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文学男青年的自画像(下卷一)

论坛:江湖谈琴作者:王威发表时间:2006-09-30 17:18
上下两卷8万字,前后断续写了两年,真是懒惰到了无耻的地步。
终于可以彻底的摆脱了







  我们只有路人,没有彼此记住的义务。
你的快乐不加添我的欢喜,你的苦痛,不减少我的哀愁。
  题记


       一

  “王威,我什么都给了他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我爱他。我那么的爱。”
  王威叹了口气,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知道自己又该到了说那些话的时候。“童潇,不要这样,你不要这样,这样不对,这样不好。你不要这么说,不是这样的。你爱他,你这颗心思想着他。活泼泼的,有念头,会转动。只要会思想,这心,就专属于你的,不属于任何人的。你要说你的身体……这样吧。你把你的阴道想像成一条河流。是,是很多人来,来游泳,游过了,走了。他们最多也只能说到此一游。怎么会那么狂妄,认为你的身体是属于他的呢。”
  “可是,不甘心阿,我真的好不甘心,我把我的第一次给了他,全给他了。我是那么的爱他,他怎么能这么对我。你懂么,我的感受,你知道不知道,我的心里有多痛。我和你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是多么的痛。”
  王威在床上懒洋洋的翻了个身子,手上的书页面就哗啦的一阵响,他忙活了好一阵,才找到刚才那一页。真是一本有趣味的书,《福尔摩斯和他的时代》,他用膝盖压住找到刚才看的那一页,才回头来,懒洋洋的向电话那头的童潇保证,她的感受,他全懂,他全知道。他用两根手指轻轻地,一下又一下的敲着自己的额头,说:“童潇,你为什么要因为别人的态度,改变自己的态度呢。哦,别人不爱你,你就不爱他了么。显然不是。你是谁,你这会叫一下自己的名字,对,就是这样,你是童潇阿。你爱他,他便应该爱你么,这世界怎么会有这样的道理么,你想想看,你爱的谢霆锋、刘德华、木村拓哉、布莱德彼特,他们有着那么多人的爱,他们该怎么办。所以,你这不甘心,实在是没有道理,是你自己用自己的爱,把自己牢牢束缚住了,只愿意把爱给一个人,以为自己这样的爱尊贵,人也就尊贵了。这种想法当然没有什么不对。但是,你不能要求另外一个人,也这样的想,也这样的对你,这怎么可能,你说说,你看看自己,你便知道自己有多坏。
  是这样的夜里,王威在北京,童潇在武汉。
  王威很决绝的说——
  童潇,不要回忆,再回忆那些扯鸡巴蛋的、无聊的、纯洁的过去。所谓的过去,其实操他妈的从来没有过去,永远不会过去。
  什么,你说我粗鲁。操他妈这个词实在是太文雅了,你不写字,所以你不会理解汉语是多么精致的一种语言,精致的让人,至少是让我不痛快。
  操他妈,太可笑了,因为操的既不是你妈,也不是我妈,而是莫名其妙、和任何人都不相干的“他妈”。
  对,操他妈的。
  
  春天快到了,易矜已经离开王威好久了。
  想像是一种习惯了,有时候王威常常想,易矜,是为什么离开我,你知不知道我心里有多么痛,我谈过那么多次恋爱,可是,只爱你。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易矜会说什么呢,她什么都不会说,她应该已经忘记王威这个人了。可是王威在想像中,总是一遍又一遍的替着易矜说:我觉得和你在一起,不舒服了,不痛快了。就是这样。
  爱,爱情,就是我爱你。
  易矜,我说这话的时候,和你说这话的时候,是不一样的。这话,你向我说过(我不是在提醒你往日旧事),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是,我的意思,你没有完全的明白,我说这个爱的时候,眼睛看到的不仅仅是现在面前的这个易矜,而是十年后,二十年后,三十年后的那个易矜。
  那时候,我们假如一起走过了很长的岁月,生命中的很多知觉就会联系在一起,在分享。那时候,我们感情是缠绕的,不再是单纯的爱情,有友情、有亲情,有相知。爱情的比重就越降越低。  
  我要給你的,是我的一生。向你要的,也是一生。
  而你说的那个爱情,只是我们一起岁月的某一段,你觉得这一段,明显达不到你想要的高度,你很失落,很不耐烦,很焦噪,你因此判定王威不是那个能和你携手一生的人。
  你为什么那么的焦噪,那么的反复,一会儿接纳我,一会儿又拒绝,然后又接纳,又再次拒绝呢。你一直说,你弄不清,弄不清自己的反复,弄不清自己的感觉。其实是你的心里有个声音,一方面,你明白,王威給不了你现在想要的那种爱情,另一方面,又明白,王威是个很好的人(我说的这个好,并不是性格上的好,而是很多好的综合),是个足以相依靠一生的人。如果跟我在一起,一生会很顺,很舒服。但是未来太远,变数太多,你害怕,你抓不住。
  是不是这样。
  易矜会说什么呢,易矜什么也不会说,她已经厌倦了王威这个人。这个人是那么细腻,那么的缠绕,不可理喻。她板起面孔,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转身离去,让王威一个人继续在床上喋喋不休。

