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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之所以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批判爱尊严的传统，是有感于中国历史上的浪费太多。中国历史上不乏仁人志士，但他们很多人都将毕生精力浪费在错误的事业之上，最终也以幻灭告终。
　　这涉及到东西方文化对人可能神圣到什么程度的不同估计。
　　西方的基督教传统因为笃信原罪论，而不认为人可能会多么神圣。他们倾向于防范人可能犯的错误，避免损失，关心弱者，这种思想贯穿于西方社会制度进步的各个历程。
　　而东方思想因为鼓励性善、相信道德这些美好的东西，从来高估了人所可能达到的神圣程度，于是成为圣人的个人贪婪几乎击倒了所有智识阶层（这种对道德与能力的个人成就的贪婪，从来在我们文化中被认为是正确的和应该景仰的）。他们不乏忠诚信仰并身体力行的人物，他们是真正相信的！如果不了解中国文化，可能不了解他们为追求这个理想所达到的可歌可泣的程度。确实很动人。——爱尊严是这种文化之一端。

　　因为我们的传统注重个人成圣，所以几乎所有有幸受教育者都位于这一起跑线上。无论入世的儒者、逍遥的禅宗、超凡的仙佛，所有最优秀的人才都被这一共同的事业所吸引（这是真正的可悲），也只有他们才有竞逐这一目标的实力：良知、虔诚、毅力和智商缺一不可。所有人的最高理想都没有超出这个：成就个人，而后惠及天下，爱所有人，顶天立地。多么伟大、光荣、了不起的理想！
　　如果整个社会只是赤裸裸的个人成就竞争之处，奖励个人竞争，整部历史只是个人成就的竞争史，那么这些追逐者无论多么提倡仁义道德和理想社会，多么虔诚地追求个人道德的纯洁性，这个社会仍然是被漠视者，普通人仍然没有保障。如果，我们至今仍不怀疑这种个人道德理想主义的正确性，中国仍然没有前途，仍然只会沦为“个人正确”竞争的道具与赌注。
　　至今，野蛮行为仍遍布大地、无处不有。中国真是一个有道德的民族吗？不，中国实际上是个没有受到正确道德教育的民族。
　　数千年来，几乎凡是真正有道德良知的智识阶层必不怀疑道德理想主义，并虔诚地为这一理想努力，不惜抛头颅洒热血。而他们最终所成就的只不过是关心个人：关心自己的道德层次、关心自己的成就水平，关心自己的抱负能否实现。由于对人性本质的错误理解，总不能发现什么是真正的社会公正、将希望更多地押在靠不住的理想状态而不是设计周全的社会制度，这个社会也总是原地徘徊，迟迟未有明显的进步。
　　那些自负天才的人，因为骄傲，对烦难的过程和不完美的结局失去兴趣。他们缺乏真正关爱他人和为公众服务的兴趣。
　　李沉舟怎么样？武功盖世，终只有一双空负大志的眼神。

　　中国历史上的所有人，都只是些个人主义者。他们对社会的期盼、热情与付出，都只不过是个人激情的喷发而已。中国人还没有聪明到静下心来考虑怎么使社会更好，而只是像邪恶的浪潮一样，一波又一波不息地抨击这个国度和人民。——这是个被错误思想蛊惑的民族。
　　只有否认个人道德所能达到的高度，才能有时间、兴趣和精力建立真正可靠的社会制度；只有真正地关爱那些不可能在个人智力和道德操守上有多大成就的普通人，不鄙视和严厉地鞭策他们，不只歌颂和顶礼强者与幸运儿的尊严，这个社会才真有人情味。我们要让制度来照顾弱者，而不只让制度奖励强者。我们要让制度来包容错误的人，给他们提供更好的生活，而不是让社会成为只由“正确者”享乐的天堂。我们不能提倡和奖励极端个人理想的竞争，鼓励这种荒诞不经的个人私欲，最好用基督教的原罪论一指头将它彻底否定！因为人根本不可能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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