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宣传部的风骚

论坛:江湖谈琴作者:雷立刚发表时间:2004-05-03 10:29


  今早很早就起床了,心情平静中又有些迷茫。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对很多东西都失去了热情,甚至连五一大假出去旅行的热情也消失了。我如今的生活,激情正在迅速消退,就像退潮那样,甚至,几乎可以听到退潮的声响。
    
  想起正在写的这个小说,它暂时还只写到这里,是边写边贴,网络就是我的稿纸。我并不太确定它是否最终能写完,也并不太清楚写完之后它的模样。但是,我会尽最大努力写完它,并且尽力写得温和一些,以使之可以出版,一方面,出版后可以增加点收入,但这不是最重要的,如果只是为了增加收入,我完全可以写那些市场化模块化的可批量生产的文学快餐,那并不难。所以我发觉,更重要的是,可以让它走向更宽泛的人群。我希望这个小说最终能走进那些从不上网的思想僵化的宣#传#部或者其他部的多数人的眼中,进而让他们灵魂有所触动,我觉得这个是可以达到的。而正因为要达到这个目的,我要尽量地温和、妥协,我深知,盲目的对立不是勇敢,而只是冲动。
  
  以前,我曾觉得网络写作似乎不好,如今觉得挺好——因为自由。真的很感谢网络,使文字可以不必看编辑的脸色而直接流淌到适合它的阅读者眼前去。网络,真的是造物的神奇啊。
    
  虽然是小说,但其实就是一个年轻人对#共#产#党机关生活的一个回忆吧,基本不需要什么构思,按记忆中的先后顺序写出来就行。不过出于避免日后纠纷的考虑,也出于避免伤害一些生活中的人尤其是女人的考虑,会有大量的虚构、移位、重置、以及必要的省略。另外,可能年龄大了,写着写着有时还是感到累,尽管争取每天完成一节,可总还是力不从心。
    
  去年初,感到厌倦了写作,也厌恶透了那些靠写作谋生的人——多数的作家和编辑——整整一年多,除了故意和自己捣乱写着胡闹并且写着写着就不想写下去的一些文字之外,就什么也没写。我是真心厌恶如今那些文化人的小圈子利益和可笑的勾当,与中国多数作家为伍只会使我感到羞耻。我想远离他们。
    
  去年9月开始,在一个师范大学为稻梁谋,终于不必靠文字谋生了,我感到很久没有过的轻松。一晃又是大半年过去,一天,回忆起自己当初在某省委宣传部混过的四年多时光,突然很想把那段光阴白描出来。我想用朴素的文字和诚实的心态,描绘出小人物在党政机关中的平常生活。如果有人硬要归类其为官场小说,我也不反对,但我要说,我所写的,相比于王跃文和周梅森所写的,有本质的不同,我要写的是自己用青春和迷茫所构建的生活,只不过我经历的那四年生活发生的场所恰巧是被世人定义为“官场”的那么个东西,于是我让那东西成了生活演示的场所。
    
  争取每天能写一节新的贴出来。写完它,免得将来老迈时回想自己这四年脑海里却只是模糊的印记,免得忘记了在那段日子里自己曾有什么样的感悟……便是对自己的一段时光有个交代,至于小说写得好不好,其实是很次要的事了。



告别宣传部的风骚

文/雷立刚

   
    
    1
    
    小林终于从干部处拿到了正式的辞职批复。省委宣传部这巴掌大的地方,不管办什么事情都喜欢弄得声势浩大,连关于小林这么一个普通科员辞职的小事,居然也专门下发了个红头文件。
    
    “这就走了?”研究室肥胖的施主任拍着小林的肩膀,用无限惋惜的语气说,“以后发达了,不要忘记我这老头子哟,来,这个文件你拿几份,我们特意要求干部处为你发的。”
    
    小林觉得施主任的手像鼻涕虫一样粘糊糊的,他感到一阵恶心,想到从此以后再不需要跟这条鼻涕虫打交道,于是不加掩饰地说:“施主任,老施,我反正走人了,还要这个干嘛?”
    