         二、

  童潇十七岁的时候认识王威。
  那时候童潇还在读高二。
  那时候两个人通过电话,在电话里其实也没有说什么,后来两个人在床上谈起最早的那个电话,童潇说,那时候我觉得你好坏,一开口,不是做爱,就是搞,就是乱七八糟的。是不是写小说的人都这么坏。还是只有你是这么的坏。
  王威说,我不记得我说什么,我只记得你告诉我你弟弟回来,在楼下打电话不方便,然后你说要上楼打电话,隔了好久,总之电话里头,你那边的世界安静下来了,安静的不像话。这安静,让我觉得很愉快。后来你会开始说话,我却在想像,你带着手机,象一只猫一样,轻轻的爬上楼梯。
  童潇说,王威,你真是奇怪的人。你说我该怎么办。
  现在两年过去了,两年发生了很多事情,王威谈过两个女朋友了,分了,散了。童潇也十九岁了,再读大一。他们已经有700天没有联系了。
  童潇说,我爱上了一个三十岁的老男人。他现在要结婚了。
  王威想了想,你觉得你适合他么,他爱你么。这个最重要。
  
  可是我不想放手。我骗他坏了孩子,他相信了。他哭了,哭的很厉害,在我的面前。但他今年要结婚,周围的人都在议论他不结婚是不是有病,他家里也催啊,我见了他家长。他家里说我还太小。又在读书,肯定不行 。
  那就好了。
  好什么啊,我不想放手。所以我才问你怎么办。
  再找新的男友就可以了啊。你是第几次恋爱啊。
  反正我把第一次给他了,我开始就准备好我们是不会有结果的。
  不让搞到最后大家都难看,忘记男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再谈一次恋爱。
  我每次下决心和他断,他就又很关心的样子,他说他会娶我的,给我买了戒指的,我怎么办啊。其实他人不帅,工作也不怎么样,他还有精神病需要要定期看。  舍不得,是吧。我的建议是扔掉戒指,不,买掉戒指,不然太可惜了。
  我把什么都给他了。
  你没有給过他什么,身体是你的。思想还是你的。你想他的这个思想也是你的。不是他的。什么都是你的。
  他婚礼我去吗,我们以后还见面吗 ,我还有只狗在他那,我想要回来。
  王威叹了口气,轻轻的喊了一声,童潇。
    

