺下来,头枕着沙发柔软的扶手,把手放到肚子上,一阵抽搐的疼痛凭空生出来,如炸药长长的引线,嗤嗤作响燃烧下去,迅速蔓延到肚子,蔓延到全身。过了好久,她才感觉恢复了气力,疼痛也不那么凶了,她支撑着坐起来,对着关着的电视发了会儿呆,扶着沙发站起身,晃进柳玉睡的客房,没几下就从枕头下面翻出了一本病历。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可真找到这样一件东西,还是忍不住一阵眩晕,抓着病历册的手指有一点痉挛。她平静了一下情绪,坐到床上,翻开第一页,医生龙飞凤舞的字迹是她所熟悉的,即便不熟悉那字体,即便不是妇产科的医生,阴性阳性总是认得出的,早孕记录总是看得出的,她找不到一个说服自己接受这现实的借口,柳青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虚弱过,她无力地倒在床上,任由那个小本本掉落在地上。 四 柳玉从考场出来一到家,没有发觉柳青的异样,很兴奋地柳青说:“姐,这次我肯定出去了,不是满分也差不多少。”柳青听了,嗓子眼一块石头咕咚一声落回心窝里,也不知是为妹妹,还是为自己。晚上许明刚号召三个人出去好好吃一顿,柳青实在是没法长时间面对他和妹妹作出欢快的样子,就没有去,只催他们两个出去吃,他们就出去了。第二天是周日,许明刚陪柳玉逛街买了些送给柳玉单位同事的礼品,当晚柳玉就坐火车回家了,柳青本来也想说几句挽留妹妹的话,话到嘴边,实在张不开口,柳玉说要回去准备出国,她就没再多挽留,怕她听出自己的口不对心。与从小相依为命妹妹的妹妹弄成这样,心存妒恨小心提防,柳青不禁觉得自己的可悲,可那被她塞回枕下的小本本就像把刀子,刺得她心里流血,她已经尽力装作没有这回事,要她再对妹妹真心挽留,她实在做不到。看着柳玉收拾好了东西准备离开,她心里那种空落落的疼痛感觉又涌上来,她借口身子沉重行动不便,就让许明刚一个人去送她。 她知道这样他们一定又有一番告别的话要说,只希望许明刚是一时冲动,看到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妹妹一时控制不住自己,趁送别的机会两人把事情讲清楚;她只希望柳玉不要知道她发现了他们的私情,回去后自己把孩子默默做了,以后她柳青装聋作哑还是好姐妹;她只希望柳玉托福考好了顺利出国,以后空间的距离成为姐妹情淡的合理解释,她忍下一切的痛苦与许明刚继续生活抚养腹中的双胞胎;她只希望许明刚此后对她一心一意或者退一步讲,对她们母子一心一意,为了孩子,她会永远不将这一次的出轨提起。 许明刚回来的时候,满身酒气,进门甩掉鞋子冲进洗手间一顿狂吐,自己摸到卧室爬到床上就睡了。柳青身子本已极不舒服,又一肚子的委屈失意,没处诉说,柳玉一走,许明刚这样失了魂魄的样子,她见了,难过得心都碎了。她不禁挨到镜子前,流泪望着镜中憔悴臃肿的自己,回头再看看敞开的卧室门,咬牙切齿地骂道:“许明刚,我变成这个样子,为了谁?为了谁?不是因为你的孩子,我不也是一个柳玉?” 他早已睡着了,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一样听不见。柳青无奈,跟进卧室,帮他扯开领带,打开衬衫的扣子,他脸色苍白,显得那么俊秀而脆弱,她看着他那曾经让她为之痴迷的面孔,眼泪又止不住了。因为酒醉,向来睡觉安静的他也打起了呼噜,阵阵鼾声伴着酒气填满了整个卧室,柳青在他身边躺了十几分钟,又是怨恨又是心痛,感觉像是死了一样。终于她无法忍耐,自己抱了被子坐到沙发上,看电视,肚子里孩子们似乎在打架,绞扭着在比试力气一般,把早已胀得鼓一般的肚皮揉成一团,她痛得汗水直淌,动也动不了,只得抱紧了被子,缩成一团。电视早已是一片雪花,她痛得无法入睡,又喊不出声音,一直看着窗外天光放亮,她坚持着没有昏迷,慢慢竟觉得这疼痛也有它独特的滋味,正合她此刻的心情。 五 许明刚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他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嘴里是残酒的味道,让他很不舒服,就起了床,直奔洗手间去洗漱,从洗手间出来,才发觉柳青并没有睡在他身边。宿醉让他的神经变得迟钝起来,他晃了晃头,想起一些事,而这些事正是他不愿意想起的,就再晃晃头把它们甩开。然后他才注意到电视机开着,正在播放新闻,再然后才是缩在沙发上迷迷糊糊的柳青。柳青身上裹着被子,被子上边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神色木然的惨白的脸,眼睛半闭着,不时抽搐一下,似乎正忍受着疼痛。