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克的诗

论坛:江湖谈琴作者:桑克发表时间:2006-10-20 20:13
阴天

出门,云厚天低。
似一伸手,就能触摸
天的凉顶。
后背,不由自主拱起。

房屋忽然缩小。
吹一口气,它们就会湮灭。
我没这么做,怜悯地俯瞰。
老天也这么看我。

阳面的雪,开始融化。
满目湿黑的泥点。
空气却更冷,仅存的热度
被雪吸走。

但我心并未冷却。
也没热。天气循环,
或人生冷暖,再正常不过。
性质无法改变。

昔日,我看不起瑟缩的人。
而今,只有尊重。
每个人都自然活着。
如阳光,即生即灭。

即如此刻,在它隐晦的
打盹之中,光芒也是无所谓的。
把它分类也只是出于
游戏的乐趣。

2005.3.1.21:45

北宣桥冬景

1798年4月14日。
“傍晚,风狂雨骤,闭门不出。”
此刻,正是二月清晨,
风细无雪,行街者不止一个人。

剩雪的纸边,已烧成炭色。
日光的冷火,一刻不熄。看不出
它像个暴君。
反抗者的反抗是那么的冷漠。

薄脆的冰,露出青灰的砖。
哦,浅薄的秘密,
熬不过二月的拷问。
鞭炮的红屑之坟,故意挡在街角。

没人欣赏冬景。
没人颤栗,在心灵的羽绒服之中。
噢,行色匆匆的灰烬。
噢,无穷无尽的绝望的兵。

或像待考的地质层,
或像午餐闲谈,消逝在冷风之中。
没人记得住这个时刻。
纽扣之中没有袖珍录音机偷听。

“我能听见多萝西的呼吸声。”
你吃着烧烤,喝着可乐,回忆
某个不存在的一天。
镜子指出:“今天就不曾存在过。”

