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玩:梁胖子不见了双脚(四~六) 

论坛:江湖谈琴作者:先张发表时间:2006-12-08 14:59
嗯。。刚不注意,一哈就浏览到电影《墨功》的介绍鸟。
很吃惊。俺这个小说的背景里,
居然也提《墨功》里的那个梁灏之子梁适鸟。。。
怎么有这么多人对那个药引子感兴趣泥。。
还好,俺的只是个“引子”。隐得很深很深。。坚决不让它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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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最近几天,梁志豪出差了。梁志豪一出差冯莲莲就在后沙峪不见了人影儿。梁志豪肯定想不到,自己前脚刚一出门,那个王理群、被人传说有些风度翩翩的校长,就明目张胆地来找汤玉兰了。
  关于父亲的出差,梁庆耀曾经跟踪过,不对,不应该说是跟踪,应该是梁庆耀曾经接受过母亲的一个特派。
  那一天,梁庆耀的母亲用平淡的、生意人般的口吻来掩饰她强烈的焦躁,她对梁庆耀说:
  “庆耀,我给你一次体验赚钱的机会吧,我在你的存折上存二千块钱,你去调查一下你父亲,看他在外面都跟什么人接触,回来向我汇报!”
  真的就是这样,在梁庆耀的家,所有的事务往来老早就施行了改革的新风——以经济建设为中心。
  梁庆耀盯着母亲哗哗地数了五百块现金,塞进他的口袋里,说是给他的车旅费。然后母亲又亲密无间地抚摩了他的手,让他一瞬间感到了母亲的慈爱。
  “去一个从来没去过的地方,去做一件从来没有涉足过的侦探工作!”梁庆耀在精神和物质上都感到了愉悦。这样的事情曾是包括梁庆耀在内的很多人的梦想,现在这个梦想牢靠地到来了,梁庆耀会对它拒之门外吗?绝对不会!白痴也会接受,况且梁庆耀又不是白痴。梁庆耀的内心充满兴奋,心头发热,根本就不用考虑,就一下子接受了。
  但是,梁庆耀丝毫没有表露任何兴奋的迹象,他决定用另一种态度为自己获得更多的条件。他装模作样地对母亲说:“这几天我要温习功课呢,旷课了,老师们饶不了我的!”
  “没事的,我儿学习成绩最棒。”母亲的笑容很爽朗,这使梁庆耀意识到她的年纪还相当地年轻,“儿哩,这点儿耽搁,算不得什么,学校那头,老妈给你摆平就是了,今年你肯定又是全年级第一!”
  接着,母亲意气风发地在梁庆耀的额头上响亮地来了两个“妈妈的吻”,这是梁庆耀对英语单词“KISS”最美好、最惊险的体验!
  不过话说回来,梁庆耀接受特派的任务还真没虚行。
  一路上,梁庆耀发现了他们家有限的几个成员,在性格上竟然是如此的可爱。特别是他对父亲可爱的发现,使他同时看见了自己身上的某些光芒。
  在这里要特别申明一下:关于梁庆耀及其父母的名字,只是一个杜撰。尽管我通过各种手段得到了这个关于梁庆耀的真实故事,但我必须遵守对故事的承诺。人听故事很容易,但往往缺乏一颗真诚的心,一不小心却侵犯了周遭的人。所以,你们一定要相信这个故事真实性,梁庆耀父亲的是可爱的,梁庆耀也是可爱的。我们没有伤害任何人的意图。
  梁志豪是一个烟鬼。
  但是虽说他是一个烟鬼,却显得与其他的烟鬼很不一般。这一方面因为他是医生,吸烟会选择用一种文明的方式;另一方面因为梁庆耀的家,确实并非贫寒家庭,父亲对吸入口中烟,非常讲究。
  无论在家还是在医院,梁志豪吸烟经常会跑到专门的吸烟室里去吸,而且他只抽雪茄。
  这次梁志豪是去东北的一个城市联系一批医疗器械。
  火车票是由梁庆耀的母亲提前定的,母亲为梁庆耀也预定了一张。母亲把梁庆耀的座位安排在与父亲相邻的那个车厢的尾部。梁庆耀觉得这是母亲出于对他“安全”和“视线便捷”的考虑。
  梁庆耀记了父亲的座位号码,然后在候车室晃荡,直到火车快启动的一瞬间,他才不慌不忙最后一个人上了车。他真实地看见父亲像是被母亲预先安排好了的一个角色,安静地坐在那个熟悉的数字的下面。梁庆耀在父亲的身边,没有看见别的熟悉的面孔。
  车厢的人并不多。梁庆耀穿着在同学那里弄来的一套很是破旧的衣服,和一顶只有在冬天才戴的长筒毛线帽子,架一副黑色宽边塑料眼镜,并在脸上涂了很多污浊的颜色。有一瞬间,梁庆耀在火车上的公共厕所里看见自己的模样,活脱一个卓别林式的喜剧人物,梁庆耀为自己的这一化妆天分乐得不行。但是梁庆耀在心里说,不仅要懂得乔装打扮,更要具备一个侦探的眼睛,我不能辱没了俺妈给的两千块钱呐!
