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贴】穆青的诗

论坛:江湖谈琴作者:阿飞姑娘发表时间:2002-03-24 22:09
穆青,诗人,毕业于清华大学环境工程系,清华大学哲学系,现于某高校任教
鲜有女诗人可以这样将知识和激情融为一体。
——阿飞注

怀 念
“他没有思想,语言也变得
像他的肉体一样空洞”
——摘自朱莉叶·克里斯蒂娃《爱情传奇》

1
这种姿态几乎等于一种不良习惯:停留
在黑夜中央 絮絮叨叨 目光深邃
试图进入另一个不可测度的空间

有谁相信过它们的丰饶与孤单
那种机会 曾无穷无尽地给予我

2
我思念我爱人那闪烁的目光
在四月暧昧的天空脆弱得不堪一击
仿佛珠宝和黄金 消失着接近了永恒
我思念 那光润明亮的额头
像大河的航标在为爱和征服作证

我思念 你秀发中的闷热 你呼吸中的狂燥
你东方歌女般慵懒的手势:停在半空
一支纤细而黝黑的指尖啊
你划破夜的光泽 为我更深的不安作证
我思念花香和你似火的皮肤
我思念 你不经意的一触
绽开我肢体深处干涸的泉眼
你呀 尖利的魔鬼 快为我的苦难作证

我思念你不着灰尘的双足
踩上我灵魂编织的花毯
我思念 当你用阴冷的笑容
轻轻拂过我羞涩地战栗的身体
你瞧 只是你在为我的饥饿作证

3
那是一个吻在镜中打破均衡的瞬间
一个孤注一掷的时刻
几乎是同时 我在漫长的冥想中
达到了走投无路的边缘 你的出现
恰如其分 宣告一场破产的喜剧

那是在镜中 你的肉体幽暗
并没有闪出天国的光芒
你呀 贪婪的人 你深知
最后收回诗人灵感的时刻来临了

你作为高利贷者应该在时间中得到幸福
而困倦的诗句……它们信赖我

4
你呀 在春天永远是枝头的新芽
在夏天是羔羊吮出的新乳
在秋天 你成为丰收后的夜歌
为寒冷预备了勇气和柔情

是美好的 想你的时候
我在一次多余的散步中迷失方向
……
是的 那是你 在远方出现的雾中
你的形体和呼吸的本质是同一的

5
我忘了 时间这该死的娼妓
付给我失去价值的钞票
让我在一次阅读和回想中
惊恐地重新目睹你

你的幸福……这个艰难的字眼
被我从一个落满灰尘的角落拾起
我忘了 是我在回忆中
居然又一次撞伤了你的眼睛
你理所当然地不会被我发现

6
沉默 还是沉默 除了沉默
我还能再作什么呢
摸索着一个深奥的概念
我不可能知道会遇到什么

这次写作……作为一场隐喻
它惊人地成功 你瞧
一个唯一的人称代词
几乎完成了对世界的整体描绘

你的肉体 这个词
有着照亮黑夜的才华
但黑夜在我之外

7
如同镜子或水面 在光芒中
它们比我更黑暗

水在流动 风在吹拂
无尽的意像在更迭……一个接一个

我省略了更多的词句
为了完整和华美

8
这是无言的 无声
也没有多余的色彩

除非 一场巨大的等待
在我之外爆裂 打破这种宁静

但还剩多少呢?数字
在飞快地消失着 如同我……和我

9
词在飞翔 是的 飞翔
离开地面的动作
如同你 这个艰涩的口型
咬啮一片又一片空虚

我思念
(那是词语中的空白 处女地)

10
也许 只有一种比喻是可行的
在纵欲后对着一面镜子微笑
试探肌肉能伪善到什么程度

也许 是你 这陌生的音调在飞快地流走
比时间更快
1997、3



致一个国籍难明的幽灵

1
我在呼唤什么?呼唤时
那必然的哑口无言就是证据
只是恐惧和关怀给了我说话的力量
(你说:我从来不会有简单的思念
因为我们的联系恰如这次呼唤
给了我悲伤,但没有明晰和真实。
我不承认啊!)我说
这喋喋不休的语言象水
在随时可能断流的期待中
顽强地伸展着。是的,我在等,
等那一个不可证明的时刻
再次浮现。

“我时时感到无家可归,感到
此处不是故乡”每一次艰难的坦白
带来又一次长久的沉默。母亲
告诉过我,“我们是外乡人
一辈子都没有个象样的家
跟老家也早没了来往。”还有你
你那无从察证的故乡
又给我增加了多少子虚乌有的亲人?
我在新年走亲访友的人流中
你在哪一处坟墓里,孤独地等
一个湮没无声的家乡。

