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 蔡康永——在LA遇到神(其他部分)

论坛:江湖谈琴作者:水木丁发表时间:2007-01-26 08:54
流浪遇见神(2)

谁知这一车怪人,竟让当时在我旁边的象牙君非常兴奋。他压低嗓门说:
“康永,你知道这一车是什么人吗?”

“什么人?”我反问,“看起来都有点故障的样子,是一群退休的拳击选手出来开同学会吗?”

“我知道他们的样子很恐怖,可是他们是有‘主人’的,不是随随便便的流浪汉哦。”象牙君说。

“他们的‘主人’是谁?”

象牙君正一正脸色,凛然回答我:“这群人的主人,乃是‘感恩的死人’。”

“‘感恩的死人’?”我噗嗤一笑,“活着的人,感恩来感恩去的也就罢了,都死人了还要感恩,会不会太累?”

“‘感恩的死人’,这个摇滚乐团,乃是魔界老祖,迷幻药境销蚀脑汁之王。这个乐团唱的歌,都是用来歌颂迷幻药之王,LSD的。”他说。“乐团最红的时候,有几十辆游览车的信徒跟着全国跑,乐团巡回到哪,这些游览车就跟到哪;车子开到哪,LSD就嗑到哪;几十年搞下来,乐团也老了,信徒也老了,吃不下那么多LSD的,就闪了;吃得下那么多LSD的,就死了;介于吃不下与吃得下之间的,就是你看到的这一车‘存货’了。”

“这些‘存货’好像连路都走不好了,好悲惨。”我望着这些追随“感恩的死人”晃荡半生的信徒,有的在路边买了冰淇淋,却吃得很慢,冰淇淋渐渐融化,让我联想到他们的脑子。

安德烈·象牙也看着他们,眼中却流露奇异情感:“康永,也许他们并不是很悲惨。”

“他们这样还不悲惨?”

“也许他们很幸福。”

“他们这个样子,怎么可能幸福?”我说。

“他们只是把这个鬼样子,留在这个世界,也许他们早就‘移民’到幸福的那个世界去了。”

我看看苍白象牙君,没有再回嘴。如果要搞成这个鬼样子才幸福,幸福的代价可挺大的。

不过,谁知道呢,非洲少女把十几个金环框在脖子上,搞到金环拿掉,头就抬不起来,说不定心里也觉得幸福呢。

LSD,一九四三年,被化学家赫夫曼合成出来。LSD出现以后,越来越多名流学者为之倾倒,像出版《时代》和《生活》杂志的路氏家族,如此德高望重、权倾一时的文化掌门人,尚且很起劲地出大钱,赞助哈福大学教授提摩西·灵蕊,要他好好研究LSD,造就了学术界一代迷幻大师。

这都已是四五十年前的事了。然而,拜我象牙君室友之赐,我竟然跟着位传奇的提摩西·灵蕊,发生了跨越时空的联系。故事开始于,我喝下一杯可乐。

聊起这所加州大学的圣塔菰滋分校,象牙室友倒给我一杯可乐,装在玻璃杯,还加了冰块,叮当作响。

这很可疑——丢给我一罐可乐,让我自己拉开,这才正常。竟然会替我倒好在杯里,还代加了冰块,我应该立刻就起疑的。

可是我没有任何怀疑,咕噜咕噜就把可乐灌了下去。我的脑子,正被“迷幻大学”的奇特概念给塞满了,哪会在乎可乐的事。

“照你的说法,这所加州大学的圣塔菰滋分校,连教授们都整天在嗑药啰?”我问。

“他们不必整天嗑药,他们只是用心研究迷幻药。”象牙君瞟我一眼:“难道法学院的教授整天都去犯法、医学院的教授整天都打针吃药吗?”他拿了四五本书给我看,都是三四十年前的旧书,作者照片看起来都挺神气的,不是哈佛、就是耶鲁的年轻教授。

“这些人现在都聚到圣塔菰滋去?”我问。

“嗯……如果还有点神智的话……”

“那这位提摩西·灵蕊呢?他现在也在圣塔菰滋分校吗?”我问。

“不,康永,他不在圣塔菰滋,他在你刚刚喝掉的这杯可乐里。”象牙君指指我手上的空杯子。

“我不懂你的意思?”我很困惑看看受伤的空杯子,里面除了半融化的冰块,什么都没有。

“康永,LSD大师提摩西·灵蕊,已经死了。”

“那又怎样?”我问,“为什么他会在我的可乐里?”

