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外——时光流年’【手机摄影展】
谢泽
从‘摄影术’的发明到手机摄影的全民普及是‘底版革命’的必然结果,从火棉胶湿版法到溴化银乳剂再到CCD,这个结果依然离不开通过一个小孔成像从而再现。但数字摄影和网络解放了摄影原本高昂的成本,并再次降低摄影的门槛。甚至原本由罗兰巴特和苏珊桑塔格定义的摄影也不再灵验,解放了包括苏珊-桑塔格所说的柏拉图的‘洞穴比喻’。成像的小孔是不是原来那个洞穴?这对传统摄影家来说已经是个新的困惑。苏珊所说的‘什么值得一看?’和‘我们有权注意什么?’的边界被再次扩展。
150年前,英国人汤姆-约翰逊来到中国,用他的玻璃底片拍摄了一本摄影日记【中国和中国人影像】,这些摄影是早期纪实摄影的先驱作品,对历史景观记忆来说,照片提供了可循的图像。现在一个持手机发微信和微博的大学生和当年的汤姆-约翰逊所拍的‘摄影日记’并没有本质上的不同,但这只是技术上的不同,是方法论上的不同,而方法论上的不同必将带来认识论上的不同。
数字摄影的时代就是罗兰巴特所称‘明室’的时代。当年罗兰巴特认为我们不该把产生摄影的地方归结到‘暗房’,而是‘明室’。数字摄影很好地完成了这种‘革命’,实实在在地取消了暗房。‘明室’这本书无非想说的是:摄影是个‘过去式’。而数字摄影和网络一起推翻了这个概念,摄影随着‘自媒体’时代的来临已经转为一种‘现场直播’和‘正在进行时’。提到‘即兴摄影’不得不提到传统底片中的LOMO和HULGA相机,但由数字和网络联同构的‘直播式’摄影又不同于LOMO和HULGA,因为,‘底片革命’并非最关键因素,互联网才是摄影离开故土的重要原因。互联网把那种摄影呈现延后的时间取消了,即拍即现、瞬时传播,从而让摄影真正成为‘现场艺术’。
本雅明曾认为摄影的‘复制性’把艺术拉下神坛,但数字摄影和手机摄影再次打破‘复制’的僵局,摄影本身不必再复制,但摄影的群体却在复制,这种复制不是作品本身的‘可复制性’,是一种‘群体大规模的复制’,每个人时时刻刻都在拍相同的东西,一个群体都在做同一件事:你拍了‘一道菜’;他也拍了‘一道菜’;最后一桌人都在拍‘这道菜’。这使手机摄影几乎脱离了传统摄影认识论的一切框架。摄影和网络的‘功能革命’还表现在‘证据’摄影的普及,大家可以随时拍出一张照片证明:她买了双新鞋子。但作为‘证据的鞋子’要想成为艺术品,必须有一种表达、一种姿态、一种文化上的期待。如果说摄影是一种‘表达’的话,那么只是接近‘偶发艺术和现场艺术’的那种方式,但这种‘直播’式的摄影还不能体现‘艺术’所要求的‘姿态’。
可是由于群体是由个体组成,那么群体大规模的看似相同的肢体语言:随拍随发的手机摄影。表达的果真是一件事吗?摄影最大的‘革命’在于摄影者‘身份’的改变,摄影不再专属‘摄影师’,传统摄影家们昂贵的器材和隆重外观往往掩饰了一些苍白空洞的大脑,摄影师常常依靠那些隆重的装备吓唬外行,给自己壮胆。手机摄影则勇敢抛弃了这件‘隆重的大氅’,让摄影变得像说话写诗一样简单自由,这种自由带来的摄影革命丝毫不影响‘摄影’作为艺术表达的‘姿态’,而‘姿态’正是使‘文字’成为‘诗歌’;使‘拍摄’成为‘摄影’;使‘表现’成为‘艺术’的唯一通道。因为并不是每个人说的话都能算诗歌。
在我看来,摄影固然‘真实’,但摄影同时像苏珊所说的‘照片和现实之间的区别可以被轻易蒸发。’摄影包括手机摄影是对现实的‘不满’而非‘赞颂’,‘不满’并非是‘批判’(‘批判’也只是‘不满’的其中一种)。当这种‘不满’需要表达时,摄影者拍出他希望出现的现实秩序告诉你:看!世界应该这样。摄影是被重新定义的景观,不论针对人还是物,不论是关乎视觉的美学价值还是器物的社会价值和景观的历史价值。无论摄影的‘底版革命’走得多远,手机摄影和传统银盐摄影之间的联系还在于:跟写诗一样,都从主观上呈现出自己和自己想要的世界,搭建自己和世界的关系。而手机里面的摄影镜头,让这种表达更自由,可以像写诗一样的自由。手机摄影让‘业余性’更加名正言顺,从而更贴近诗歌的本质。
无疑,这次摄影展的摄影家们来自网络的相识,大部分我都认识,而他们的大本营——‘八间房子’就在崔岗村。他们几乎不以‘艺术家’自居,他们甚至不希望自己是‘摄影家’。因为他们可能知道,任何身份都是一种自我绑架和束缚!
无处不在的摄影占据了他们生活里的一角。‘镜外——时光流年’影展,我是这样理解的:他们属于‘隆重摄影’之外,那种在乎‘器材’和‘规格’摄影之外的。摄影是时间的艺术,手机摄影捕捉了这种‘时间’碎片,他们以此记录时间、生活。‘生活是最大的艺术’在他们这里一再得到证明,至于他们的‘成就’如何?这恰恰是网络和手机最不关注的问题,‘正在进行时’是手机摄影的关键,他们在崔岗村‘八间房子’的这次展览不过是把‘正在进行时’的方式进行一次‘冷冻’,并让它在2014年4月26到28号三天的时间里集中做一次‘传统’的注目礼。初步从网络上浏览到这次展览的作品,我有点意外,这些不以‘艺术家’自居的摄影家们不仅没有‘大规模复制’相同的东西,还几乎个个都生鲜老道、风格鲜明。
尽管‘底版革命和媒介革命’将继续下去,我还是想引用罗兰巴特在【明室】结尾的一段话:是使摄影的场面服从于完美幻想的文明寓意,还是正视摄影不妥协的真实性的重新活跃?这依旧是关乎摄影的两个重要选择,这就看他们的选择和观众的选择了。
疯语于2014-04-17 14:52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