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这些照片来,小说所触摸到的不过了了。

论坛:江湖谈琴作者:米米七月发表时间:2006-08-08 11:36

金花大师

摘自《小手河》
在河垓里,在观音大桥下从河垓数过来第三个桥洞里,曾经住了一个人,大家叫她金花大士,我怀疑应该叫金花大师,那里有过观音,观音叫观音大士,大家嘴巴叫顺了,就叫她也金花大士。她的预言差点动摇了卜算子的地位。

她对冉年年的一次免费预言中娓娓说道,你一生要遇见X+Y个人,一生要做103次爱,可是你喜欢的只有三个。我们听到做爱就掉头就跑,觉得很铿锵,却不知道,103次,在一生中是算很少很少的,有的人个把月就做完了,有的人三两下做完了。我们那时候最多只知道一、三,不能犯相同的错误,那是指一,事不过三,大家人责罚我们都是这个标准,哪里还容得103次。那时候听起来,是很多很多的,多到荒诞。至于那个X+Y,是一个一元一次式,方程也不是,不等式也不是,变幻莫测,用老师的话说,充满了人生哲理。

我已经忘记了,我是否做够了103次爱,如果做了,是在哪里做的,跟谁做的。

但是我记得最放浪形骸的一次,在一个街心花园里的长椅上,栽满了夹竹桃,是一个大白天,那个女孩子,穿着一条牛仔裙,那裙子样式奇特,按道理说,牛仔裙该是紧身的,她的却从中剖开,里面涌出来大把大把暗红色的锦缎。走路的时候要踢开,像一个剧种。她从容地坐在我身上,手被裙褶掩盖住,不紧不慢地在我身上摸索,张罗。我们面不改色,我们交谈甚欢。人们从我们身边不紧不慢地走过去,整个过程中,大概几百人走过去。我们竟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们当时那个长椅的位置是在叉口上,人流被我们的情欲梗破,我们未觉过意不去。就像用米粒梗破花茎,用石头梗破溪流。如同《波尔多开出的火车》里描述的那样,偏僻的不能容忍的情欲。她裙子上有锈,有漆。

写作,是让我在往事里提取一场最大的情欲。

也没有细想,年年,已经喜欢了一个人,是唐掌,剩下那两个是哪个,会不会在唐掌之前就喜欢完了,会不会有一个是我。年年警告我不能把这个预言告诉给唐掌,我是个贱人,唐掌警告过我不许告诉年年的事我统统告诉了。而年年警告过的却守口如瓶。那些单向的有来无往的秘密。就像小手河永远从这边,流向那边。

后来我开车,竟然只要一驶进单行道,就如同逆流而行般吃力,那些秘密就刹那灌满耳朵凝成了水银。

她还说,记得给你喜欢的人买一条忘不了西裤。

忘不了,忘不了,忘不了你的错,忘不了你的好,忘不了雨中的散步,忘不了风里的拥抱。

原来她是大拥一个小有名气的商人,是卖布的,那时候卖布进货渠道少、利润高,别人都有求于她,大拥展销会的时候,她一个摊位一天半下来就赚了一万。她舍得花钱,用的比赚得多,养年轻男人,后来那男人卷走了她所有的钱和布匹。仿佛在古代,男子一马车卷走她所有的箱只跟绫罗绸缎,她被剧情安排成投河自尽。

那个男人应该爱穿新不了情的裤子。

在我房间里,有张落地的画,是在一个影展上看见的一幅摄影作品,就想办法买下了。古镇,大染坊,染缸,漫天的红布,女人独自,我轻轻想起了她。

她就疯掉了,也不是彻底疯,也许只是隐退,不问世事。有时候算命,她问你要三十块钱,有时候她又不要。我推荐过一个表姐来此算命,好象收了她的钱,金花大师真懂得我的心意,知道这是孝敬她。无从判断,什么时候收钱什么时候不收钱,看你的运气。也不知道是要的时候疯着还是不要的时候疯着。也不知道是不收钱的时候准还是收钱的时候准。很多人到那里算命,都觉得她说得头头是道。可惜他们都不肯透露,如果大家凑到一起对质的话,我相信无外乎那几句话。X加上Y然后被一百零三减去等于三。