    老施擤了两下鼻子,他有慢性鼻炎,稍不留神,硕大的两个鼻孔里就会分别有一条鼻涕虫悄然溜出。当然老施对此早有准备,他总是用力抽动鼻翼,适时地将它们拉回,对这两条宠物般的鼻涕虫,老施可谓收放自如。每当他成功地将它们收回,他都会流露出一种不易觉察的微微的成就感,表现在面部,就是嘴角稍稍一咧。此刻,他嘴角一咧,说:“小林啊,你怎么总是不明白老同志的苦心啊,这个文件,上面专门说明你是主动要求辞职,这样你去别的单位应聘的时候,别人如果怀疑你是被开除,或者被分流,你可以有个证据嘛……”一边说,一边热情地将那几张纸塞到小林手里,小林懒得再纠缠,接了文件出去,回到对面自己的办公室,将最后一点东西收拾了一下,装进旅行包里。
    
    小林最后看了一眼自己呆了4年半的办公室,从96年7月到2001年2月,这里几乎什么变化也没有,就像小林的生活一样,波澜不兴、一成不变。小林心里涌起一阵伤感,近5年的时光就这么一去不复返了,他突然有些念起旧来,真要离开,对那些平时厌烦的人也陡然没那么厌烦了,甚至连老施也不那么恶心了,他打算跟老施好好地道声再见,轻轻推开对面的门,他发现老施正坐在办公桌前昏昏欲睡,小林忽然又感到强烈的烦躁,走吧,走吧,老施,还有这里其他一些人,他们只要一坐在办公室里就常常是那副昏昏欲睡的模样,令小林感到无法忍受。其实,仔细想想,老施其实也不算心肠很坏的人,但怎么就这么不招人喜欢?
    
    那时,是下午三点,离下班还有两个多小时,小林拿着袋子,走过十楼长长的走廊。走廊两边是一间连着一间的办公室,每间办公室几乎都整齐划一地以相似的角度虚掩着门,每个门里都透出点光亮和人影,让你知道有人在办公,但整层楼却没多少声息,太安静了,就仿佛许多人都在比赛谁能沉默得更久。小林可以想象得出,他们都坐直着身子,让任何领导进来都不会怀疑他们不在工作,有的举着报纸,似看非看;有的徐徐吹着茶杯上的热气,若有所思;有的则看着窗外,半天也不扭脖子……这就是机关,每个人都似乎很忙,每个人又都似乎说不清楚究竟忙了些啥。
    
    省委大楼的第八,第九,第十这三层都是宣传部的办公室,小林本来想到八楼跟老童道个别,想想还是算了,他不想在这里走来走去,不是因为不好意思——实际上宣传部的大多数人都是很羡慕他的勇气的——而是因为厌倦:他知道每一层楼都总有几个人像老施这样昏昏欲睡得过且过,他们为数并不多,却像粥里的几粒老鼠屎,让整锅粥都有些变味,正是这种变味的感觉,使小林彻底厌倦了公务员这个职业。
    
  

   
    2
    
    真要回忆起来,1996年的小林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大学毕业后会当公务员。在报考公务员之前,他其实一直没想过要进党政机关。倒不是他对这个工作有什么排斥心理,恰恰相反,当初的小林对党政机关充满好奇,还是十分愿意当公务员的。九十年代中期,下海早不时兴了,工厂下岗成风,大小生意都不好做,公务员重新成为很多人羡慕的铁饭碗,不,确切地说,即便算不上金饭碗银饭碗,起码也是不锈钢饭碗了——时代在前进,机关里的氛围也宽松多了,公务员工作不再像70年代乃至80年代时那么死板,那么一本正经,这就使得这个岗位多了一些轻松愉快,如同用不锈钢代替了铁,不再有讨厌的锈迹,自然更加具有吸引力了。
    
    那么,为什么小林以前压根没想过当公务员呢?原因恐怕在于他性格外向,像个快乐的跳蚤一般开朗好动,他本能地觉得自己不可能适应机关生活;其次,小林的父母都是老实的知识分子,在任何一级党政机关都毫无关系,在如今这个流行“关系学”的年代,他显然没有背景优势。所以,小林从大四开始找工作起,就很有自知之明地没把党政机关放在考虑范围之内。
    
    然而生活的问答题不仅经常没有标准答案,而且往往答非所问。稀里糊涂地,小林就进了机关,而且居然是省委宣传部。说起来很凑巧,那是1995年底,小林刚刚被一家外资企业拒绝,回来路上,买了张报纸,上面一大版都在介绍本省第一次省级机关公务员考试报名昨日开始,省委领导十分重视,表示一定要“公开,公平,公正”地把好事办好云云。当时,小林心动了一下,随即又想,还是别去浪费时间精力和报名费算了。这么犹豫着,回到宿舍,正好碰上同寝室的牛卫国。
    