“康永,我刚刚把灵蕊大师的骨灰,溶在你的可乐里,亲爱的康永,恭喜你,你已经跟大师合而为一了……”象牙君举杯祝贺我。

我张大嘴巴,好几秒说不出话来。

《LA流浪记》 第二部分
流浪遇见神(3)

“……象,象牙君……你给我喝骨灰?……你,你怎么……”
“你不先谢谢我吗?康永,”他眯起眼睛,“你知道这有多珍贵吗?你知道有多少人愿直接用鼻子把大师的骨灰吸进他们的灵魂里面吗?”

我比较镇定下来,我露出微笑:“我差点被你骗到了,你怎么可能有灵蕊大师的骨灰,哈哈……”

“康永,你知道灵蕊大师埋葬在哪里吗?”他露出邪恶的笑容。 “在太空……”象牙君悠然神往地抬起头来,“提摩西·灵蕊的骨灰,得到太空总署的特许,被携带到太空去,飘撒在无穷无尽的太空中了。他老人家在地球上被埋没了这么多年,毕竟最后能安葬在浩瀚宇宙之中,总算符合他一生迷幻的功业了。”

“这个方法不错。”我说,“费用很高吧?”

“是很贵,购买辆车的。”象牙君说,“不过,提摩西·灵蕊的信徒里,多的是有钱人。你知不知道美国现在台面上的人物,念大学时,正是LSD最走红的时候,只要试过的人,总觉得欠了灵蕊这些人一点什么吧。”

我吁了口气:“既然如此,我也很为你们家灵蕊大师感到高兴,不管他现在正飘到木星还是金星的旁边,只要他没飘到我的肚子,我就祝福他早日超生,生生不息。”

“康永,你怎么不相信我呢?”象牙君从口袋掏出一支比牙签粗一点的小玻璃管来:“这就是灵蕊大师的骨灰,我刚刚忍痛撒了两粒在你的可乐里。”

象牙君看我在发呆:“你生气啦?”他问。

“没。”我耸耸肩:“我所来自的地方,连血都可以直接趁热灌到肚子里,吞一点骨灰,很难有感觉。”

象牙君从刚才就一直在那边满天神佛、高来高去,直到此刻,才像被大头针戳了一下,一屁股坐倒:“……你,你们国家的人,直接生饮鲜血?……”

“象牙君,我们那里并不是把动物的血直接装瓶子在便利商店里面卖的。我们只是对某些动物的血比较感兴趣,比方说,有时候我们会把活蛇挂起来,用刀一直线割开来,摘出这条蛇的胆,挤出这条蛇的血,一起泡在小酒杯里喝下去。”

“你,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象牙君苍白的脸有点泛红,喝血这事,似乎让他有点兴奋。发现自己的室友是来自东方的吸血鬼,也许符合了迷幻界人士的某个幻想也说不定。

“我们通常很少直接喝血的啦,我们比较常把动物的血凝结成一块一块的,丢进沸水里煮熟来吃。”

“吃……吃血块?什……什么动物的血块?”他持续兴奋中。

“鸡的血,鸭的血,猪的血……”我算了算,觉得不够多,有点气势减弱,难以持续,就再补充一句:“如果你是在一个叫四川的地方,吃这种沸水煮的食物,那除了血块之外,你还可以在那个沸水锅里看到兔子耳朵的软骨,长长的……”我用手比出兔子耳朵的样子,继续说,“另外,也能找到猪的喉管,也是长长的……”我又比一比喉咙部位,继续说,“还有,很少能吃到的,猪的牙龈……”我又把嘴唇掀开,把牙龈展示给他看。

哼哼,四川火锅才是地狱火海的缩影,我辈尚且不动声色,纳于腹中,哪里会在乎什么灵蕊大师的两粒骨灰呢。

等我耍完狠,象牙君吁了一口长气。

“亲爱的康永,我知道你们东方的食物,真得很厉害,可是,再怎么厉害的食物,吃下去也就是拉掉了,都是徒劳无功地白忙一场……”

“那请问有哪一国的食物,是吃下去以后,不是拉掉算了的吗?”我问。可是,我说话时忽然觉得脚底冷飕飕的,好像有小小的风灌进鞋子里,我有点纳闷,把脚抬起来看看是不是鞋子哪里裂开,有缝漏风进去了?结果并没有。

象牙君看着我的动作,露出了古怪的微笑。

“脚底有点凉飕飕的,对不对?”他问。

“咦?是你开了电扇吗?”我问。

“没有,康永,我们屋里没有电扇。”

我根本不懂我怎么会离谱得提到电扇,忽然,有点警觉了。

“你怎么知道我脚底凉凉的?你是不是在我的可乐里还加了别的东西?”我有点惊慌,冷气从脚底心,一小股一小股,咻——咻——地蹿上来。

“康永,你刚刚问我,有哪一国的食物,是吃下去以后,不是拉掉算了的?我还没回答你,答案是:我们这一国的,我,以及提摩西·灵蕊这一国的。我们吃下去的东西,不会让你拉掉就算了,而是打开一扇又一扇你自己都不知道的,藏在你里面的大门,这正是大作家赫胥黎所命名的‘众妙之门’是也。”