她的大师称号不是来源于算命,而是她的拳法。

她每天都在桥下面打拳,有时候到大拥一个有喷泉的广场上打,她的拳打的真的很出色,很多人自发到桥下面跟她学,组成老年人健身的场面。她的特色是失重,这是非常罕见的,她身体能极度倾斜,这个一辈子我只看到过三次,一个年年风景区叔叔的,二是电视上两个拉小提琴的,三就是她。除次之外,只有宇航员在太空中能做到。

那种拳太奇妙了,她头顶着一个小录音机,播放着细细密密的音乐,像顶着一只坛子,蚯蚓般的音符从坛子里爬出来。感觉她其实跟生活有密切的联系,她在空地上,录音机不能连接电源,她总是要买电池。她自己不开伙食,总是要吃饭,有时候还吃方便面条。

她左右倾斜,像一些字母。录音机像粘在头上一样,坚决不掉下来。那些动作,自发的人都学不会,像一些落叶,纷纷栽倒在地上。

为了纪念她,我曾经把一个女朋友送去修炼俞加。但是她太蠢,也不珍惜,劈叉总是劈不了。也不用心学,如果我跟她讲金花大师的故事,她会不会勤加练习。可惜我不想告诉她,怎样告诉她呢,告诉她又如何呢,开在我深处的一朵金花,谁也摘不下。

我想那是说不出来的绝技,说出来了也听不懂。需要大彻大悟。她是个聪明的女人,洗干净了或者还相当漂亮,那个男人为什么要抛弃她。仅仅是因为年轮。而且她既然那么聪明,精打细算的,又是卖布的,为什么不对那男人说一系列的不、布、不、布、不。又怎么让那男人欺骗到手。

简直是阴沟里翻船,高手失手。

她从来不诉说往事,关于她的一切都是别人想起来一点就说一点,版本太多,越描越黑。有人甚至把她说成卖咸鸭蛋或者臭豆腐起家的,真是把我气得半死。我坚信她一开始就是卖的布,芳香、高档。

她有时候会格外厌烦,赶走附近所有人哪怕是卜算子家的大狗,她曾经把卜算子家的大狗追得上气不接下气,要知道那条狗,很胆怯很温柔,从来不咬东西。有时候又相当宁静,就像一条淅淅簌簌的河流。

我妈妈回忆,金花大师曾经夸奖过自己,是在一个大清早,我妈妈买菜归来。我不相信,我想我妈妈为什么说是大清早,是想没有时间证人,而且我妈妈着实没有什么让人夸奖的,何况是金花大师。我觉得金花大士很有威信,不会轻易指点人。如果实在夸奖了什么,可能是夸奖妈妈手里的菜新鲜,被我妈妈听恍惚了。

妈妈被我揭穿了,说我胳膊肘子往外拐,说我花喜鹊,尾巴长,有了媳妇不要娘。她立刻显得对金花大师不屑不敬。我懒得同她争辩。

有一个春季以及雨季,一直阴雨绵绵,实际上南方就是这样,春季和雨季合并在一起,而且我们还靠河。桥洞能遮雨不能挡风。她生病了,几乎要死去,迹象是很久没看见她出来打拳、算命,我故意到桥洞附近的河滩上玩,发现她一声不响地淹没在麻袋、泡沫、布条里。那个桥洞里,还挂了一个镜框,有点反光,像一幅遗像。没有一碗热汤。我在吃饭的时候特别想起她。

我看见敲诈我的那两个高年级生手上拿了一个录音机,根据磨损的程度,我认出是她的。那两个人迟早要抓进去,为什么不在拿到录音机之前抓进去。他们播放起了另一种音乐,在观音大桥上随之扭动。我心里十分难过,可是我没敢帮她抢回来,我怕挨打。如果为了冉年年,或许我敢,可是为了这么一个女人,也不光彩。或许哪怕为了年年,我也不敢。

我爬到河水对岸大拥跟她对称的那个桥洞里,那个桥洞是马路过来第三个,她那边河滩要宽,她的桥洞下是石头。而我来到的桥洞除了一些石头和粪便什么都没有,桥洞下面是深水。我心里非常恶心,我觉得看他们俩的神色,不仅仅拿走了她的录音机,他们的脸上还有某种不可告人的快意,他们是不是袭击过她。她为什么要这个时候生病,不生病的时候她可以打拳,击退他们,把他们打得鼻青脸肿。她不是教了那么多徒弟,为什么不学成归来助她一臂之力,难道没出师。我为什么早不去跟着她学习拳法,就可以保护她。我第一次感到我脚下的流水是这么头也不回,无情无义。


剩下的十几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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