        三
  
  童潇隔了好一会,她会告诉王威,她现在在女生宿舍,声音很嘈杂,天气很冷。她走出来了,站在很冷的天空,在她的眼前,是她们学校的操场,操场还有一群男生在月光下踢球,月光很黯淡,光照在哪里,就会看见男生从操场冒出来,又消失,总之,是这样。王威,你说,是不是这样。
  什么。
  没有什么。
  恩啊。
  你在看什么书。
  王威手上书继续轻轻的翻过一页,他说,没看,不是在和你说话么。
  你为什么写小说。
  我的母亲去年去世了。
  哦,我是问……
  我的意思是说,我如果说的时候,会很长,你原不愿意听。
  说吧。
  去年我母亲死了,死掉了。当时,很不开心,觉得不公平,这不公平有很多方面,比如我母亲对我的不好,我一直没有用对她的好,来摆平。当时,也很难过,但是知道这个难过很不值钱,没有任何用处。人的感情在死亡面前,一文不值。这个事,遇到了。是一个事,很大的事。 以前身边也有很多人死,但不会触动,觉得很平常。 再下来的半年里头,就会做什么都不舒服不称意,如果没有工作上的事情,我和外部的一切接触,几乎完全停止。 我想弄明白一个事情。 那就是,象我母亲这样的人,平常的不能在平常,一辈子有意义么。也就是说,我再活五十年,老了,死了,我这样活着,有意义么。
  是啊,人活着有什么意义。好像没有,只有无尽的伤和痛,很痛很痛,王威,你能感受到的,你写了那么多的小说,那么了解人。
  王威呆了一呆,有点没有防备,感觉里就象一年前,登上前往深圳的火车,硬座,去看易矜。那时候,王威望着火车外的风景,悠然的想着,他在想着一些事情,生命一段一段,来,或者去,再不留下什么痕迹,偶尔抖动一下自己的心房,会意外,并没有掉落一颗两颗的尘埃。他会想:我的生命是不是太干净了,干净的和这火车上的人,这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不相干了。
是这样的时候,他开始怀念自己的母亲——他生命中最深邃的忧伤。
  怀念一个人,大抵,这个人是你的生命再不相干了。
  母亲,你离开我有多久了,一年两年,我已经记不住你了。火车如此的缓慢,让我看的清车窗外面的每一颗大树,你的面孔呢,我渐渐模糊了,是不是这样。
  你和说过很多话,我再也回忆不起来,当然,这无关紧要,你的每一句,并没有什么值得惊奇的。你教训我的道理,有时候你自己也做不到,但是,居然你那么的乐意说,我也总是不耐烦的听着,这样的关系,保持的二十八年,我都已经习惯了。你却走了。
  母亲,你诚然为我作过很多的事情,我是要感激的,可是这会,我一件事情也想不起来,但是,无关紧要,我还是感激,毕竟,你是你,我是我,你能这么对待我,我再不知道感激,还配是一个人么。我不想抬举你,说你和世界上别的女人有什么不同,有多高尚,品德多好,我知道你的,你真是再寻常不过的女人,又自私又小气,也刻薄也无趣,最可笑的,你的机心都是那么的显而易见。
  
  我要在无数的女人的面孔中身体里,找到你,抚摸你,亲近你。母亲,原谅我吧,我只能这么做,除了这样,我没有办法在空气中找见你,触摸你,顺从你。

    
      四

  童潇啊童潇,人在生命的某个阶段,会把自己看的很重,也就是自恋,总是理所当然认为自己是有价值的活着,活着是有意义的。我也是这样,在那个阶段,我写小说,想成名,想畅销,想得到认可,想和余秋雨一样,天天上电视。也会嫉妒,嫉妒别人的书出版,认为不公平,认为自己这么好的小说,为什么没人看,会很委屈,很不平。我在两年前,去北京,就会找很多人帮忙,希望把自己的小说出了。虽然我也知道自己写的不是什么好小说,但是,那时,也知道自己比很多阿猫阿狗的字强很多。在这样一个阶段,我把小说当成一个事,很大的事,和我的人生价值是捆绑在一起的。也就是说,我的小说不被认同,我的人就没有价值了。也就是说,外部世界带给我极大的痛苦。它衡量我,我是被衡量的。其实,这个和你现在的痛苦是一个道理的,你是被衡量的,人家不要你了,抛弃你了。你觉得痛苦,是因为你觉得自己那么尊贵,别人却一点也不珍惜你。  
  是的,你说的没错,都一样。应该是一样吧。你写小说的时候很快乐么?
  不是写小说,是写字。
  那就写字吧,你写字快乐么。
  在这个阶段吧,照理说,我感到充实,有目标,有进取心,想有所作为。每天,躺下来睡,站起来走,坐下来写,提起笔,可以几千字上万字的写。到了今天,我只要愿意,我提起笔,随便一个题目,就可以哗啦一大堆字。然而,我却常常感到莫名其妙的空虚,在做很多事情的时候,会想,这不是浪费我的时间么,我到底在干什么,我和我的世界的关系,是非常不安,不和谐的。我无法理顺这些关系。这是我母亲去世之前的情形了。
  现在呢,好了么。
  我写字有六年了。这六年,有很多的想法一直在变化。
  六年!
  是啊。最初,我体验到的快乐,完全来自于自己的创造。我最大的痛苦是,重复,和别人重复,和自己重复。我尽量的规避这些重复。我认为我能找到一条全新的,和以往任何人不同的道路。写出一本空前绝后的书。这本书,以前没有过,未来,别人也无法抄袭。在写的时候,我不断的阅读。阅读,有时候不在于学习,而在于比较,比较我和别的小说家有什么不同,我的长处在那里,短处在那里。在这个比较的过程中,我最后无奈的发现,小说家并没有不同,特别是越优秀越伟大的作家,共同点只有更多,而不是更少。就象每个刚刚谈恋爱,总觉得自己的恋爱是那么的与众不同,可是谈的越多,就会发现,自己的恋爱和其他人并没有两样。就象一个旅行者,最初,他会认为中国和印度有很大的不同,中国人和印度人有很大的不同。但是,但他去的地方越多,见识的人种越多。他就会越清楚一个事实:中国和印度没有什么不同,中国人和印度人没有什么不同。其实,写字的目的,是到共同的地方去。其实,是要告诉我们,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谢谢你。
  谢什么。
  