    “走走走,赶紧走,就这两天可以报名,今天不去就报不成了”,牛卫国说。
    “报了又怎么样,说不定早内定了”,小林说。
    “是啊,都这么说”,牛卫国叹了口气,“但不试一下总有些可惜吧,多条路子总是好的,走吧走吧,哥们一个人去路上多无聊啊,同去同去,也有个说说话的。”
    小林想想也是,何必白白放过一个机会呢,就迟迟疑疑地和牛卫国一起去了。
    
    报名点设在“军人转业安置中心”,很大的一个厅里人声鼎沸,和自由市场没什么太大差别,不过自由市场里卖的是菜,这里卖的是“人才”。一进门,牛卫国就两眼发光,直扑“省高级人民法院”而去。对他俩这种法律系学生来说,进“公检法”无疑是最专业对口的选择。小林本来也想报法院,但看了看报名表,报法院的人实在太多,法院共招20个,报名人数已达400多人,20比1,风险很大,何必凑那个热闹呢。于是小林四下看了看,他们专业对口的单位,比如省检察院,省公安厅,报名的虽然没法院那么多,但也不是小数字,惟有省司法厅相对冷清一点,谁都知道,和公检法比起来,司法厅是清水衙门。小林心里一动,何不干脆就报司法厅呢?如果当真考了进去,一来解决了省城户口,二来以后假如打算当律师,在司法厅干几年自然大有裨益。他走过去,就在打算填表时,小林突然发现司法厅人事处负责招人的那个小平头态度异常倨傲,仅仅出于一种第六感,小林觉得还是省下这100元的报名费好些——八成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他直起身,环顾四周,后来,他回忆起那一瞬间,他相信自己一定是被命运的光芒无声地照射了一下——就在一旁的桌子前面,立着一个小黑板,上面贴着一张白纸,写着:
    
    
      省委宣传部:招本科及本科以上毕业生5人
     新闻处——科员一人,新闻专业本科
     对外信息处——科员一人,英语专业本科
     政策法规处——科员一人,法律专业本科
     文艺处——副主任科员一人,文艺理论专业硕士
     理论处——副主任科员一人,哲学、社会学专业硕士
     欢迎踊跃报名,优秀毕业生和党员优先
    
    小林心想,法律专业的人大多数一门心思考虑公检法,注意到省委宣传部政策法规处的相对来说肯定要少很多,何况党员优先,他是党员,多少占点先机。他走过去,拿起已经填好的报名表细看,果然如此,报政策法规处的总共11个,比例只有11:1,其中5个还并非正规法律科班,而是师范的政法专业。另外,负责招人的两个人,一个是个五十多岁的瘦高个,看起来十分正直。另一个三十多岁,也瘦,面善。都给人一种可信任的安全感。小林想,既然来了,干脆还是报一个名,就报这个吧。
    
    报完了名就开始备考。复习资料是报名的时候统一发的,一本是政治,另一本是综合测试,所有报考这次公务员考试的人都按这两本资料复习,试题也是统一的,按高分到低分,从每个应试职位选取前三名进入面试,面试又要再淘汰两个,唯一的幸存者就是最终有幸被录用的人,整个考试的竞争极其激烈残酷,备考的时间又紧,因此,大家的精神压力都很大,以至于一部分人备考了几天,就无法忍受这种压力,主动放弃了。
    
    小林他们班一共有8个人报考,其中3个复习了几天就弃权了。剩下的5个,牛卫国报考的是省高级人民法院,张永胜报考的是省检查院,查海亮报的是省公安厅,马明报考省安全厅,再一个就是小林,他们五个,因为要考的单位各不一样,不存在竞争,所以特别同仇敌忾,经常一起上教室自习,互相打气,总算是坚持了下来。
    
    
    
  
    
    3
    
    因为压力很大,竞争比考研还激烈,所以复习得几乎昏天黑地,小林记得在笔试结束的当天,他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古怪的恨意,将公务员考试复习资料扔进宿舍楼下的垃圾箱里。度过了四年悠闲的大学生活,突然陷入比高考还紧张的复习之中,的确难以适应。尽管复习的那几天根本没时间想太多,但一旦考完,简直有些虚脱,甚至让人产生一种极度厌恶一切考试的想法。丢复习资料的时候,小林就想,不管考不考得上,总之他将再也不参加公务员考试了,而那些资料,自然他也将永远不再需要,扔掉它们,仿佛扔掉敌人,有一种解气的感觉。
    
