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军比我大约要高四五届。这人特别擅长打架，是我们那一代的孩子王。由于两家世交的关系，对我还算不错，送过我一把军刺，告诉我怎么打架不出人命，那就是千万别拿刀子扎对方，要挥舞手臂去划。这样一是声势吓人，二是伤口弄得再大，出再多血，也不会出人命。我没敢在人身上尝试，后来做酸菜白肉的时候，试着去划大白菜，这个技术窍门，让我在厨艺上提高了很多。

杨军的老爹老杨同志，跟我父亲是战友，都是从38军调到装甲兵的。老杨家有两个孩子，杨军还有个姐姐，杨小丽。小丽姐与杨军截然不同，是我们这有名的才女。我们院孩子上的是子弟学校，八十年代那会儿，都是院里的科研人员抽调当老师，所以教学质量超好。杨小丽那一届，听说，有8个学生考上了清华。小丽是学校一贯的成绩第一，但她有严重的心脏病，按照当时的制度，没有资格参加高考，所以高中毕业以后，就在家呆着了，熬成一个老病包，给家里添了无数负担。

杨军爸妈的关系一直不好，但是那个时代，也没闹到离婚，像我父母一样，吵一辈子打一辈子。两个都是高高大大的北方人，打得特别激烈。我记得小时候看到过他们在平房旁边的草地上，撕扯着头发，打到滚来滚去。杨军和我一起看热闹，小丽姐的窗帘拉着，从来没有探出过头来。老杨同志后来突然迷信，做了个文物专家，攒点钱就淘换各种铜钱、瓷瓶、奇奇怪怪的石头块，拎个小包，去山下的郊区大集摆摊卖古董。他卖出的少，收回来的破烂却多。杨军妈妈专门找到我们各家各户打招呼，“老杨同志找你们借钱，千万别借，借了我也不还。”

军工单位九十年代后期，国家拨款，越来越大，开始过上一段黄金日子。我们作为设计单位，人人工资都大幅提高。院里的平房基本上都推掉了，换成楼房。老杨家也分了一套房，在五楼。我那个时候基本上见不到杨军回家，一是我在住校，回来的少，二是听说杨军在忙着找对象，根本也不回来看家里各种打打闹闹。他们家的事情，基本上淡出了我的视野。

2015年4月的时候，教育部和中国残联发布了一条规定：残疾人可以参加高考了。

那年我回到大院，听说那个夏天，小丽姐从五楼跳了下来。老杨同志没有什么变化，还是作为一名资深的装甲设计专家，兼职成了远近闻名的小古董贩子。第二年，老杨得了癌症，走得很快，无声无息。杨军妈妈那会已经开始笃信佛教，她在老杨走后，挨个到我父亲这种老杨同志的老战友家里上门询问，老杨到底跟各位都借了多少钱。据说花了两年的时间，杨军妈妈把所有欠款都还了清楚，然后给住在城里的儿子媳妇打了电话，通知他们回来，告诉杨军，佛祖要在某月某日，召唤她离开。杨军那天从家门出来，正好碰见了我。好久不见，一起吃了烤串，跟我说，他妈疯的越来越厉害了。我们院的高级知识分子，都一贯疯疯癫癫的，我也不觉得是个大事，因为我妈也经常对我说：“明天我就会给你气死。”但是杨军妈妈那天说的好准，当天杨军到家的时候，他妈妈就是躺在家里，平静的走了，没有吃药，没有得病。医生说，就是老了，身体机能突然丧失了。

这件事情我一直不能理解，学佛的人，能预知自己的死期吗？

对老杨家的一切，我没有什么太多的感想，时也命也，不过如此。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前段时间，我得了面瘫，两边脸不对称，笑起来嘴是歪的。但是花生跟我说，不得面瘫，我们父女俩笑起来的嘴也都是歪的。我说这就是你之前说的表观遗传吧。花生跟我说，那岂不是我将来到你那么老，也会得面瘫。我算了一下，那还要三十多年，我怕是见不到了。以我的身体状态，不见得能坚持到那么长久。我跟花生说，“如果那个时候你也变得那么丑，想着发张自拍给我，烧过来，让我也开心一下。”花生说，“一个人死了就是死了，照片我拍了会自己存下来，不会烧给你，因为你也看不到。”

我没想到，自己是个神佛上帝都多少信一点儿的唯心主义者，但是生个闺女，目前坚定的是个唯物主义战士。

人生是一世也好，还是在各个平行世界中轮回走转也好，有一点是共同的，就是大概率，无论我们信或不信什么，都只有这一世的遭遇。

但愿初相遇，不负有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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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DOS622

录入：花生

编辑：阿北、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