  梁庆耀决定在这几日里,以一种另外的状态探明他见惯的父亲及其他平常的人。他决定以自己为题,以周遭的人群为载体,做着一个测试。梁庆耀认为,他一定能够以此窥探到人们的灵魂;他要检验人们对一个胖子,一个普普通通的胖子,会怀着怎样的态度,在陌生的人之间,到底是什么力量在支撑。
  梁庆耀首先把自己的座位让给了身边一位站着抱孩子身体丰满的少妇,那妇人很客气地向他说了很多感激的话,然后她大大方方地坐在梁庆耀的位置上,把雪白的乳房掏滚出来奶孩子。梁庆耀觉得她奶孩子的动作漂亮极了,所以他就忍不住不时地回头傻笑着看她,看她白白的乳房,再不舍地往车厢的连接处走去。在车厢的连接处,梁庆耀依然能够瞥见父亲。
  火车经过几个站点后,人群变得稀少了起来,梁庆耀终于能在与父亲隔着一个靠背的位置坐下来。他一坐下来,身边的一个年轻人就跑开了,那个年轻人大概是嫌弃他邋遢的模样,掩着鼻子,跑得很疯狂。年轻的人喜欢干净、整洁,这让梁庆耀感到高兴,因为他自己平时也是这样做的。
  梁庆耀与父亲隔着椅子背靠背地坐着,几乎完全能够听清父亲与周围的人说了什么话,以及他能想象到父亲说话时的种种表情——是那种总张着肥厚嘴巴晃头的表情。那是他自己的父亲,他太熟悉那个人了!梁庆耀禁不住站立起来看了一眼父亲——他正读着自己早上塞进包里的一份过期的报纸,他阅读得出神入化,这个样子让梁庆耀很喜欢。
  火车走得缓慢,停停走走,中途父亲有一阵显出了不耐烦。他把窗户打开,让凉风飕飕地灌进来,然后他开始抽雪茄。他没有去车厢的连接处吸烟,那时的火车不禁止吸烟,所以他断是不会在车厢的连接处抽的。他就地取出雪茄,是那种高档的铁盒子装的雪茄烟,出差的时候他总带着这样的铁盒子,显得他具有优越感,又派头十足。他此时的心情相当的好,正想着一些愉快的事。他拿起一支雪茄,用一只明亮的剪子把密封头剪了一个切口,然后横着拿住雪茄将尾端以45°几何角度倾斜,凑近火苗点火,待火苗稳定后,他却并不忙着吸食,于是浓郁的香气吸引了很多人。但父亲久久地凝视缕缕烟雾,像是要让味道稳定一下,平衡一下。然而他终于吸了起来,他与它的接触就像用眼光与一个被勾引的姑娘的眼睛狡黠地碰撞。
  火车平稳地行驶,在奔入一个凹陷地段的铁轨时,突然车外有个人站在岩石上对着火车的窗户撒尿。车厢里的人一下骚乱了起来,就像雷雨的天气大伙抱头鼠窜。梁志豪因为专注于吸烟,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等他反应过来,看到惊慌不定的人群才明白发生了点什么,于是他忙问身边挨着他坐的那个中年人:
  “刚才窗外发生了什么?”