    据说如今的公务员考试已经遍布着暗箱,但至少在95年底的C省,公务员考试还是比较公正的,否则小林这样完全没有背景的人不可能一路过关斩将。那几乎像一场梦一样,顺利得令人难以置信。笔试成绩小林是报考宣传部的所有考生中的第一名,面试则是第二,没有惊险,没有起伏,甚至没有悬念,但却又似乎很矛盾,仿佛在情理之中却又在意料之外,总之,胡里胡涂地,小林就收到了省委宣传部的录用通知书。
    
    整个过程中,唯一的小插曲是,最后接到电话,小林到宣传部干部处拿录用通知书那个下午,刚出电梯,就听到一阵喧嚣,一个退休干部模样的老年人,正在干部处办公室里大吵,与之争辩的是小林已经比较熟悉的声音,即负责招人的那个五十多岁的看起来十分正直的瘦高个的声音,如今小林已经知道,瘦高个姓马,是干部处的副处长兼离退休处的处长,福建人。当时,小林本想避开,可是老干部已经骂骂咧咧地走出来,马处长跟在后面,似乎要解释什么。小林迎头与他们遇上,避尤不及,感到有些尴尬。不过马处长似乎并没什么尴尬,可能他已经对类似事情见惯不惊了吧,小林心想。不过,他始终还是有些隐隐约约的遗憾,觉得在报名时给他留下那么好的印象的马处长,不应该是这样的,可是,应该是怎样的呢,小林也不知道。
    
    和小林一同被省委宣传部录用的另外还有五个。新闻处录用的叫小陈,和小林念的都是华西大学,并且同年级,不过专业不同,是新闻系的。说来也怪,人只要不认识,即使在同一条街住十年也不太注意得到对方,小林与小陈在同一个男生寝室楼住了近四年,在这次一起参加公务员考试的面试和体检之前,他们竟然都没给对方留下过什么特别的印象。与他们同为华西大学校友的还有小黄,小黄比他们大好几岁,工作过两年然后又读华西中文系的研究生,这次,笔试和面试成绩在报考文艺处的人中小黄都只是第二名,而第一名本来是华西师范大学中文系的一个研究生,连体检时都还是华西师范大学的那个研究生来参加的,仿佛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儿,没想到最后那人体检却不合格,小黄便取而代之。
    
    大概他们上班半年之后,小林和小陈、小黄一起参加华西校友会的时候,小黄喝了点酒,而后半真半假地说,他有个大学同班同学,毕业分在*中*宣*部*,那次他考公务员,最后就是他那同学请*中*宣*部*一位局长给C省宣传部打了个电话,然后借口体检不合格,将前面那位拉下了马。小林将信将疑,他此时已经大致清楚,*中*宣*部*的一个局长听起来威风,就像县市上的人听起来觉得省委宣传部的一个处长很威风一样,其实,无论是*中*宣*部*一个局,还是省委宣传部的一个处,人都不算太多,即使是局里的一个普通科员,也有很多机会与局长或者处长相处,只要关系还可以,诚心恳求自己所在局的局长,领导是有可能送这个顺水人情的。而对于省委宣传部来说,反正是招录新人,录谁都是录,给*中*宣*部*某个熟人一个顺水推舟的人情,也是可能的。然而,小林怀疑的是既然如此,为什么非要搞到体检的时候才下手,面试时送人情不是更简捷吗?另外,小黄为什么要告诉他们这些?是炫耀还是在暗示?
    
    除了这三位华西大学的,另外还有三个。一个是小张,复旦外语系的,考进对外联络处。一个是小代,华西师范大学政教系的研究生,进的是理论处,她是这次录用的六个之中唯一的一名女性,相貌一般,但明显地透着机敏干练。最后一个是小贺,小贺是六人里面岁数最大的一个,这年已经三十,他是C省南部人,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一番后考进陕西师范大学读了三年书,这次回C省参加公务员考试,一举考中,据说在他家乡小镇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说实话小林从第一眼起就不喜欢小贺,因为小贺总是目光闪烁,并且眼里透着压抑不住的顽强的生命力,像是荒野中的狼。小林不明白,怎么小贺这样的人也考进了宣传部。“他们选人的标准到底是什么?”小林在心里将他们六人做了个归类,却发现很难找到共同点,他不仅有些疑惑,想,生活或许就是这样吧,总是偶然多于必然。
    
    
  