  童潇说我还是回宿舍去吧,这里真冷。又说,我想了,你出的主意不好。你说的,我也想过,可是我去哪找啊,现在有一个追我的男生,好丑好丑,看了都烦,很帅的又是他兄弟。
  那你就勾引他兄弟啊,这个女孩子要追男生,容易的很
  那不被骂啊。
  你怕什么啊,傻瓜,算了,不说你了。你还小。
  真的勾?含蓄好还是直接勾啊?出了事你负责啊
  晕哦,算了,你勾引我算了。我不需要你负责。
  啊????你没有搞错,我们天各一方啊。网恋啊
  晕哦,网恋还不安全啊。比安全套还保险的说。


     五

  易矜你在么。
  易矜,你在哪里。
  天气冷了,想念一个人,你知道,我说的是你,慢慢就变得细致而绵长了。在被窝里头慢慢看书,一本一本的看过去。然后觉得,其实,便是这样缓慢的想你,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感情好像不深不浅的正合适,又有点暖和起来。
  王威现在在房间里头,他在北京租的房子里头,捧着书,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象一个虔诚的教士。抬头,低头,抬头,低头。
  王威几乎每天都在睡觉。不停的睡,然后是醒来。醒来了,还要在床上抽一个多小时的烟。
  昨晚,王威和好朋友们去吃饭,五个人,是我们常常去的浙江菜馆“富春江”。
  傍晚,六点,北京,天黑。
  在酒馆里,慢慢的吃,慢慢的喝。王威喝了好多的酒,居然一点也没有醉。
  聊天,或者说清谈,说着德川家康、明朝的火器、宋代的内阁制度、布什的反恐。又有时从中国的石油管道谈到女人的阴道,就是这样。
  在这样的时候,王威会兴高采烈,可是,某一瞬间,他会从谈话者中退出来,冷眼旁观着自己,问自己,这些人就是我在人间的印迹了。
  于是,又会隐隐约约的惶恐。
  王威每天老实的呆在家里,上网玩游戏,通宵的玩,然后在网上认识了几个素不相识女孩子,没事的时候,就通宵的打电话。只是,不会再站在阳台上受着冷,而是用被子蒙住头。
  说的时候,就编造种种的故事,有时候,他是飞行员,有时候是军人,又有的时候是医生,整容科的医生。这至少不失为目前很好玩的事情了。
  可是便是这样的交谈中,王威对人间的故事也疲乏了,虽然,他从来是再好不过的倾听者。他听着她们的声音,热烈有时,沮丧有时,快乐有时,然后,又忍不住和易矜做比较。
  得出的比较结果,依旧是那么的绝望——易矜就是那么的好,是最好的。
  王威累了,不想挣扎,现在想想,其实最好的办法,无非是随它去,不必去特意的克制,慢慢一切都会意思减淡。这世界所谓越久越香醇的酒,不过是因为一直没有开封罢了。
  有一天,王威也会安静从容的想易矜,就象想着他第一个深爱过的人。
  王威想不通,象他这样的人,怎么有资格教训童潇,而且教训的津津有味,实在是不应该,太不应该了。然后,童潇的电话继续打过来,没完没了的打过来,女人的泪水总是克制不住,有什么办法呢,她们没有办法,原谅她们吧,就象原谅你自己一样,王威。
  小灵通信号不好,快没电了。我挂了。
  我们在qq上聊吧。
  你不是在宿舍么,你不是说宿舍没有网么。
  我出去,去校外的网吧。
  太晚了,难道要爬墙,不值得。
  我乐意。
  我累了,其实,我刚才和你说话的时候,一直在喝酒,喝白酒,我困了。
  “啪哒”一声,王威听见那边挂电话的声音,感觉到童潇的气愤和恼怒。
恋爱是你自己的。在这件事情上,王威想,童潇,我很遗憾,我无法帮你喝上一杯水,无法帮你画眼影,无法帮你接个吻。