  中年人看了他一眼,想了想,扭头对着对面座位上的人说:“没什么,刚才外面也有一个抽雪茄的人。”
  大家的神情开始专注了。
  “什么样的人?我怎么没看见?”父亲说。
  “一个大胡子的兄弟,叼好大一根雪茄,不但抽雪茄,还向着窗户随地吐坛!”
  车上的人哄笑了起来。
  梁志豪知道了中年人取笑了他,但不知道取笑了他什么。梁庆耀和他的父亲对这个人都很注意到了。只不过,梁志豪一直保持稳重,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般,继续若无其事、悠闲地品味着自己的雪茄,让旁边的人羡慕和惊奇不已。
  过了一会儿,中年人终于说:“外面天气真冷,先生,请您把窗户关上吧!”
  父亲并不搭理那个人。
  那个人接着说:“外面天气真冷,请您把窗户关上吧。”
  父亲头也不抬、目不斜视地答道:“你以为我把窗户关上,外面就不冷了吗?”
  那人被父亲的话噎得半天说不了话,梁庆耀被他们的交谈逗得满脸笑容、差点笑出声来。梁庆耀的心情很快乐了。
  
  五

  梁庆耀站起身仔细地看了那个与父亲并坐的中年人。他大概四十来岁,脸庞修长,眉目清秀,衣着整洁。父亲体态臃肿,几乎占据了整个位置的三分之二,由于父亲的堵塞,那人显得非常窘迫。他们两人不仅言谈滑稽,连组合成的画面也显得滑稽,一胖一瘦,对比非常鲜明。后来,他们像是聊得非常投缘,梁庆耀看见父亲递了一枝雪茄给那个人。随后,他们又掏出本子交换了各自的电话号码。梁庆耀便觉得这趟旅行没怎么有意思的了。尽管不是很有意思,但他还是感到一个人坐车旅行,也并不是非常无趣,陌生的每一件事物在体察中都可以“点石成金”。
  中午的时候,开始有人卖饭。梁庆耀并不感到饥饿,他在座位上随着火车的震颤恹恹欲睡。梁庆耀在迷迷糊糊的状态里听见父亲叫盒饭的声音了——嗨,嗨,卖饭的这边过来!然后,就有很浓烈的油闷味儿扑了过来,窜进了梁庆耀的鼻子。梁庆耀的鼻孔迟钝地张了起来,吸了一口气,然后他难受地把鼻子埋在了袖子里面。油闷味儿真的不好闻。但他却听见父亲在不间断地点着食物:“来两盒米饭,一盒炸小黄鱼,一个啤酒,一个蒜苔肉丝,一个排骨,三个茶鸡蛋,四根火腿,还有,你这烧鸡怎么卖的,我要半只,对了,还来一瓶大汽水,嗯,汽水有点多,不过没关系,反正一路上也用得着。”卖东西的师傅温柔着嗓子说:“兄弟,够不够?如不够再来一份土豆烧牛肉吧,炖得很烂的,要吗?”父亲说:“这个就免了吧,吃土豆会发胖的!”
  这次梁庆耀强忍着没笑,他对父亲刚才的逻辑感到吃惊。父亲的饮食习惯他是比较了解的,他的饭量大,这个也没什么异议,因为人的代谢本来就有所不同,吃得多也算一个人的特质。但是,梁庆耀现在却第一次以旁观者的角度,体察到了父亲的饮食逻辑的混乱,进而,梁庆耀觉得自己的饮食逻辑也是混乱的——因为他和父亲一样,都胖得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了。
  尽管现在梁庆耀对这种食物没有好感,但也固执地认为身体对它们时刻需要——人的身体必须由充沛的营养来支撑,而营养“只能”来自食物——这种想法,从梁庆耀出生之日起(梁庆耀觉得,人一出生就是有思想的)一直伴随着他到现在,让他不由自主地在不同的时间和地点疯狂地摄取食物,让他觉得对于看得见的食物如果不吃到口中,他简直要感到愤怒。“是的,很多时候,我们为食物而战!”梁庆耀可怕地想,“我时时为吃不到食物而愤怒!”。但在此时,在以父亲为镜观察到自己尴尬。他胃口全无。梁庆耀对全身已有肥肉痛恨万分,大有大把抓之揪之弃之的冲动。
  梁庆耀把仰靠的身体站直了,把一只手伸进了裤兜,攥着里面的二十元零钱搅来搅去,一会趴在桌子上,一会伸直腰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但他不知道到底该做点什么——可以想见,如果人以不吃饭以此来减肥,那么势必会多出大片的空白时间无法打发,这将是胖人们的一大难题。还是该买个盒饭,或者找个类似饭盒的东西装点象征性的食物吧,甚至如果有一个杯子,装上一杯开水,用勺子一勺一勺地食之,这也能顺利度过吃饭仪式的难关——梁庆耀这样想。但是,当他看见越来越多的人,都在猛烈地用筷子扒着饭盒,有说有笑,心情开朗的样子时,梁庆耀的食欲和心情一下子像遭到当头一棒地紧了起来。他面对的是一伙成群结队的东北商人,想必他们对这种火车上的生活早已经习惯,梁庆耀觉得这样的习惯他万万不成养成!