2
我不知道,那个珠宝商从广州
带回的你是谁。在传说中,
你来自欧洲。“一个白俄!”
我听到了反应兴奋莫名。(你能体会
其中色欲的窥视,他也许想到了
上海滩夜总会里那落魄将军的美丽女儿。
贵族的优雅展示在脱衣舞的狐步中)
一个幽灵,为我的妄想定下基调
随后消失得恰到好处。

无从叙述,无从真实地讲述
这踪迹全无的历史,在口头传说
早已衰亡的今天,无从追忆和探问。
甚至无从谈论,仿佛一种耻辱,一场
夜夜光临的噩梦。(从没人提到过你。只有一次
母亲偶然说起“珠宝商带回的洋女人”
这是我全部的资源。我甚至无法肯定
你的存在。)那时,你的脸色
苍白,身披矫情的黑衣。
我侵入弥尔顿倒转的梦境之中,与他一样
目光迷离,比他更缺乏怀念的理由。
谁相信你曾侵入这个家族的血统?
我永远无法溯及的祖先啊!
这一声感叹如此无力,
仿佛沉默早已酝酿其中。

3
有多少理由让你离开那
野心勃勃的大陆来到我这
愚昧而懒惰的日出之国
(请原谅我这样模仿你的时代语言
我只能在文字和影像中摸索
臆测你们相遇的故事)
你是逃亡的反叛者?还是
生在一个热爱流浪的民族?
(我从未想过你会是传教士的女儿
在这里引入上帝是荒唐的
我也不想涉及命运或殖民事业)
你的大陆支离破碎,我的
广漠、拥挤而混乱。你寻找什么
金钱、冒险、上帝的事业
还是仅仅一次盲目的冲动?
你找到了什么?爱的秩序
还是违反种族秩序的征服
让你在家谱中永远失踪?这里
和那里,如今都不是你的家
但也不象是我的。

我充满迟疑和保留的声音
注定无法传播,一如你
注定无法在回忆中现形。(他们
暗暗嘲弄我夸张的自恋。你知道
这同样的残酷
联系着你我。)上帝——这个虚无的关键词
他无能,我也不敢保证。

4
我称你为幽灵,一个激起
欲望和恐惧的命名。一个
背负幻觉与诅咒的称号。我的
黑暗之中无从逃脱的深渊,
诱使着我走向重复,走向模仿
与怀疑。我没有叙述,没有情节
安慰你虚无的身形。我的哀悼
也许是陈辞滥调。(的确
我无须有人告知。这种警惕
我相信你有,当你面对丈夫家中
那祖先威严的画像时。)
你如何度过一生?告诉我——
我野蛮的要求追着你。我不愿退回。

我的外祖父,你的孙子(重孙?)
他有着日尔曼人的威严和僵硬
——由于脊椎的骨质增生。
他有着拉丁人的狂热和动摇
——由于几十年战争的风云变幻
(少年英雄江湖老
红颜白发两茫然。
我随时会潜入你的舞台
宛如另一个出没的幽灵)
他有卢梭式的傲慢
甚至有点福柯般的对历史的怀疑
对享乐的精通。
我的舅舅,他的儿子
有着列宁一样的长相,还因为政治
荒废了学业和生活。现在
坏血统流在我的身上
从知识到性情,它支配着我。

5
幽灵,黑暗而稀薄,脆弱而专横。
我吞吞吐吐地诉说着,你听到的
也许是风中缠结的一个呼哨
象我钟爱的词汇,艰难地曳步而行
但是悠闲。喜欢破坏,反感秩序
又无力控制混乱(毕竟,我不愿
生活在真实的混乱中。这份虚伪
时时威胁着我应有的勇气)
现在,你微笑了,我说着
你幽灵一般晃过。我注目窗外
夜色中的星辰扭头而去
为我暴露秘密的目光,它们
因愤怒而退却。

月亮还在。我歌咏过的满月
面无表情。它终于拒绝了神秘
我的移情和依恋。我不承认
这种来源不明的乡愁,它深知
我用情感掩盖着不负责任的妄想,
试图用思考代替生存(但思想如果
象生活一样衰老而混乱,你又能说什么呢?)
幽灵通晓命运的秘密,我通晓
自身的悲剧和狂妄。我在这里
颠倒是非,编造历史,你在哪里?
我回忆中的死结,你的生涯
产生了你无从知晓的后代。
她已经没有了狡猾,而你也没有
抛下一根引路的丝线。
她通晓缝纫的技巧
却不能连缀这一次纷乱的探寻。
20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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