     六

  春节就快到了,你有什么打算。
  我不知道。凑合着过吧。
  
  王威刚刚挂掉童潇的电话,小灵通又响了,这个前前女友的小灵通,真是,真是信号太好了。
  
  众所周知,我叫王威。
  我是小说家。我对人世间脉脉有情。
  有一个文学女青年,和我相识多年。我们认识六年了。在这个小说里头,我不想提及她的名字,我这样的声明,你们一定会误会,我的小说有着真实的原型。
  很遗憾,并没有,因为对于一个真正的小说家来说,虚构永远比真实力更省事。
  谁他妈的会为了写一个和自己,和身边的人过不去呢,至少我不会。我是王威。  
  所以,姑且叫她“文学女青年”,她那么喜欢我的小说,而且她也保证过,会永远也不知道有多远的喜欢我的小说,也许这个永远是在明天,更也许是在今晚的12点之前,谁知道呢。
  这是个人心软弱的时代。我知道。
  任何的努力也无助于个人内心的圆满。我知道。
  我的小说诉说的是远在天涯海角的故事,他将发生在我们这个时代的任何地方,如果不想成为上帝,那么意味着我们终其一生的努力是不断的对话和交流。电话、手机、答录机、email、icq、bbs、人心与人心是如此超限的接近,前所未有的接近。因为软弱。
  这个没有灵魂的时代,诗歌仅仅是奢侈品。或者说,诗歌行将被抛弃。
  我会这样很严肃的,一遍一遍的告诉文学女青年这些话,那些话。
  说到底,其实就是一句话——我是小说家,而你不是。
  我和文学女青年纠缠的历史已经有六年,从我开始写小说的那一天。我们只见过一次面,从来没有上过床,但是,我们每次打电话的时候,彼此在心里保证,一定要让对方感觉到比老情人还老的那种温馨。
  在电话里头,我们是那么容易动情。
  后来,我到了北京,她结婚了。
  我说过,有一支小灵通电话。隔一段时间,我们就会用这支小灵通通一次电话。和文学女青年聊天有时很愉快,有时很不愉快。我是南方人,在电话里头,声音很好听,很安静,哪怕是滔滔不绝的时候。
  我的话是那么多。以至于我现在想要打捞起我们说过话,都有点为难。
  她说如果我是个植物学家,她就要千山万水的去看望我,给我带一点长安的特产(她不说西安)。
  我觉得她是在放屁,指望她的土特产,不如指望找个妓女做爱不带套。
  当然,文学女青年又会指出,即便是放屁,表情也是严肃的。
  我很喜欢谈小说。一谈起来总是没完没了。
  我谈小说的表情,有时候连自己都厌恶,但是,电话的好处就在这里,就是你可以放心放肆放胆的去谈,而不用担心别人看到你的表情。
  我的小灵通和这个城市的大多数人一样,信号不好。常常说到一半,就听到她在天遥地远的另一座城市消失了。掉线了。那种感觉就象你在大街上看见你的初恋情人出现了,然后又在人群中被湮灭了。
  但是,我会养成惯性,会很自然对着话筒,“操”“喂——”“喂——”
  然后就挂掉电话。挂了之后,有时我会打过去,有时她会打过来。打过来或者打过去,无法都是为了说上一句话——刚才掉线了。



            七

  
  
