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王(一)(大国师系列)

论坛:江湖谈琴作者:王威发表时间:2006-11-11 16:14
  在身毒国遥远的南方,在波罗奈,有一位无忧王。在他英明的治理下,国都非常繁华,居民生活美满而富足。
  在一个盛大的节日里头,无忧王在他的深宫最高的楼头望下去——街上的行人都穿着新衣服,擦着昂贵的香水,妇女们也装扮的象无数朵花同时在春天开,有人骑着象,有人骑着马,又有人坐在车上。
  于是身边的大臣们舞蹈歌唱——


  日从东方升,王之城无忧。
  月从西方落,王之城无忧。
  大哉不朽哉,王之城无忧。

  无忧王说,不然不然。民无忧则城无忧,城无忧则国无忧,国无忧则王无忧。我已经在位五十年了。数算我剩余的岁月,也并不多有。我想在这国中,找一个贤能的人,接替我的位置。
  大臣们吃了一惊,都跪伏下来,攀住无忧王的腿,掏出他们的心,大大的哀哭。

  无忧王到底不听大臣的劝告,在一个夜里,一个人换上僧侣的装束,偷偷的离开他的无忧城,前往海边去,至于他为什么往海边去,那是因为他当了五十年的国王,只看见过金黄的恒河之水。他想着,这一天,他要去看见,看见那比天还蓝的海水。
  在半路上,在一处空旷的原野,无忧王看见前头有一个孤零零的房子,是个往来行商打尖的旅店,旅店的店主是个瞎眼的老婆婆,说话时,嘴巴没有牙齿,有一条一人高的大狗蹲在她的面前。无忧王还是礼仪具足,向老婆婆要了房子,老婆婆给了他房间的钥匙,到了晚上,老婆婆做好饭的时候,一个房门一个房门的拍,除了无忧王,还有两个商人,一个是本地的波罗门,一个是外地的波罗门,一个胖,一个瘦。一个叫本不生,一个叫达梵音。
  于是四个人坐下来一起吃饭,吃饭的时候,本不生和达梵音渐渐起了争执,一个说家有娇妻,一个说良田广有,一个说自己财货贵重,一个说自己宝物稀罕。这凡人的比较的心一起,便是梵天也弹压不住。因此上,无忧王成了见证。
  本不生打开自己的行李,宝物是一件件的惊奇:大雪山的谛听五雷令;用五只白象象牙雕成的玲珑玉净瓶;出自埃及法老王陵的夜行人死亡羽冠;血誓封印之洞察之戒;灰烬者之德鲁伊之法杖。特别是一把杀人无血无伤的玉骨刀。他一展现起宝物,便不再是个外表上粗蠢笨重的摸样,他历数这一件件宝物的来历,背后的传说故事,以及自己是如何百般脑汁绞尽才盘算到手。
  达梵音也不示弱,他的手上提的是一个小小的口袋,从口袋中一件件掏出的是再小不过的玩意,他的小胡子挑动,精明的象个学究一样卖弄着他的学识,好多宝物乍一出手,毫不惊奇,却在他的指点下,光芒照耀整个旅馆,比如来自中国的伏羲轮回盘,可以指引行人水陆无忧,哪怕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也可以照亮一个旷野。又比如一个不知道什么年代的步云靴,普通人穿上之后,便能疾走如风,快逾千里挑一的宝马。
  无忧王原以为宫中府中历代珍宝保藏萃集,自己也算见多识广,看着他们争强斗胜,由不得瞪大了眼睛。
  达梵音比到后来,大叫一声,拿出他最后的珍藏:噩运宝珠。一颗给收藏者带来无限噩运的宝珠。无忧王心想,这样的珠子,既然会给收藏者带来噩运,怎么能算是宝贝中宝贝呢。可是,这瞬间发生的事情,确实是无所不能的梵天,诸天的神魔才能相信——本不生跳了起来,玉骨刀往达梵音的胸口一送,他什么宝物也不要了,抢了那颗噩运宝珠就跑。


  是你呵,是你。
  还能有谁呐。
  我早就知道是你。
  我一醒来就知道是你。
  我就在这时候醒了。

  无忧王觉得惊奇,为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激动,他俯下身子,查看达梵音倒下的身体,是的,真的象本不生所夸耀的,他的那把玉骨刀透明如水,经过人的身体,就像河水汇入了海水,找不到痕迹。他模糊的意识到了一个新的世界,那个世界大于生大于死,他仔细查看达梵音的身体,就好象他的身体不是人的身体,他继续聆听这旅店外四野的声音,这些声音的背后,还有另外一些声音,就像一个睿智的人总是话中有话,他并不吐露为声响为音节,却能为开了智识的人所了解所聆听。
  这繁星疾转的黑夜里,万物生长的事情如何知晓,这皮肤腠理包裹的血液何以昼夜不息的奔流。这天与地广大无边的界限又在那里。

