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网俱乐部

将军老了，平时翻一些闲书。

但实话说，这些书，和他搭不上边。将军读了，大多没有感觉。

将军陪孙儿们看电影，看动画片，看里面的种种活物儿惟妙惟肖地张嘴说话。将军抱着最小的孙子看，用下巴顶着他的脑袋，硌他。

孩儿们看得手舞足蹈，哈哈大笑。将军呢，他不到半个小时就进入了梦中。他双手铁箍一样抱着小孙子，任由小家伙儿看高兴了，要换姿势，奋力挣扎，几乎快要憋哭。

将军在梦中回到了童年。

他梦见了一只猫，那只猫在碉堡里，碉堡因为只有枪眼，所以黑漆漆的。枪眼里射进来的刺眼的光芒打在墙壁上，经过那束光时，人就好象被打穿了一样。碉堡有楼层，每一层都铺着木板，留出见方的楼口，楼口搭着木梯。猫顺着木梯无声无息地爬了上去，他也跟着猫爬。他想无声无息，但是人的身体是笨重的。

越往上爬，他越能预感到什么。但还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一种急迫的力量驱使着他，他和猫都越怕越快。直到爬上了最顶层，这一层上有一个大豁口，豁口外架着鸽笼子。他的头露出楼口，看见太阳光敞亮地照在豁口豁出的一大块木地板上，猫就在那里，被太阳光照出一个蹲踞的黑影，身体边缘的毫毛却闪耀着金光。

鸽子大部分在鸽笼里，发出在午睡似的一片咕咕声，另外几只站在鸽笼上，还有几只在豁口旁的地板上散步，它们都没有看见猫。

他看见猫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以矫健而凶残的姿势向鸽子们扑去。

将军在梦中感到头痛欲裂。猫和鸽子们的扑斗被太阳的金光融化，一晃即过，如入太虚。但就象是不小心拉到了一根导火线，于是引起了可怕的爆炸，无数情形一起袭来，气浪逼人，火光冲天。

一个少年，是他当年的叔叔，跑回家，哭着告诉爷爷奶奶，他杀死了别人家的牛，他似乎就是在碉堡的豁口上看到这一切。

他在湿润的沙地里挖蛐蛐洞，但总是挖出来一些蠕动的蚯蚓。他架起火堆，烧玉米吃，但他的嘴中是就地拔起，剥壳便吃的嫩花生的味道。

他和邻居的晚辈小女孩一起跑到山地里去，玩儿童们的过家家游戏，他伏在她的身上，她流出了鼻血。

他喜欢他的苗家的漂亮的姐姐，她比他大得多，她在他很小的时候出嫁了，他听见了苗家婚礼特有的芦笙和唢呐声。

他站在一个竹林的池塘边，用树枝搅拌池水，一条锐利的带剧毒的俗名青竹标的小蛇带着咝咝声破水而出，他吓得一退几个踉跄……

将军额头冒汗。小孙子已经哭得满脸鼻涕了，另外几个小家伙儿不闻不问。他赶紧松开他，用自己的手绢替他擦鼻涕，叫他使劲擤。

将军全身都有些湿热。他在梦的外面，但一切都开始了。他看见了热辣辣阳光下一片白绿白绿正开着花的苜蓿从，他躺在里面看书，看隋唐演义，看薛仁贵征东，看薛丁山征西，一直看到薛刚反唐。他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开始崇拜英雄的。蜜蜂们在苜蓿从上嗡嗡，在他的耳边嗡嗡，他用玻璃瓶子捉了一些蜜蜂回去，关在屋里，蜜蜂们在中午的凉快的屋子里贴在窗玻璃上嗡嗡。

他回到了他童年时那些支离破碎的爱恨情仇中，他在夏夜里用石头砸蟾蜍，他和伙伴在岩石上用铁棍刻字，他亲吻一个小姑娘，感到晕眩。

将军知道，自己是逃出梦来的。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他从现在开始做好了准备，他不害怕，但他很顽固，他要自己来选择时间。他愿意就在这样的场合里再次入睡，无需三世同堂，只需孙儿绕膝。

也许就是下一次入睡。他会再次全身心地，心甘情愿地进入梦中，回到童年，在那片苜蓿地里醒来。他酣睡过度，中午的太阳烤得他额头冒汗，看了一半多的薛仁贵征东放在头部上方，有一些页面被泥土弄脏了。

• 相关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