“你,你真的在我可乐里下药?”我这句话出口以后,听起来却有点遥远,像房间有另一个我坐在别处说了这句话。

“像我们这么敬爱灵蕊大师的人,怎能让他的骨灰随随便便就被吃掉,当然还是要照他生前的威风气派,他老人家到了哪里,众妙之门就开到哪里。他老人家既然到了你的可乐里,众妙之门也得在你的可乐里打开呀……”

照这个逻辑,那大师走到了我肚子里,众妙之门岂不是也得开到我肚子里了?


《LA流浪记》 第二部分
流浪遇见神(4)

可是,我这时已经顾不了逻辑,因为我早就冷到弯腰,抱住我的膝盖,只顾着踩踏着两脚想驱散一点不断蹿上来的冷风。
我依然努力要跟象牙室友保持理智的谈话,可是他没怎么理我,自顾自放起了“粉红佛洛依德”乐团的唱片,我从没这样听过音乐,像是从我里面放出来的唱片,我想跟象牙君讲这件事,可是我的眼球扫了房间的两个角落,都没看到象牙君,等我眼球扫到第三个角落时,我发现了象牙君,我不可能不发现他——

象牙室友,已经不声不响地变成一个比我大五倍的巨人,躲在角落里,像恐龙从树梢探出头来。眼前景象虽然令人骇异,可是怪的是我似乎一点也不惊讶,我只是继续抱着膝盖跺脚,要把脚上的冷气跺散。可是我一低下头,就发觉脚不冷了,我喃喃自语着:“……脚不冷了,象牙君却在旁边变成这么大的一只巨人……真是的,没事变成这么大的巨人干什么呢?……”

我为了守住我的心智,不断大声描述自己的感受,一秒钟讲两三个字,边讲,还边检查自己有没有用对字汇,好像这是什么不得了的论文发表一样。

“闭嘴啦!”象牙君笑着拉起我来,上了车,他载我去美术馆。

美术馆在展一些新红起来的年轻艺术家的东西,展览厅被布置成黑房间一间一间的。黑暗中,象牙君探头近来,说:“我找到一间很不错的。”

我跟着象牙君,进了另一个很大很大的黑房间,四面墙都像电影银幕一样,放着黑白影片,连天花板也在放影片。每个墙的影片内容,都是一个年轻人在跳舞,可是影片是慢动作拍的,所以每个年轻人都在慢慢地跳舞。

“这是一个意大利人做的,酷吧,我希望家里也能弄成这个样。”象牙君说了几句话,大概是这个意思,我没在听,我出了黑房间,来到这场特展的外面大厅,我看到了一个真人大小的雕像,是梵蒂冈教宗被天外一颗陨石砸死在地上的雕像。旁边还有一扇破掉的窗户,显示这颗陨石是从窗户飞进来的。

我对着这个雕像,当场就跪拜下去。

其他观赏者当然有点惊讶,没有一个人跟着学我跪拜下去的。他们可能以为我是非常虔诚的教徒,对于教宗倒地的样子过度哀痛,才会拜倒在地。

如果不是象牙君事后描述给我听,我根本不知道我在美术馆里是什么样子的。我的心思,全都跑到另一个世界去了,有一扇,或者有好几扇我从未察觉的门,被LSD轻轻推开了。

“你跪拜下去的时候,到底看见了什么?”事后,象牙君问我。

“我进了宇宙,我看到了造物者。”我说。

我真恨我会说出这种话来,我以前每次看电影,要是看到主角说出这种话来,我都很不耐烦:“不能有创意一点吗?可不可以不要老是来这一套?”

象牙君低眉敛目问道:

“你见到的造物者,是什么样子的?”

“我只记得他有个宝座,但我不记得他的样子,我连他长得像西方人还是东方人,或者那个宝座上有没有人,都说不上来。”

“那你怎么知道他是造物者?”

“喂,他把我一吸就吸过亿万银河、吸进宇宙深处,然后,又只让我抬头瞄他一秒钟,就把我退货一样地退回地面上来,他派头这么大,神通这么大,连他用的橡皮筋弹性都特别大,应该是造物者了吧,总不会是个妖怪在冒充吧?”

“所以,你相信有神啦?”象牙君不怀好意地笑着。

我摇头:“我只是不会再理直气壮地说没有神这种话了。”

“你感激我在你的可乐里下药吗?”他问。

我跳起来掐住他脖子:“下次要拿我做试验,先跟我说一声!不要不声不响就给我下药!谁知道你下一次下什么药,万一害我在美术馆里脱裤子拉屎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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