  梁庆耀渐渐地觉得,其实自己的食欲受到打击只是对盒饭这种形式的食物受到了打击,相反地,他对其他的能够想得起来的食物,却怀着无比强烈的美好愿望。由于压制着没有吃到食物,梁庆耀心中的愤怒已经悄悄地冒出来了——任何人都应该有饮食的权利,谁也不能剥夺,一种大义凛然的托词牵引着他再次向火车的连接处走去。在连接处的大玻璃板面前,梁庆耀的目光机敏地搜索着车外奔跑的世界。不知道过了多久,火车的奔跑渐渐慢了下来,车门也打开了,车窗外面的贩卖食物的吆喝声,把他震得情绪激昂起来。
  这是一个大的中转站,有大概十多分钟的停车时间。梁庆耀随着三三两两的人流绕到了一个站内的商店面前,伸手要了一只冒着热气的鸡腿,蹲在地上三口两口地大吃了起来,似乎要把刚才的食欲损失找回来一般。正吃得起劲儿的时候,一个叫花子一样花脸、衣衫褴褛的小女孩挨到了梁庆耀的身边。她的眼睛一动不动地落在梁庆耀的鸡腿上,让梁庆耀一下感觉到咬着的似乎不是鸡腿,而是一根大木棒,一根上面掉着两颗小姑娘眼睛的大木棒。小姑娘没有说话,只是无声胜有声地看他的鸡腿。梁庆耀一下子没食欲了。不是梁庆耀觉得小姑娘有多么的肮脏,而让他的胃口突然下降,而是梁庆耀察觉到,这时他与小姑娘的形象是多么的相似!
  “我们都是肮脏的,我居然和一个叫花子一样肮脏!”梁庆耀不住地想,另外再加上众人如芒刺背的看西洋镜一般的目光,梁庆耀立马把手里的半块鸡肉递给了小姑娘,并站起来给她再买了一个鸡腿,然后他撇开这些散乱的人流,转身大步流星地蹿到了其他的地方了。
  梁庆耀突然撞在了一个的身上,并差点摔倒,是那个人反手一把抓住了他。梁庆耀回头一看,才看清楚那个人就是刚才挨着父亲坐的人。
  “吃饭,每个人都要吃饭,但每个人吃饭的方式却截然不同。”那人很认真的看着他,“比如,你和那个小姑娘就很不同,尽管你们脏得相同。”
  “哦,我们脏吗?既然脏,怎么又有不同?”