2005.2.24.22:31

卧榻

每一天活着都是侥幸。
隔窗看雪,看一次少一次。
每一场雪都是唯一的,
有着独特的长相,独特的脾气。

我喜欢每一场雪,
喜欢每一次罪恶,它们也是唯一的,
消逝,再也不会重临。
但愿如此,但愿每一场雪不会重临。

我行我素,飞行或者滑行,
从窗口开始,从广场,从休耕之地,
断崖突然跌入大海。
我飞抵任何一个人找不到的所在。

一个不存在的地方。我的地狱。
只有晚年值得在此逗留。
只有安静值得在此流连。
我看见地狱,它的欢乐必是迅速的。

2005.1.23.18:40

高高在上

四千英尺,冷。
向下看:那么小的哈尔滨。
辽阔的白地。
荒凉的人心。

房屋,单层或多层。
平顶像发霉的灰饼。
塑料皮、包装袋、玻璃瓶,
旧报纸记载时代的凛冽。

狭窄的道路
如面条,如鞋带,穿插在
城市缝隙。红公车
没有任何美感。

小人走动,头发
或密或疏,露出浅薄的头皮。
而帽子,各式各样,
抵抗工厂狰狞的废气。

一个小人仰头。
哦,唯一向上仰望的人。
哦,幼年的我。
满脸菜色,但却洋洋得意。

2005.3.7.8:06

积怨

我能做什么?
什么也不能。除了沉默中的起义。
除了把它写出,以草和树的联合名义。
以你的或我的,一个人的名义。

而不是两个。我不能代表你。
代表你的愚昧。代表你的野蛮。代表你的罪孽。
我只能代表我。
代表一个废物,它仅仅比正义低了一寸。

当我静穆,如同一个死夜。
当我罢笔,如同一架破损的收割机。
你不会敬重一粒死夜的雀斑。
你不会敬重一管收割机的笔芯。

但我不能大声。
但我不能刺目。
我的咕咕噜噜,比硫酸厉害。
我的抓抓挠挠,也比匕首锐利。

够了。有这个够了。
继续活着,即使狗活。
继续活着,即使与猫病斗争。
是的,斗争,这是唯一的升天的绳子。

2005.1.25.0:21

冷战

阴冷的早晨,我去上班。
洗你的脑,也洗自己。
像荒谬一样干净。
我拒绝洗澡,但脑,我推不掉。

风像AK47,不停扫射。
雪花四溅,证明它的威力。
大衣的下摆也摇动,
为它的主人感到凄清和恐惧。

暗红巴士像无声手枪,
在硬雪之上滑行。我听见
它的咳嗽,我不敢说。
医生的知情权,律师不能染指。

霞光掩映,我酷爱
办公室落地窗的下午。
仿佛核爆炸之后的冷冻,
雪屑的安慰,停在你的薄唇。

矿工们模仿着手雷,在暗中
分裂自己的身体。
我和自己的寒心决战,各舞着
一把日本刀,剃掉彼此的热。

我在盥洗室,呕吐。
哈气使我与鞋沿的雪泥
近似。我打开电视,看广告。
看阴霾的潜艇从我的脸上浮出来。

2004.12.6.18:06

换季

星期五,逃班。
自己给自己自由。拉上所有的
窗帘,阳台的也是。
室内不黑,我拧亮所有的灯具。

我从客厅踱到卧室,
从内卫踱到外卫。数数
餐厅壁画的鱼,究竟有多少条?
我无聊,但朝气蓬勃。

我躺在大床上,看赫索格的信。
“我曾像你一样,是个写信狂,
而今,我安静,像个安静的沙比。”
杨铭进门:“外面下了一天的大雨。”

“我没听见”,我嘀咕。
我的确没听见。我比
套中人更有修养。我不要耳朵,
只要一点静脉的小声音。

星期六,休息。
我想着昨夜梦中迎面而来的火车。
脑门伤痕疼痛。我突然跳起
拉开窗帘。外面正下着大雪。

2004.12.6.18:30

冬日园景

看不见喷泉,只有
湿黑的喷嘴,像燃气炉
围了一圈。顺风处,
大块的薄冰,透明而均匀。

灌木,像褪毛公鸡
围成更大的圈,放大了
喷水池的缺陷。风趴在会馆门上
寻找一个合适的角色。

积雪渐渐分出阶级:
象牙白,铺在路中;碎铁屑
堆在路边;雪糕白则守着草地
蓬松着尾巴。

天色渐暗,塔楼的几盏灯
次第亮了起来。行人匆匆,
裹着寒气。没人说话,
懒得出声的别克拐过中央的拱门。

2004.12.7.17:28

兴凯湖

透过稀疏的树林,
能见湖上的积雪,湖岸的
积雪更厚,超过
政治家的面皮。

偶尔有风刮过,雪蛇
向俄国奔去。积雪减少一层,
但苦闷却原地未动。
什么样的风才能使它迈脚?

四野空旷,冷清之余更加
冷清。我捂着棉帽,脚趾发痒,
那是冻伤的前兆。
平静之中,风暴的烧酒已在酿造。

我曾常住兴凯,
但从未见过此湖。
它在想象中,有无数张脸,
仿佛神秘的命运,随年月变换。

2004.12.11.11:54

外省

一夜的车程,却仿佛
遥远的中世纪。没有巴赫,
没有沙龙,只有雪花,
轮番轰炸书房的双层玻璃。

离什么都远,只有离心
最近。但这需要特别珍惜。
因它不是乡村,
可以把降雪完整地保存。

雪的异端很快清除,
满街都是铲车手和铁锹兵。
只有观光客兴高采烈,
把摔交当作浪漫之旅。

一忽儿,雪又开始暴动。
蓬松的雪,使人与人之间
有了链接。微笑不再吝啬,
从冻红的脸上洋溢。

2004.12.11.12:17

心寒

我冷。冷得厉害。
穿多少都冷,从里向外冒寒气。
冷在心里。空气中的冷算得了什么?
而且,还有齿冷。它冷得像冰块。

从里向外射寒气。
哦,人心,真是冷的根子?
没人冤枉?没人栽赃陷害?
我哆嗦,而且怀疑。

心内的冷源源不断。
站台上的人,小跑着,驱赶着寒气,
它似乎与生俱来。
我眼窝湿润:温暖为什么不能与生俱来?

寒漠的风刀,拼命地割脸。
“索性头也给了你吧。
这砂子,这红肠,这粗砺的身体。
这更暖的冻土带!”

2004.12.20.17:15

深渊

雪停,并不意味天晴。
而且更暗。多层次的云
迷人地展开百褶裙。

电锯切割着冰砖。
碎屑仿佛血浆,涂抹着
忍受的树皮。

留声机空转。酒廊里
一个无聊的人对着电视
玩转台游戏。

下午三时三刻,黄昏降临。
仅一刹那,黑暗再临。
彻底的黑,淹没你的迷人。

2004.12.21.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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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江湖术士 
  • 2006-10-21 1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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