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父

论坛:江湖谈琴作者:圣斗士发表时间:2006-05-31 12:56
我看见了他,这个老花花公子,这个曾经让不少人闻名胆寒,望风而逃的杀手。我以为他会毁容,换上一幅新的面孔,但是他还是老样子,他奇怪的令人发笑的发型,他脸上隐藏在皱纹里不太显眼的疤痕,他甚至穿着一件以前穿过的热带鱼似的衬衫,除了领口处晒出了一个深色的三角形,一切照旧。

他坐在草搭的凉棚里,成半躺状态,腿大剌剌地放在桌子上,巨大的油棕树的树荫遮蔽着他的脸。他戴着墨镜,所以树荫是多此一举,但是我因此羡慕他、恨他。他把脸转向了海的方向,我能想象他无忧无虑的表情,有这种表情的人,只要看到一点有趣的东西,也会呵呵大笑起来。

我有点牙痒痒,摸摸腰里的枪,确认是不是确实上好了弹夹。一把空枪和一把装满子弹的枪给人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装满子弹的枪能让人走起来路来更加踏实,在抬腿和落地时有一种沉缓有度的节奏感。

我向他走过去,说实话,面对这样的家伙我不可能不紧张。我已经远不是第一次了,但此时却出现了第一次的症状,我有点头晕,虽然这有可能是太阳晒的。以及舟车劳顿,我为了找他,起码跑了一百个地方,这里是第二次来了。和没有吃饭,是的,不杀掉他我不可能吃得下饭,我甚至觉得不杀他我连呼吸也得先缓一缓。

我有点摇晃,为了集中注意力,我开始数自己的步伐,一步,两步,三步,四步……由于过度专注,或者,不如说仍然是过度紧张,不知道是在第几步,我发现我竟然已经接近他的身侧不到两米。完了,我不由地冒出冷汗,太阳穴猛烈地跳动起来,我拔出了枪,但知道这已经太迟,太不明智了,我意识到我完全功亏一篑。

虽然他已经那么老了,但他的知觉的灵敏是人所共知的,在行业内当仁不让首推第一。他能在一个房间的门外,哪怕里面的人全部不动声色,他也能得知有多少人,有什么人,都在干什么,然后在推门而入的一瞬间里完全无误地全部击毙。

他没有动,但这是因为要是我看到他动,那么肯定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我乖乖地垂下枪口走了过去,坐在他身旁的另外一张椅子里。他还在看他的书,他一向是一个放荡的人,却又常常显得镇静。我扫了扫他手中的书页,发现是一本诗集,我还以为他只看色情漫画呢。那是一本我也喜欢的诗集,是当年一位曾经名震巴黎然后又跑去非洲受苦受难的天才少年写的。午后两点,海滩上的人们不堪太阳的毒辣,沙砾的热烫,陆续离开了。我轻轻地读出了那本诗集里我最喜欢的一行诗。

“我的孩子。”他转过身,站起来,把书放到桌子上,向我伸出双手,就象他是刚知道我来一样。我知道,他不是故意装做这样,最多是故意自以为这样。毕竟,用独特的敏感,和用普通的感官去认识事情是不一样的,所以他并非说谎。我微笑着站起来,把枪放到桌子上,也伸出双手拥抱他。我们紧紧抱在一起。我对他的思念是真的,他虽然背叛了我,背叛了我们,但他仍然是我的师父,是我的半个父亲,我拥抱他也并非说谎,我简直有点想哭。在我哭出来之前,他放开了我。我们回到各自的座位,开始谈话。说是谈话,其实我一言未发,都是他在滔滔不绝。

“我知道你的来意,孩子,但我不会怪你的。我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一切。”

“我感到抱歉,不知道是为什么,心血来潮,或者是厚积薄发,总之我那样做了。然后,我只好逃亡。这是一个游戏,是吧?然后你,或者另外一个人将踏上追杀之路。当然我想肯定是你,你是我的得意之徒,不让你还会让谁来呢,别人不够资格。”

