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火车的记忆,跟沈单独去爬泰山那趟的归程,因艰苦而清晰。
既然是跑火车,那就从18岁收到第一份生日惊喜说起吧。那天,沈挤了一路夜车从家乡赶来,专程为我庆生。高中时代沈和我一起搭档,常替班选的木讷男班长和老师指定的女书记,召集包括班里元旦晚会等集体活动。高兴之余,我知道他其实是为班花、离我不远的医学院校花来的。苦苦暗恋的3年里,他为她写了8本日记。高三某一天,他曾壮起贼胆,趁午休偷偷把一大摞日记放进她的书桌,然后立遭退回。
在他赶当天夜车回去上课前的下午,在俺几番怂恿和犹豫反复后,他终于鼓起勇气去医学院找班花摊牌。班花没露面,沈只从同系的另一同班男同学那里,得到捎给他的话,她有男友。竟然是高中跟俺隔一过道,有时上课上到无聊一起下棋、烦他后座班花观战的辛。辛比短跑冠军沈身高差一截,平时成绩到差不多。但高三他上课照常闹腾,靠着晚上苦用工,竟以级部前几的名次考去上海某校。沈却成了班上仅两成只考上专科的一员。
可想而知,沈回来时有多沮丧和愤怒,他怎么都不相信俺竟不知情。可全班都不知道,俺凭啥就知道呢。真是的,听到这消息俺比他还吃惊。总之,他俩并没有在沙滩上,像女书记那样公然枕着男班长的大腿晒太阳啊。
转眼到了夏天,考完试发现沈又出现在女生楼下。他竟退学了。真是疯了!他决定去日本。走前想拉俺一起去爬泰山。电话通知家里晚回几天,买上车票我俩就出发了。去程在火车上站了几小时顺利到了泰安。傍晚冒着小雨开始登山。半夜2点多爬上玉皇顶,旅馆爆满。俩人只得披着油黑发亮的破大衣,背靠背坐在一处背风的荒草中,瑟瑟发抖着取暖。那时单纯地就像那夜的天空,没有一颗星星闪烁。
后来被山顶巡逻的武警领到招待所,对着长满黄绿色霉毛的墙,睁眼躺了一俩小时,就跑去挤着看日出。天气不好,日出很不成功,倒是云海十分好看。下山赶到火车站。都是过路车,买上一点的票,算了下中午不用等多久。等进站被拦,才知是半夜一点的。想起上下山,沈快得像只兔子在前面蹦蹦跳跳,等俺这个恐高症像只老牛一样赶上来时,他正好歇够了。最可气的是为减少负重,他把父母战友托俺带的那包土特产寄存在半山腰的小摊上,下山时就那倒霉摊点没出摊。想到这些,俺连累带困,连悔带气,肠子都青了。在长条椅上枕着各自行李,头顶头,谁也不理谁,一气儿睡到深夜。
半夜的站台上,只有我俩拉长的身影。南来的火车一向严重超员,列车进站只停一两分钟,连门都不开,让人绝望。突然很远处打开了门,跳下一人,又马上关了。沈一个冲刺飞奔过去,用手臂狂砸车门。女列车员无奈打开门,只为证明车上挤得实在上不来人了。趁门将关,沈把俺像根木桩一样抗起来,横着塞上挡板,像颗钉子钉进林立的腿间。行李往上狠狠一扔,就趁势跳上车。站了一天一夜后,俺好歹挤在车门对面的一角坐下。两夜一天,没吃饭只喝了点水。沈一直站在身边,撑着胳膊,顶住他身后爆挤的人潮。
转眼两年后,沈探家回日本时路过,俺拉上班花和二十几个同城上学的高中校友,半夜去了火车站。抱着胳膊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阔气十足地从软卧车厢下来,伸开双臂径直走过来。然后换他目瞪口呆地支着胳膊楞在俺眼前。男友酷爱踢球,晒太黑了,沈直到眼前才见身后还站着个他。没多久收到沈的来信,他说,我有个愿望,就想给你一个拥抱。
工作多年后,他迎娶同学介绍的当年高中美人学妹,在家乡最豪华的酒店举行了同学中最盛大的婚礼。当晚携老公和几个同班好友陪他一起大喝一场,再次见面已是很多年后。他出差特意转道来探望升级作妈妈的俺。早几年,听他曾经的师弟/同事回国创业时很佩服地说到他,沈已混成了人尖。
这次他终于满足了愿望,一见面就送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一起感慨当年的单纯。和家人一同陪他吃过晚饭,俺送他上车。握手道别,他拉着手半天不肯松开。叫着俺小名说,“你不知道,我变了,变得很坏很坏。”酒店套间里那张猩红色圆形大床,这时在俺脑中一闪而过。
“我甚至还找妓女。”
“那她难过吗?”
“她已经老了。有班花消息么?”
“唉,可比我们都年轻呢。你还惦记啊,谁都联系不到她。快上车吧。”是啊,俺能说什么呢。对此,俺也很困惑。
前些日子接他电话,一个月后去香港出差,抽半天过来看看,确保俺有时间跟他约会。俺当然知道他是为谁而来。因为班花已经被俺挖出来了,她竟离俺很近。提前约好了班花,沈来那天,俺及时地甲流了。在他俩左一个电话右一个电话的催促下,俺铁了心趴窝歇着。有缘单独聊聊,对他俩都挺好的。
关于班花,大二那年她几次去沪苦苦挽留下,辛依然坚持分手。之后她介入了同校一在读博士生的婚姻,毕业后博士抛弃了他大学同班老婆跟儿子,还有铺天盖地的非议,带着班花远走高飞。在他们的孩子四五岁时,他俩也分了。现在班花都带上博士生了,最近又嫁了个湖南人,人很厚道。去年她还跟他生了个女儿。辛毕业后分配回家乡,娶了单位同事。靠着私下揽工程做设计,他早早地赚了很多钱,听说他老婆也没少帮他。后来他辞职想出国,在所有手续办妥后,他跟已给他生了儿子的老婆提出离婚,只身远走美国。至今连在美的几个同学也没有他的音信。在走前的某一天,辛曾提了一个行李包来俺家,里面装满了班花写给他的信和照片,要俺代为保管,有机会转给班花。一来联系不到已远走高飞的她;二来坦率地说,俺无法保证克制住自己的好奇,不看这些信。他又拎走了。
跟班花一边喝茶,一边聊起有关辛的事情,听到信的结果,她的脸红了,又像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