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奥登百年诞辰:《W.H.奥登晚年诗选》

论坛:江湖谈琴作者:桑克发表时间:2007-02-23 15:49
W.H.奥登,是继艾略特之后最重要的英语诗人。擅长各种诗体,他将任何一种英语诗体都重新赋予以鲜活而智慧的现代生命,这些诗体既包括十四行诗、六节六行诗,四行戏谑诗等轻体诗,也包括诗剧等复杂的诗歌形式。奥登1907年2月21日出生在英国东北部的约克郡,双亲都是医生。奥登是三兄弟中最小的,因而得到了贵族母亲的宠爱。他聪明而勤奋,从小喜欢生物学,15岁时开始学习写诗。1925年进入牛津大学,精心研读哈代,并与戴—刘易斯、麦克尼斯和斯彭德等共同形成一个左派诗人写作团体,史称“奥登一代”。初出茅庐的奥登,以无所畏惧的勇气积极介入社会政治生活,反对战争,反对一切不公平的现象。1938年他与衣修伍德在中国进行了四个月的旅行,合写了诗文集《战地行》,赞美中国抗日斗争的同时,对其中存在的问题予以无情揭露。奥登1939年移居美国,结识了科尔曼。他的诗和生活从此进入了一个更加辽阔和更加复杂的内心世界。他说:“诗歌不是魔幻,如果说诗歌,或其他的艺术,被人们认为有秘而不宣的动机,那就是通过讲出真实,使人不再迷惑和陶醉。”奥登将理性主义发挥到极至。他的诗,词汇主题极其丰富,讽刺隐喻妙到毫巅,复杂深邃而奇妙快乐。1946年奥登加入美国国籍,五十年代主持“耶鲁青年诗人丛书”,极力提携艾德里安娜·里奇、W.S.默温、丹尼尔·霍夫曼、约翰·阿什贝里、詹姆斯·莱特、约翰·霍兰德等后辈诗人。1972年他重返牛津,1973年9月29日逝世于奥地利维也纳。奥登生前共出版诗集35部,代表作有:三十年代《雄辩家》、《西班牙》、《给拜伦的信》;四十年代《新年来信》、《海与镜》、《石灰石赞》;五十年代《阿基琉斯的盾牌》,六十年代《向克里奥致敬》、《无墙的城市》,七十年代《谢谢你,雾》,等等。奥登还著有文学评论集《迷人的洪水》、《染匠的手》、《二等世界》、《前言与后记》等。此外,奥登还与人合作,写有大量的歌剧剧本。
这里选译的《奥登晚年诗选》,包括11首诗,均源自奥登《诗汇集》。对它们的简单释读,是根据比较权威的约翰·福勒尔《奥登注释》做出的。《咒语》通过对内燃机发明者狄塞尔的批判,发展出对现代技术文明的反思主题。《短诗》中的诗,大多是一种对人和动物之间的关系,或者城市伦理学的观察。《谢谢你,雾》是奥登死后出版的,它表现了奥登对英国那种雾蒙蒙的典型天气的感激与怀念之情,读之令人唏嘘不已。《进步?》是首模仿俳句形式的短诗,它是通过对植物、动物、人这三种创造物的描述,来显示它们之间的差别。《不,柏拉图,不》是首反柏拉图的诗,因为奥登认为肉体仿佛就是一个将遭解雇的奴仆。《野兽的地址》的草稿是用散文写的,而后经过有力地辩驳和夸张,这诗变得无可挑剔。《感恩节》是了解奥登文学思想脉络最重要的诗篇之一,它点明了奥登的师承以及所受到的影响。《比较》写的是“审查”与“个人”之间的较量,“好,好,我/必须逆来顺受”,讥讽的诗句表明了奥登鲜明的态度。《吉尔伯特·怀特死后发表的信》是首轻体诗,它似乎是一种对想象对话的逃避。表面看是三人对话,实际上奥登是第四个最关键的参与者。《疑问》表面看是关于生育的幽默,而其实后面追问的是重大的哲学主题。奥登一生最后的诗《考古学》是一首关于历史的诗,它表达的是:真实的历史实际上是看不见的,它需要我们耐心地在它的化身之中寻找,这或许就是考古学的本质。
——译者