    
    4
    
    工作一旦落实,心情就舒畅了许多。小林他们班另外几个报考公务员的也相继有了结果,牛卫国没进成省高级人民法院,主动报名当了省委组织部的选调生,下到一个乡镇派出所当警察;张永胜没考上省检查院,打算去闯深圳;查海亮没能考进省公安厅,不过柳暗花明,利用家里的关系,进了市中级人民法院;马明考上了省安全厅,他也一个劲地说,“意外意外”。班上,小林和马明关系一向不错,如今一同考上公务员,依稀有一种同一个战壕里打拼的感觉。
    
    离毕业的日子越来越近,毕业生们自然是一次又一次的聚餐,一次又一次的醉酒,年年如此,只不过每年都要换一茬人罢了。一次,和马明一起喝酒时,成子前也来了。成子前是90级的,比小林他们高两个年级,当年是法律系的红人,一向眼高于顶,他毕业分在新华社C省分社,平时极少回母校,这次听说有学弟进到了省委宣传部,便来联络一下感情。成子前和马明是老乡,都是C省东部人,说着类似的东部乡音,尽管没多少共同语言,却也还是有一种朋友的感觉。此后又一起喝了几次酒,渐渐这三人就成了相对固定的一个朋友圈。
    
    在小黄召集下,他们华西大学一起进省委宣传部的这三人,也小聚了两次。小林和小陈都只有22岁,小黄自然成了大哥级的人物,不过小黄性格比较沉闷,话少,在一起意思不大,有一种为在一起而在一起的刻意,加上在面试前他们三人互相都不认识。所以,从公务员正式录取名单出来,到毕业离校,尽管在同一个学校里,他们也只断断续续保持着不咸不淡的联系。
    
    小黄虽然快27岁了,却没女朋友,小陈也没女朋友,他们三个人里,只有小林有女朋友。小林的女朋友叫简潞,也是华西法律系的,不过低一年级,他俩谈恋爱已经快三年。简潞大一刚进校时,接新生的大二学生们惊呼,“法律系终于有美女了!”,在90年代中期以前,法律系一向男女比例严重失调,比如说92级,60个学生,只有13个女生,而且几乎全是歪瓜裂枣。所以简潞的出现就有了点惊艳的味道。但实际上,简潞仔细看的话也五官不算特别好看,只不过个头高,一米六八,往哪儿一站都很打眼,加上气质脱俗,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所以一进校就被公认为系花。当时,不少高年级男生都在打简潞的主意,没想到却被小林捷足先登,于是不少男生愤愤不平地说,“又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小林自己也觉得不大配得上简潞,他一直觉得,尽管他还算有些才华,人也聪明上进,但总的说来,他是个平凡的人,无非是比多数人多一点勇气和积极主动。追上简潞的过程,就是一段稀里糊涂的过程,而且那么快就追上了,只用了半学期,简直有些云里雾里。因此,小林内心深处总觉得不踏实,总觉得或许有一天这段爱情就会结束。可能出于这种心态,加上有时侯自卑往往以自傲的方式逆向表现出来,小林总爱主动向简潞找碴,他们在一起不到三年,“分手”这两个字小林说了不下三百遍。有一次说完分手之后,小林还特意去剃了个光头,以示决心,没想到简潞却来主动找他,见面后,简潞只是说,“你剃光头不好看,不适合。”然后就挽着手陪小林去买帽子。在商场的镜子里,小林看到光着头的自己形貌不堪,而身旁的简潞却是那么全然不在乎,他不仅感动得鼻子发酸,心想,以后无论如何要善待这个女孩子。
    
    没想到,就在小林下决心要死心塌地和简潞处的时候,简潞却主动和小林分了手,那是在小林大四第一学期开学不久,正是小林找工作最艰难的时候,他这时最需要简潞的关心,然而她却离开了他。
    
    这成了小林心底的一个疤。尽管,他们最终还是和好了,但有三件事情小林耿耿于怀。一是,简潞在分手期间与一个社会青年谈过一阵恋爱;二是,他们恢复关系,是在小林大四第二学期开学之初,这时候,小林考取公务员已经基本确定,这给多数人一个印象,仿佛简潞是冲着小林考上公务员才回到他身边来的;三是,小林自己深信他还是很了解简潞的,她不是趋炎附势的人,更不是很有心机的人,只不过,他们恰恰在那时又找到了感觉,于是重新在一起了,然而,虽然如此,他还是不能释怀这么一个事实——他最需要她的时候,她却不在他身边。这和小林理想中的爱情不同,在二十二岁的小林心里,真正的爱情一定是危难时刻无论如何也不撒手的爱情。
    