被子下面拖到地板上,从内向外渗出些红色,是血。许明刚一下子清醒了,柳青在流血! 孩子没有保住,引掉了,双胞胎从失去知觉的柳青身体里流出来的时候,等在手术室外面的许明刚正缩在塑料椅子上发呆。然后手术室的门开了,一个护士提着一只塑料桶出来,里面是红红的血糊糊的一些东西,他知道那里面有他刚刚失去的两个孩子,可是随着护士的走近,那红红的颜色让他直恶心,最终还是没有鼓足勇气去看一眼。护士把他曾隔着柳青肚皮听过的声音,他曾看见在肚皮上鼓起的小手小脚小屁股,他在B超机屏幕上看到过得一鼓一鼓的小心脏,盛在一只红色塑料桶里,无视他的存在,步步走近,经过他,再一步步走远。他的心咚咚狂跳,低了头闭紧了眼睛,眼前黑乎乎的,点缀着一些金色的星星。然后柳青被推出了手术室,还昏迷着。医生、护士都没有理他,好像这个人不存在,他只好自己灰溜溜地跟在后面进了病房,柳青科室的几个医生都在病房里等着看她,见她还昏迷着,就先回去工作了,许明刚被一屋子人挤在外面,讪讪地和几个认识的医生打招呼,对方没有理他,视而不见地昂着脖子走了。人散之后,许明刚才进了病房,麻药的药力还没过去,柳青还没醒过来,许明刚把门关上,坐在旁边的空床上,突然哭了起来,这时候,手机在腰间“嗡嗡”的振动起来,他掏出来一看,是柳玉,看着昏迷的柳青,想到被装在桶里提走的两个孩子,这个时候接到柳玉的电话,悔恨一下子淹没了他,几乎不能呼吸。他按了接听键,把手机送到脸颊边上,咕哝出一句“你姐,流产了。”就忍不住又抽泣起来。柳玉在那边准备好的话一句也没来得及说,这句话像一块石头突然落下砸在她头上,她有点懵,什么也没说就挂了电话。 六 柳青养了两个月才恢复,人也瘦了下来,除了脸色苍白身体还很虚弱外,真的就是另一个柳玉了。许明刚满怀愧疚,小心翼翼地照顾着妻子,生怕她看出什么来,可是看着瘦下来的她一天天和那远方的妹妹相像起来,心里还是很不是滋味。这段时间里,他也知道了柳玉怀孕的事,只是柳玉在柳青手术那天在家乡的医院里给许明刚打电话的时候知道了柳青流产的事,就没有按计划去打胎,而是开始办辞职的手续。 两个月后,柳玉的托福成绩寄了过来,她申请的加拿大的医学院也给她发来了全奖入学通知,她才向柳青说了她的计划。 从小,她们就长得像一个人一样,姐妹俩毕业于同一所医学院同一个专业,两人的履历在柳青结婚前几乎完全相同;她们高中失去了父母一直相依为命,绝不会为了一个许明刚反目成仇;许明刚的父母在上海,只见过柳青一次根本分不清柳青柳玉;柳青怀孕就从医院辞职做全职太太,除了她们姐妹和许明刚,没有人会发现柳青成了柳玉,柳玉成了柳青。 柳青接受了这个计划,许明刚被这奇异的想法吓了一跳之后,被这强大的姐妹情所震撼了,接受了这个计划。拿着柳玉的证件,柳青去办好了出国的一切手续,然后,再由这两个她最爱,也给了她最多伤害的人送上飞机,一切仿佛天方夜谭,而她们姐妹,也从此走进了完全不同的人生。 七 半年后,柳玉,不,应该说柳青,生了一对龙凤胎。许明刚早知是双胞胎,却没想到是这样精彩的内涵,只是她一个人不能同时照顾两个孩子,许明刚只能学做“奶爸”。 又过了半年,孩子会爬了,开始变得难以招架。儿子学会了奋力把两个手掌拍到地上,啪啪作响,惊天动地地在地板上巡逻,找到什么东西就抓住塞到嘴里去啃吃,小他十几分钟的妹妹就坐在地上看着他,一脸傻笑。许明刚常常要冲上去把拖鞋或者汽车玩具以第一宇宙速度从他嘴里车扯出来放到高处,可这巨无霸还是成功地令几乎所有曾经被放到地上的物品粘满了粘粘的涎水,终于他们无计可施,决定留下女儿,把儿子送到上海奶奶那里。 当曾经推土机似的扫荡过整个地板的巨无霸儿子终于被送走,他们才发现,前几天还老实地坐在地上看哥哥耍宝的女儿,开始满屋子乱爬,啃吃所有抓得到的东西,推土机一样扫荡整个地板,力气奇大,两只小手掌拍到地板上,啪啪作响。 柳青,就是现在的柳玉,寒假回来,还到他们家来看望妹妹和孩子,他们抽出一个晚上把女儿安顿给保姆,三个人出去大吃了一顿,又去卡拉OK,唱到半夜,许明刚端着托盘去自助餐区取食物的时候,无意中听到有个包间没有关门,里面传出走调的歌声“带着你的妹妹,唱着你的歌儿,坐着那马车来……”他停下手中的动作,静静地停里面的人用诡异的声调把歌唱完,才又从玻璃碗柜拿了小碗去盛汤。 进了自己的包厢,里面姐妹俩坐得很近,他走过去坐到现在的妻子身边,想把手臂伸过去抱抱她的腰,终于还是没有。 |
向左走 向右走 高 范强的历任女友 玩家 -tem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