W.H.奥登晚年诗选
桑克 译

咒语

多么黑暗的日子狄塞尔
孕育出他狰狞的发动机
催生你,可憎的发明,
更恶毒,更可耻
甚至比起照相机,
金属的巨丑,
我们文化的灾难和祸根,
我们公益最重要的悲痛。

法律怎敢禁止
哈希什和海洛因
许可你用,谁使
虚弱而次要的自尊膨胀?
这些瘾君子只能伤害
他们自己的生命:你毒害
清白的肺叶,
你的吵闹挣脱了宁静,
在愤怒的路上数百人
每日必死于偶发杀人。

敏捷的巧匠,当然
你该羞愧地垂下你的脑袋。
你的智慧产生巨大的惊愕,
使人类登上月球,
电脑取代大脑,
还能铸造“灵巧”炸弹。
就是哭泣的丑闻
你这时不能忍受
或者费心地培养我们,
我们需要理智了解的东西,
一辆无味无声
保守而纤小的电动四轮车。
1972.7.

短诗

我们之中没有人像我们过去
一样年轻,那有什么法子呢?
友谊从来不会变老。

•••

帕斯卡应该平静,而非吓坏,被他无限的空间:
上帝创造如此巨大的一切,星球碰撞也是罕见。

•••

土的不幸并不致命,
火也不会被黑暗熄灭,
没人能把微风装入瓶中,
没有摩擦穿破了水。

•••

鸟的谈话
说的少,
但意味多。

•••

蝴蝶,哎呀,
不理我们,但摇蚊却不,
这是多么不幸。

•••

臭虫什么时候
第一个发现
我们比蝙蝠更可口?

•••

野兽,一些沉默,
一些健谈,但只有
一种能够结结巴巴。

•••

在哺乳动物之间
只有人类有耳朵
能显示毫无感情。

•••

许多生物发出美妙的声音,
但没有谁,似乎,
为音乐所动。

•••

兽,鸟,鱼,花,做着
四季坚持它们必做的事情,
但人类却安排了节日
那天他可做该做的事情。

•••

我们为生活跳回自身,
我们必须学习怎样
忍受每一个人。

•••

知觉该是一间客厅
在那里词语纯净
并有所保留。

•••

人类必须或者恋爱
与某人或某事,
或者替之以患病。

•••

没什么能被爱得这么多,
但一切事物都能被爱
用错误的方法。

•••

这时兄弟们真诚,
人们没有同声齐唱
但却和谐。

•••

无论他们的个人信仰是什么,
所有的诗人,如它所指,
都是泛神论者。

•••

我们必定羡慕那些用意大利语或德语创作的吟游诗人:
恰当的阴性节奏根本没有给他们任何的麻烦。
我们尽管,感谢一种语言,它被剥去了许多屈折形式,
但仍能轻易将名词,如我们希望,转成动词。

•••

个别聚会,多数人看起来友善而温和,
但共同聚会,人却常演一个无赖。

•••

政策应该适应自由,法律和怜悯,
但作为原则,它服从自私,虚荣和惊慌。

•••

在哪里强盗
常常被发现?
在边界线汇合的地方。

•••

无论哪里都有胖人
不平等,贫穷
腐蚀着富裕。
1972-1973

谢谢你,雾

渐渐习惯纽约的天气,
也完全熟悉浓重的烟雾,
你,她洁净的姊妹,
我全然忘记以及
你带给不列颠冬天的一切:
现在当地的知识再现眼前。

不共戴天的仓促之敌,
司机和飞机的威吓者,
飞快,当然,会诅咒你,
但我是多么高兴
你被引诱去参观
威尔特郡迷人的乡村
度过整整一个星期的圣诞节,
没人能在那里小步疾跑
在那里我的宇宙缩小成
一座古老的庄园
还有四个自我,订交,
吉米,塔尼亚,索尼亚,我。

门外是无形的静默,
因为那些鸟的血
活泼得足以命令自己
一年到头容忍此地,
好象乌鸫与歌鸫,
在你劝诱的副歌
它们欢快的插话之上,
没有公鸡考虑鸣叫,
树巅,隐约可见
沙沙作响停在那里,这样
有效地浓缩
你的湿气为明显的水滴。

门内是特定的空间,
舒适,适合于
怀旧与阅读,
纵横字谜,嗜好,享乐:
用一顿美味的晚餐
提神,用酒使人愉悦,
我们坐在快乐的包厢里,
不了解我们自己的
鼻子,只注意其他的东西,
充分发挥它,因为
我们一定是再次进入得太久了,
当仁慈的时代消逝的时候,
工作和金钱的世界
让我们规规矩矩。

夏日将不会
驱散一切阴暗
投下它的是日报,
粗糙的散文令人作呕
肮脏的事实和暴行
我们过于沉默而未加阻拦:
地球是个遗憾的点,但是
因为这个特殊的时期,
这样的宁静也是这样的快乐,
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雾。
1973.5.