  “这个社会,脏自然有很多的不同了,有很多种,有表面的脏,肉体的脏,思想的脏,行为的脏,各具特色。你们都是表面的脏,但她是被迫的表面的脏,你是主动的表面的脏,你是一种清醒状态,你具备优势,但是,往往主动的、清醒的脏,就容易接近思想的脏了。”
  梁庆耀一下就对这个人充满了一种熟悉的亲切感,同时也体味到了他唠叨的烦琐,因为眼前的这个人的讲话,很像他的语文老师,一副想在别人面前显出先贤的模样。但梁庆耀又觉得,能与像自己老师一样的人做个忘年交,应该是非常难得的,所以,他在心里很开心,就和他继续聊了起来。
  经过闲聊,梁庆耀得知那个人真是一个语文教师,姓杨,全名叫杨学寒。凑巧的是,他居住的地方居然就是梁庆耀和父亲要到达的那个城市——青源。在杨学寒得知梁庆耀姓梁时,他对眼前这个小胖子涌出一种奇怪的使命感。

  六
  
  正聊着,他们不自觉地就走到了梁庆耀父亲的窗口边。他们完全没有注意到所站立位置就是在车上时的位置。没有行李无所牵挂的出差人,他们总把自己的位置定在脚步即将到达的范围,很少真正留意周遭的环境。父亲正埋头吃着饭,有一会儿他站了起来,去行李架上拿放东西。梁庆耀和杨学寒在有一搭无一搭的谈话空隙里,等待火车的出发。突然,杨学寒盯着车窗的玻璃仔细地看了起来,神情专注,他表现出对玻璃里面的影像很吃惊的样子。梁志豪很生气,因为他注意到外面的人始终盯着自己的影子看。他费劲地推开了窗户的上半部分,头贴在玻璃上正待要发作时,杨学寒突然敲了一下玻璃,转身对着梁庆耀的背影说:“嘿,小伙子,这块车窗的玻璃是个放大镜吗?”
  梁志豪听了这话,放下手里本来可能要砸出窗外的饭盒,他的心情很快乐——这瘦猴子也蛮懂得幽默的!在他发愣的瞬间,梁庆耀和杨学寒已经离开了车窗,因为火车马上就要启动了。梁志豪只看到了他们的背影,自然还没来得及辨认出自己的儿子。
  杨学寒上车后迟迟没有回到座位在车厢的连接处悠闲地接连抽了两棵烟。梁庆耀独自进到车厢里时,父亲正埋头吃着盒饭。他吃得很在状态,全然不顾四周人群的走动,就像在梁庆耀的家里的餐桌上吃饭一样,一副当家派的作风,目光只盯着由鼻梁延伸出去的轴线上。
  梁庆耀看了一眼抽烟的杨学寒,他还在那里享受香烟的乐趣。梁庆耀一屁股朝着父亲身边杨学寒的位置坐了过去,并且故意很明显地和父亲靠得很近,但是他把头扭在过道里,抄着双手地斜靠着。
  父亲依旧若无其事地甩开了姿势地扒着盒子里的饭菜,梁庆耀为他的镇定感到吃惊。
  慢慢地,梁庆耀像是受了什么巨大的吸引,不由自主地将头转向了父亲。父亲保持着姿势,没有抬头,仍旧不停地咀嚼着,只是他咀嚼的速度突然慢了下来。就在这时,突如其来的一个动作向梁庆耀袭了过来——
  梁志豪猛地抬头,把饭盒与里面剩下的饭菜一齐扣在了梁庆耀的胸口,梁庆耀的脖子顿时一片狼藉。父亲恶狠狠地对他说:
  “我日你个娘!小肥崽子,想吃饭爷给你买,你挤个啥子!”
  梁庆耀被惊呆了,被这没有料想的场面惊得不知该怎样应付。
  他的脑袋耷拉了下来,面颊绯红。他不想再看他。他抱着胸口的饭盒,迟疑了大概三秒钟,就转身朝车厢的连接处跑了过去。梁庆耀跑得踉踉跄跄步履蹒跚。
  他一直跑,穿过杨学寒吸烟的地方,惹得杨学寒一阵发愣。但他继续向另一节车厢不停地跑,好一会儿,梁庆耀停在一个车厢的门口,他大口地喘着气,把粘在身上的饭渣抖落在垃圾桶里,继续向前面的车厢里奔去。
  这是梁庆耀有生以后受过的奇耻大辱——被自己的亲生父亲最恶劣地歧视,让梁庆耀明白了是怎样的卑贱。而这种卑贱永远无法摆脱,从受到侮辱的那一刻起,从他答应跟踪父亲的那一刻起,因为那是自己的父亲,是来自最亲的人所带来的伤害。
  梁庆耀一直不停地像一只肥硕的疯狗一样向前面逃蹿,大约过了四五节车厢,他的脚步仍然不愿意停下来。他感到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火辣辣地盯着他看——一个真切、被人奚落的小乞丐!