    因此,尽管与简潞恢复了关系,小林却总觉得照样不能太长久,他心里想,现在俩人都在一个学校一个系,周围全是同学、熟人,反复分分合合也不太好,反正离毕业不久了等毕业之后,说不定自自然然就会分了,那样倒是一个彼此之间伤害最少的处理方式。
    
    时间过得很快,三四个月一晃而过,一九九六年七月初,小林他们拿着毕业证和派遣证,分头到单位报到去了。
    
    

    
    5
    
    省委大院在这座城市中心一条比较僻静的马路边,路两旁茂盛的法国梧桐,将马路装扮得十分幽静。大门已经有些旧了,站得笔直的武警,使气氛总有些庄严肃穆。进了大院,左边那幢是省委组织部办公楼,右边的那幢则属于省委办公厅,中间最大的主楼,则是其他各部门办公的地方。一至七楼分属于农工委、统战部等不太重要的机构,八、九、十这三层,是省委宣传部;十一至十三层,是省纪委。十四层是保密委,再往上,就是屋顶平台。
    
    小林他们六个人按通知的时间,在上午九点准时来到干部处报了到。相关手续办完之后,干部处协助马副处长负责这此公务员招考的那位年轻三十多岁的干部,陪同他们在省委大院里熟悉了一下环境,此人姓刘,瘦高,有些黑,给人感觉比较诚恳。当初在报考公务员时,他就在报名现场,那时候,报名的考生碰到机关里的人,一律喊“老师”,甚至也有喊“领导”的,如今虽然成了同事,一时还改不了口,小黄、小贺他们仍然喊他“老师”。他就连忙摆手,说,“叫我老刘就成了,我比你们大不了多少岁,也是今年才来的,从部队转业,没比你们先来多少天。”
    
    老刘带着他们六个,先是在办公区转了一圈,告诉他们宣传部的汽车主要停在哪里,倒垃圾时垃圾桶在哪里,焚烧过期文件的焚烧炉在哪里……诸如此类,而后,在大院里的休息区也转了一圈,那里有假山有水池,鸟语花香,据说一到清早,很多离休干部,都在那里锻炼身体。返回办公楼时,经过一个“院中院”,老刘压低声音说,这里面是省委常委的办公和生活区,即使我们省委干部,没事也不能随便进,我这么久也只在送文件时进去过两次。小贺听了,就羡慕地往里面看,只见站岗的武警背后,是大片的绿树和草坪,树枝遮掩着一幢幢老旧的别墅。老刘看了一眼,说,“瞧,那幢就是省委书记的房子,再过去那幢是省长的……其他常委,好像是两人合用一幢……”
    回到宣传部自己的办公区,老刘又挨着处室将他们六人介绍了一遍,由于这是宣传部第一次搞公务员招考,大家比较好奇,都一一起来打招呼。他们先后去了机关党委、办公室、理论处、宣传处、外宣办、新闻处、出版处、文艺处、党员教育处、精神文明建设活动办公室等部门,最后去了小林即将安身的政策法规研究室。小林记得,自己报名的时候明明写着“政策法规处”,怎么到了地儿却变成了研究室了呢?研究室这个名字,给人一种老年人蹲点处的感觉,令小林有些微微的烦恼。另一个烦恼是,他们六人跟着老刘在不同的办公室进进出出,不时可以听到其他人的窃窃私语,“看,这就是新招聘的六个人”。怎么被当成了招聘人员?小林心里有些不悦,但看看其他五个都没什么表示,他也就没将不悦丝毫表现出来。
    
    中午吃饭,他们六人一起上的省委食堂。吃完后无处可去,只好在附近散步。小林忍不住说,“你们注意到没有,他们都以为我们是招聘人员呢!”
    
    其他几个立即七嘴八舌地接过话来,原来,他们每个也都注意到了,只不过谁也没说出来。讨论一番,他们相信,其他人应该知道,通过公务员考试进来,其待遇与以往的干部是完全一样的,绝对不同于招聘人员。那么,他们还这么说,可能是出于习惯成自然,毕竟是新生事物,别人还未必能适应。小黄冷不丁插一句嘴:“说我们是招聘,就可以显得他们和我们不同,这也算是一种新的论资排辈吧。”大家听了,就都不说话了。
    
    下午,给他们六个分的宿舍定下来了。老刘将他们带了过去,就在省委大院门外三百余米处,一幢很旧的单身宿舍楼。环境大算好,楼道里又黑又潮,但毕竟很近。女同事小代本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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