  还有什么好说呢,实在是没有什么非说不可的。
  现在,王威开始和文学女青年通电话。
  王威想,老是让她听我谈小说,谈我该死的小说,实在是很不厚道,于是问:最近在做什么。(其实我根本就不想知道,只是一种礼貌。说了,自己就不痛快,为自己的礼貌不痛快。 )
  写论文准备毕业。
  你什么时候毕业。(王威想,我问这个干吗呢。 )
  明年。
  还早,不急。(王威想,即便她说是明天,我也会这样说的。)
  王威停了一停,问我:除此之外你还干吗?
  女文学青年回答说:看碟。一个韩国的电影,《空房子》。
  操,碟有什么好看的。韩国的电影有什么好看的。你记住,不管什么年头,正常人都不看碟,看碟的都不是正常人。所以,正常人都不看韩国电影,看韩国电影,都不是正常人。你看看泡网的那个悠晴,你觉得她正常嘛,我告诉你,她不正常。
  说到这里,王威停了一停,问:空房子好看么?
  好看。
  好看个屁。
  真的很牛,从头到尾,两个主人公,台词加起来不到三句话。你一定要看看,一定要看,你会喜欢的。
  王威在电话里大笑道:操。什么鸟电影。不正常。台词那么少,肯定是婚外恋。一定是婚外恋。不然什么样的片子会撑这么长,能撑这么长。我和你说,韩国人都是变态的?韩国人不变态,不变态怎么会拍出这样的电影?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拍出这样的电影么,就是想证明他们有多变态。这世界就是有这么一些人,要通过变态的方式告诉大家,他的存在,真是太可怜了。太扯淡了。
  王威停了一停,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不应该对文学女青年这么过分,毕竟她们是再老不过的老情人了,于是换个话题继续问:有搞了没?
  她说:搞什么。哦,他们作爱了啊。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我们认识这么多年,都没有搞上一搞,凭什么她们就搞了。
  于是,小说家和女文学青年同时又叹了口气。
  女文学青年说:我一直在想这个事情,我想,我们要是搞的话,一定感觉太差。 
  搞了才知道,不搞谁知道?就算是差,明知道是差,也要搞。不然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不是浪费了。
  话说到了这里,小说家就开始一如既往的描摹起她们从来没有搞过、即将要搞、注定要搞的一次爱。这时候,小说家的鸡巴要短很短,要长可以很长,长的时候就飞越北京的上空,在想像中,金光闪闪,呆头愣脑的想个人一样,直捣西安。
  于是,王威就开始口述,口述他和文学女青年做爱的过程,虽然这个话题,已经重复过太多次了。
  很忙很累,额头的汗都出来了。王威开始有点焦躁,也有点明白过来,为什么女生都不喜欢口交。 
  王威问:舒服么。 
  不知道,你们男人怎么都爱这么问?
  王威不好意思说,这是礼貌。于是他想了想,换个话题,说,我最近写了一个小说,你看了没有,讲了一个男人。
  文学女青年懒洋洋的说:那个男人叫王威吧。
  算是吧,他一辈子没有和女人做过爱,最想做爱的那个女人已经结婚了。
  后来呢。
  什么后来,哦,后来那个男人死了。
  她那也太扯淡了。他们搞了没有。没有,那怎么就死了。那女的后来呢。
  什么后来。那有那么多后来,这是小说,懂不懂,你知道什么是小说,小说就是没有后来。小说当然没有后来,你看那一本小说有过后来,操。喂——喂——
  又掉线了。
  隔了好一会,也许是半个小时,这半个小时,也许王威去上过厕所,去楼下买过西瓜,去邮箱写封信,总之,最后,可能是在床上,或者是在马桶,或者是在楼道的转角处,又接到女文学青年的电话。
  文学女青年说:我累了,要睡了,挂了。


              八

  任何一种没用的植物,都将被淘汰。麦子可以吃,苹果树能结苹果,牡丹能开花,王威在做梦。
  做梦有时就是在确认哪一些东西你已经彻底忘记,那些东西你还没有忘记。
  所以说,梦就是回忆。 
  女文学青年说:是的,王威,我还在读书。你问这里的操场,操场的边上有一棵大梧桐。每一个学校都有一个操场,每一个操场边,都有一棵大树,不同的只是细节。比如这棵在南,那棵在北;这棵是梧桐,那棵是白杨。这些并不要紧。宿舍里大大小小的,有9个人,10张铺,20多个暖壶和不计其数的电话铃。你还想知道什么。
  王威想着童潇的操场该是什么样子,当然,他不会去问童潇,他会问女文学青年,至于为什么这样,他也不清楚。他说:在晚上呢,晚上学校的操场是什么样子。
  哦,我刚刚到这里,晚上很少出去过,据说这里很乱。所以都在宿舍上网。怎么了。
  没怎么,随口问问。你觉得你的生活和六年前有什么不同,我的意思是结婚之前和结婚之后有什么不同。
  我和一个男人结了婚,每周见一面,其余时间,呆在一座奶黄色的6层楼里,写论文,改作业,看小说,研究奥地利文学。对了,我最近的论文,是关于梦的,你口述一个梦,我记录。我需要你的一个梦。就是一个梦,不要抒情,不要感慨。
  我很久不做梦了。
  你的意思是你不能和别人分享的就是梦,我就要和你分享一下你的梦 。
  和女人做爱,一直做下去,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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