  梁庆耀终于沮丧地在一节车厢的空位上坐了下来,他难过得想从一个车窗口跳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梁庆耀看见杨学寒朝他走了过来。他拿着一盒饭,毕恭毕敬地站在梁庆耀的面前,他说:
  “我一眼就看出你是一个好孩子,好孩子,是不该被别人瞧不起的,更不允许挨饿!”
  梁庆耀的双眼装着泪水和恨,他稍微地抬了一下头,说:
  “不,老年人,有些事情,你是不会明白的!”
  同时,梁庆耀第一次仔细地观察着眼前这个成年人,他觉得成年人肮脏。但是,杨学寒依旧微笑而真诚地看着自己,他的眼神把梁庆耀心头全部委屈掀了出来,因为杨学寒一边看他,一边说:
  “我给你买了一盒饭,别嫌弃,你吃吧,我们已经是朋友。”
  梁庆耀突然感动得不得了,不是感动,是激动,是陌生人的帮助与父亲给的耻辱对照之后带来的那种反差,让他情绪急剧波动。他迟疑了一下,勇敢地接过饭盒,眼泪哗哗地掉了下来。
  在眼泪流下来的一瞬间,梁庆耀的心有过一丝隐痛,他的父亲就在这隐痛的一刻里,以泪水和伤痛隔了起来,一下子隔得很远,很远,远得父亲像一个惯坐舞台精通表演的人,而梁庆耀是一个观众。
  
  一路上,梁庆耀把这次跟踪的计划,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杨学寒,令杨学寒唏嘘不已。同时,杨学寒也对梁庆耀表现出了更大的同情和兴趣,他说:
  “其实,你不该插手你父母的事儿,大人们的事儿,你知道得越多越对你无益。”
  “我是第一次坐火车出远门,我非常愿意坐火车。”梁庆耀恢复了面对问题的勇气,他的思路变得概略而得当,“不过,我越来越对他产生怀疑,他真的不会是一个好人!”他的愤怒之情溢于言表。
  “我是老师,我告诉你一个方法吧,从现在起,你要跳出来,你要以第三者的眼光去看待你的家庭、看待你的父亲,这样你可以减少伤害。”
  也许这就是中国人说的“缘”。梁庆耀与杨学寒的交流显得自然而推心置腹,就像有时候梁庆耀和同桌密谋一个不可告人的闹剧一般,他们交头接耳,同时也勾心斗角。梁庆耀第一次对成年人产生信任,第一次对成人世界的种种窘态充满探求的欲望。
  在谈到跟踪问题的细节时,杨学寒主张梁庆耀就此放弃,规劝他说父母们的事儿任何细节知道得越多,对他们的理解就会越浅薄。杨学寒说,人与人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概念之间不是种属关系,而是交集关系,只有很小的一部分能够达到共同认识。但是,梁庆耀像是从杨学寒的话里得到了某种借势,他说,我既然已经卷入这场漩涡,我就有责任把事情弄个透彻!梁庆耀说这话时的感觉完全是像在谈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不过,梁庆耀还是接受了杨学寒的建议——到青源就住他家里,这样,梁庆耀就可以全盘实施他的跟踪计划。由于梁志豪会在青源停留达一星期之久,杨学寒说,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让你去我的学校听课,以保证功课不被落下,他说,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还是应该以学习课本的知识为重。但是这一点,梁庆耀显得比他洒脱,梁庆耀说,对生活和社会上知识的学习也许更重要,是知识、是要经历的,早晚都得经历,为什么要把人生分为段落呢?——什么一段用来学习,一段谈恋爱,一段干事业;一段童趣天真,一段浪漫爱情,一段伤心经历,一段艰苦创业,梁庆耀说,这没有必要,人是混合的人,什么东西就让它混合着来。梁庆耀的话对有着20年教龄的杨学寒来说,他惊呆了,他的表情很惊恐。在梁庆耀漫长平静的说话声中,杨学寒的眼睛里跳跃着许多不安。
  杨学寒说:“人与人之间太缺少沟通了!啊,这多危险!”
  梁庆耀不说话。
  杨学寒继续说:“噢,也对,想一想吧,其实是这世界太缺少沟通的载体,现在的社会,把太多的沟通载体遮蔽掉了;如果在原始的社会,这一点反而会做得更好,我想。”
  梁庆耀不再听得懂他的话,不再和他交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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