进步?

没梗,看不见,
那植物完全满意于
临近的事物。

松动,看见,
野兽讲述这儿来自那儿
现在来自非现在。

唠叨,焦急,
人能够描画出离开
和不存在。
1972.7.   

不,柏拉图,不

我不能想象任何东西
我不怎么喜欢它
比起一个非人化的灵魂,
不能咀嚼或啜饮
或与表面接触
或呼吸夏天的气味
或领悟演讲和音乐
或凝视横在远处的事物。
不,上帝肯定认出了我
在那里我将选择它:
尘世是如此的有趣,
在那里人类有男有女
并给一切东西起了专有的名称。

然而,我能够,想出
大自然给予我的器官,
我的内分泌腺,例如,
一天二十四个小时苦干
没有抱怨的表示
取悦我,他们的主人,
而后体面地维护我
(是我没给他们命令,
我也不知道呼喊什么),
梦见另外的存在
比他们已知的还远:
是的,它多好啊我的肉体
正在为要死的“他”祈祷,
因此给了她自由并成为
不承担责任的物质。
1973.5.

野兽的地址

因了我们,从此刻
我们首先是世俗的,
堕落向了混乱,

很少确切地了解
我们在忙什么,
而且,作为一条规则,不要想,

了解什么是欢乐,
甚至当我们不能看见或者听见你时,
你就在附近,

尽管你很少
觉得我们值得关心,
除非我们靠得太近。

你所有的气味是神圣的
除了我们散发出的和那些
我们制造的气味。

多么快速而干练
你执行着大自然的政策,
而且从来不

被诱惑干出不规矩的行为
除了一些坏运气
凑巧盖上了印记。

一出生就有礼貌,
你摇摆着从不欺下谄上的肘,
也不不怀好意地睨人,

没有看不起你的鼻孔,
也没有干预他们另一桩
动物的生意。

你自己的寓所
安逸而具私人性,不是
自命不凡的庙宇。

当然,你必须拥抱生活
来保持自己,但是从来不
因为掌声而被杀死。

和你极度的贪婪相比,
多么低级
似乎就是我们狩猎的绅士。

免除税收,
你从来没感到这种需要
变得有文化,

但你的口头文化
鼓舞了我们的诗人用钢笔写下
悦耳的诗行,

并且,尽管上帝不能察觉,
你唱圣餐
比我们更神圣。

本能通常说
统治你:我称它为
常识。

如果你不能造就
一个仿佛莫扎特的天才,
你都不能

烦扰地球
一个仿佛黑格尔的卓越的笨伯
或者仿佛霍布斯的聪明的下流坯。

我们是否已经发育,
像你不久后成的?
这似乎不大可能发生。

的确,一个暖和的日子,
我们可以成为最好的,
不是化石,而是烟雾。

现在是清晰的,
最后我会加入你
(多久所有的尸体看起来相似),

但你没显示一点迹象
关于了解你判了刑。
现在,那可能就是为什么

我们这些爆发户经常是
嫉妒你的清白,
但是从来不羡慕?
1973.6.

感恩节

少年的时候我就感到
长有石楠的荒原和林地是神圣的:
人们似乎是那样的世俗。

就这样,我开始写诗,
我不久就坐在了这些人的脚上
哈代和托马斯以及弗罗斯特。

坠入情人的怀抱改变了,
现在的某人,至少,它很重要:
叶芝是个帮手,格雷夫斯也是。

然后,没有警告,全部的
经济就突然变成了泡影:
在那里,教我的,是布雷赫特。

最后,毛骨悚然的事情
希特勒和斯大林在干
强迫我思考上帝。

我为什么肯定他们错了?
狂野的克尔凯戈尔,威廉斯和刘易斯
指引我回归信仰。

现在,我经过这几年成熟了
而一片丰富的风景中的家,
大自然再一次诱惑我。

谁是我需要的家庭教师?
好吧,霍勒斯,最熟练的制造者,
蒂沃利的蜂王,还有

歌德,把自己奉献给了石头,
他猜想着——他从来也没有证明它——
牛顿把科学领向了迷途。

我天真地思考你的一切:
没有你我就不能应付
甚至是我最弱的行列。
1973.5.?.