  无忧王,王无忧,我如何比喻你,比喻你这时候的认识呢,就像后来在公道所里,瞎眼的老婆婆在诸位长老面前做证言,这瞎眼的老婆婆其实什么都听见什么都看见。不惟是瞎眼的老婆婆听见看见,便是那蹲在地上的狗,也叫喊,它自然也是听见看见。

  无忧王的怀抱中,达梵音渐渐的醒来,又是慌张又是着急,只是说不出话,用手指指着步云靴。于是无忧王便穿上,顺着本不生逃走的方向追去,追到了,把本不生扭送回了旅馆。
  旅馆此刻已经挤满了公道所来的人。
  在波罗那,或在乡或在野,每个聚落多人的所在,都有公道所。被推选出来的长老们巍巍的扶着权杖在高台上坐。长老们——一个黑胡子长老和十几个白胡子长老,在听完了瞎眼的老婆婆和无忧王陈述事由之后,检点本不生\达梵音的行李,那些曾经放出光芒的的宝物,他们忍不住爆发出一阵哄笑。
  黑胡子长老越众而出,将那些宝物抛掷在无忧王面前,无忧王定睛看时,尽是一些一文不值的破铜烂铁。
  黑胡子长老为祭坛点燃了圣火,有几位壮汉跑过来,为祭坛放入了木柴和黄油,他一手托着一个净瓶,另一只手拿着一根干枯的树枝,从净瓶中挑出水来,洒在耳,鼻,眼,嘴,手臂,腿。他高声的诵读着吠陀经——让所有人都得到善待,让所有人都远离疾病,让所有人都看见善良,让所有人都不再遭受痛苦。
  最后,黑胡子伸出手按在瞎眼老婆婆,无忧王,本不生三个人的额头上,让他们确认自己对毗湿奴,湿奴和梵天的爱和虔诚,愿意为这爱和虔诚,交托出自己的信任和生命。
  “你们这两个可悲的异乡人啊,你们要愚弄我们到几时,你们以为能如同欺哄瞎眼老婆婆一样欺哄我们么,吾王吾主万岁,为众神所宠爱的无忧王万岁万万岁。智慧的人随顺自己的本性,狡诈的人藐视天理,你们中间既然有人流了血,死了,我们便该伸手举起石头,为让无辜的死的瞑目,必要用罪人的血偿还。我们已然合议决定了,尽我们所能给的最大的仁慈——在你们中间有一个人被判有罪之后,他的尸体将被安置于高高的石头之上,直到天上的飞禽啄食尽罪人的肉。罪人的尸骨挂在树上,直到被风吹干。”
  本不生面无血色,双膝跪地,连声大呼冤枉,口中自有一套说辞——无忧王是最后一个到旅馆的旅客,他就住在隔壁,听见无忧王和达梵音争论了一整夜,最后,无忧王见财起意,杀了达梵音,被他正巧撞破,为了防止无忧王杀人灭口,他才仓皇出逃,望长老们主持公道,还他一个清白。
  黑胡子长老退了下去,又和那十几个白胡子长老聚讼良久,才又站了起来,说道——
  “异乡人啊!我们不愿意用刑具来锻炼你们的身体,逼迫你们的口供,我们愿将这审判的权柄交给仁慈的全能的至高的无上的梵天,我们相信梵天一定会亲自干预审讯,保护无辜的人……他会这么做么,是的,他会。
  黑胡子长老说到这里,已经有人在无忧王和本不生之间架火烧水,烧一锅可以活活煮死人的开水。无忧王晓得,这是神判法,在犯人口供不一,法官又无法审结的情况下,便将人投入沸水之中。如果一个人清白无辜,神灵自然会保佑好人。
  在一阵凄厉的尖叫声中,几个壮汉上前将本不生架了起来,扔到了大锅之中,刚投入水中的本不生的嚎叫声几乎震破无忧王的耳膜,无忧王吓得紧闭自己的双眼。很快的,本不生停了嚎叫声,周围的一切人声突然全都消失,只有烧水沸腾的声音。也不知道隔了多久,无忧王忍不住睁开了眼睛,他吃了一惊——本不生茫然的直立在沸水之中,水在他的肚脐下蒸腾,滚红他的皮肤,可是本不生却象是处在温水之中,安然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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