“我一开始的确是逃亡,似乎这才符合游戏规则。我走偏僻小道,破衣烂衫,昼伏夜行。但是我后来突然觉得这太荒谬了,就象之前我突然觉得我当杀手很荒谬一样。我为什么要遵守游戏规则呢?不。我不做杀手了,就是要不遵守游戏规则。”

“不过我现在在这里是因为,我开车开到这里,当时很兴奋,旁边又有漂亮姑娘。我想炫一下,玩了一个大甩尾,结果车被甩翻了。我想这或许是一个预示,所以我决定定居此处。再说,这是海滩,你知道我有多喜欢海滩,特别是海滩上的漂亮姑娘。”

“生计不成问题,实际上枪这东西确实很解决问题。当然,我觉得我本人的魅力对此也有帮助。看到那边那些姑娘了吗?她们都是我的姑娘。有一些是我自己的姑娘,有一些是我手下的姑娘,她们乐于从事年轻姑娘们最应该从事的行业。不过,请相信我并不粗暴,我不仅仅是一个卑鄙的不劳而获的统治者,更是她们的知心人,可靠的保护人。”

“我现在的爱好是磨镜片。”他摘下自己的墨镜,果然看出了手工痕迹。因为我并不说话,所以这样谈话是有些让人不快的。他说完一段后,会停一段时间,然后旁若无人地开始下一段演讲。我想,他的确知道我会到来,所以他所说的并不完全是即兴发言,而肯定带有预想的色彩。

“墨镜是很妙的。”他复又戴上,“戴上墨镜,就象你站在暗处,而别人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们哪怕目光对着你,也并不能看到你。奇妙的安全感,隐身的快乐,甚至是宁静。你相信真的有什么初生牛犊的年轻气壮,或者时间锻造出的老辣凌厉吗?有,但都是一时的。有的人能把它们延伸到某种长度,但也仍然是一时的。大多数时候,我们渴望的只是宁静。”

“宁静。”他举起双手。然后右手先落下,放在那本诗集上,“哪怕面对疯狂也感到宁静。”,左手稍后落下,放在椅子的扶手上。扶手是布面裹的,他轻轻拍着它。我发现他身上没有枪,他的旁边也没有枪。作为一个杀手,我相信我的判断。枪有特殊的气味。我到现在才发现这一点。也没有刀,他善于使用飞刀。但我没有闻到刀的气味。要说明的是,杀手是闻不到自己的枪的气味的。所以我现在闻不到任何气味。我们一起看着远方的海。

我陪他有一段时间了,决定起身告别。我从桌子上拿起自己的枪,他看着我,我微笑着,他也微笑着。“这本诗集送你?”他说。我摇摇头。我站着,感到无比轻松,就象是初学般,我带着一种奇怪的自我意识转身,并迈开步子。我离开他两米,走下木梯,走出凉棚。在左脚接触到凉棚下面的沙地的时候,我举起枪,没有回头,反手射击。枪套着消音器,所以只有嗤的一声,一小块火石穿越空气并和空气产生摩擦的声音,微不足道的渺小的声音,让一切归于宁静的声音。在射击之前,我还不是那么坚决,认为可以出现意外,在射击之后,我想必须如此。

他喜欢海,喜欢海滩,我喜欢山。我要去山里,寻找我的宁静。我一边想什么山适合我,一边继续走出去。在这不远的一路上,我看见了那辆甩尾甩翻了的车,它仍然呈翻倒状躺在那里,一棵油棕树压着它,它将继续承受风吹日晒,继续生锈变形。还有一群姑娘,也许就是那群姑娘,她们有的花枝招展,有的清纯可人,有的是小麦肤色,有的是牛奶肤色,但有一点是相同的,她们都很年轻,年轻得让我不知道用什么赞美她们才好。而且她们的声音都很甜美。我想着这些,与她们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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