比较

胸襟多么开阔是自然和我的双亲
他们指向我的个人之城
可以确定的“审查”种类我能够
自己选择,

我查禁能够唤起任何痛苦的图象:
肮脏的品行,是否被我或其他人所有,
忧戚的日子,破裂的地方,糟糕的烹调,
迅速地得到遏制。

尽管,我希望,他们分给我极少的敌意
“检察官”,在一个早晨
用丝毫未减的毒液严密审讯我
关于我的未来——

“你怎样缴税?”“在哪里你会发现
一辆出租?”“演讲是否失败?”——而迎候
我答案的是讥讽的静默。好,好,我
必须逆来顺受。
1973.8.

吉尔伯特•怀特死后发表的信

如此伤感我们仅能遇见这些人
他们的日期和我们的重叠,一个真正的耻辱
是你和梭罗(我们知道他读过你的东西)
从来没握过手。我们听说,他是,一个狂热的

反教者而且性情急躁,你这
最安静的助理牧师,我想他会很幸运地
发现你这个理想的友人,他给你写的信
是这样的富有趣味,但你们从来没有邂逅。

不变的,你们两个,只是热心步行的人,
而且有着自然生活的纯洁,它似乎是,免疫的
充满世俗力量的山溪,相类似的心灵,
发现所有的动物都使人欢欣,甚至

即使乌龟陷入了悲伤的昏迷,
它也仍然面对着天气飘忽不定的心情,
从迷雾的谦逊的品行
到闷雷的粗俗的打嗝声或者彩虹

联合的拱门,多么有趣你眺望着
两道对垒的风景还有那些候鸟,没有什么
猫头鹰在上面鸣叫的沥青,比较着
扬抑抑格和扬扬格的回声。

多么自私,我也,由查明而知道你的底细:
我已经学会了这么多。我敏于想象
我自己就是自然的一个情人,
但是没什么权利,确切地说。多少

鸟和植物我能够看到?至少两打。
你,尽可以,发现这样一个无知的人
一种烦人的厌倦。时间宽宥了你:我
尽可以,感谢上帝,重读你东西的权利。
1973.8.

疑问

我们全都相信
我们生于一位处女
(因为谁都能想象

他正在造爱的双亲?),
而这事儿谁听说过
有关怀孕的处女。

但是问题仍然存在:
基督从哪儿得到了
那个特别的染色体?
1973.8.

考古学

考古学家的铲子
挖掘着住宅
它们空了在很久以前,

挖掘着生活道路
的证据,没有一个人
现在会梦见引导者,

这关系到他没有更多的
能证明的话要说:
这幸运的人!

知识有它的目的,
但猜测总是
比知识更有趣。

我们了解那个人,
恐惧或爱,
已经埋葬了他的死亡。

一座灾难后的城市,
火山似的奔涌,
河水中的暴行,

或者一群人,
兴奋只因奴隶和光荣,
这看得出来,

我们十分确定,
一旦宫殿造出来,
它们的统治者,

尽管贪恋性
谄媚令人愉悦,
他肯定还是老打哈欠。

而谷物交易处意味着
一年的饥谨?
在哪里一套硬币

渐渐耗尽,我们能推知
一些主要的大难?
也许。也许。

从壁画和雕像
我们瞥见
那魔鬼鞠躬,

但是不能自大
让他们红脸
或者耸了耸肩。

诗人教我们神话,
但他们怎样把握自己?
那是一个难题。

当挪威人听到雷声,
他们会真诚地相信
是托尔在敲锤子吗?

不,我将说:我起誓
人们懒洋洋地坐在神话里
把它视为无稽之谈,

他们真的
允诺了借口
为了举行仪式。

就在仪式里
我们同意放弃我们的古怪
这真实而彻底。

不是所有的仪式
都能同等地被爱:
一些是可恨的。

没什么钉上十字架
这一点不像
安抚陛下的屠杀。

尾声

来自考古学的
一个教训,至少,可能被拉向,
智力,那所有的

我们的学校课本撒谎。
他们称为历史的
什么都没有还吹牛,

做出来了,就当它是,
是我们中的罪犯做的:
美德是永恒的。
197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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