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

论坛:江湖谈琴作者:圣斗士发表时间:2007-03-06 01:00
我的一个朋友结婚了,她没有告诉我,但我还是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在她结婚那天,我雇了两个小伙子,帮我抬一架钢琴,到她结婚的地方,一个围了一圈墙的大别墅——这么大的别墅,我一辈子都买不起。我先从后墙翻进去,谢天谢地,中国的这种别墅总是会养许多恶狗的,我裤兜里揣了手枪,做好了殊死搏斗的准备,但后院的草地空空荡荡,没有狗也没有人,只有几个团团旋转的自动喷嘴浇出均匀的水雾。

我有点失落,因为在我的计划中,如果我不被别墅的看家犬们撕烂,那么我就会当着众多宾客的面把我自己的钢琴放到草地上,再随便搬一个凳子坐好——我不想使用这家主人的任何东西,但凳子这种东西实在太零碎,我懒得带来。我会弹上一首我前一天晚上自己做的就象杰克凯鲁亚克写小说那样磕够了药然后几天几夜猛打打字机一本书一气呵成那种用尽力气掏出全部肺腑的曲子——当然,因为是钢琴曲,在清醒后我做了几个必要的但微不足道的修改,让它显得更符合一般的格式一些。如果说写曲子的时候我已经差不多快要耗尽心力快要死掉,那么在演奏的时候我想我会真正的死去。

然后,如果她的丈夫因为觉得我过于无礼,并且是在挑衅他的话,我相信他会有所反应的——我想他是一个绅士,因为他是一个绅士,他会很难想象我的行为,所以在我弹奏钢琴的时候,他肯定完全想不通这是怎么一回事,再加上我相信我只要一旦开始演奏一定会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完全吸引到我的演奏中去,因为我的感情太真挚了——就算他是一个冷血动物,一个天生乐盲,因为他是一个绅士,他大概也不会打断我的,他必定在我弹完之后半晌才灵醒过来,众目睽睽之下他才想起他必须维护他自己和他的妻子的尊严。

他不可能叫警察,他不但是一个绅士,他还是一个男人,在这种场合叫警察是懦弱的。他必须自己动手,我宁愿他非常绅士地让我和他决斗,当然这只是妄想,这对他不太公平,不管是击剑,还是用手枪互相开火玩俄罗斯轮盘赌——他马上就要结婚就要成为新郎了,难道因为一个疯子的闯入就要参加赌命游戏吗?那要是有人源源不断地闯入,他就算技术好,运气好,也还是死一百次都不够的。所以他最本能也最恰当的反应是用手枪指着我,威胁我滚出去,否则就要开枪。而我,将会抗命不从,我将把手伸向我裤兜里的手枪,手枪虽然不大,但放在裤兜里还是很显眼的,任何人都看得出来。我将动作迅速,表现过激,其实我根本不准备拿枪,哥们儿,她选择了你,我则选择在你们的婚礼上弹钢琴,我再没有什么好说的。他是一个不够稳重的青年,我想这时他将会条件反射地扣动扳机,我将会如愿以偿地倒在血泊之中,如果角度倒得好的话,最好倒在钢琴上。

如果有什么纰漏,比如这位新婚大喜中的哥们儿是个活白痴,或者娶媳妇儿娶得乐昏了,完全无动于衷,那我就掏枪自饮——这总是万无一失的,而且不会为别人特别是为我们的新婚夫妇带来麻烦——在我的完美计划里也考虑到了这一步,我已经写了一封遗书放在身上,说我就是来滋事的,并且已经想清楚了一切,我将会现场自杀,请不要找别人的麻烦,那会让我在地下也会感到惭愧的。为了让警察确信,我还在这封信上盖了我的私人印章摁了我的十个指纹还有唇纹并且附上了我的网络邮件密码即时通密码银行卡密码总之一切密码以兹证明——这些玩意儿除了自己别人可不是轻易可以得到的。

我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不过,我很快认识到这完全是我太依靠逻辑和想象力想事情和办事情,并且一度几乎完全沉迷在自己悲愤和浪漫的幻觉里而失去了正常感官——我应该先实地考察一下的。因为事实就摆在面前:别墅的前院传来了欢声笑语,大家应该都是在那里。也许是这个别墅的朝向有点怪,太阳现在是晒在后院儿里,虽然并不很热辣但总归有点晃眼睛。又也许是后院儿里有花有草,大家爱护植物,而自动浇水器也在工作当中。至于看家狗,因为今天是热闹高兴的日子,大家又都在,它们在这里只会碍事,所以被关到什么地方去了吧。

围墙外两个小伙子已经把合力把钢琴递了进来,我不得不拼了蛮力接着。这钢琴的质量有点次,要不然我想我是万万接不住的,然后就会被砸成一块肉饼——再次谢天谢地,我可不想这么不明不白轻如鸿毛地死掉。我想我用力的时候肠子似乎挣断了,不过这跟被砸成肉饼相比已经好得多了我一点都不抱怨。

“是你吗?”

一个熟悉又稍显陌生的声音在我面对着钢琴和围墙抚肠自叹的时候从我背后传来。这个声音带着类似于铁屑处在磁场当中不能自控的让我忍不住要热泪盈眶要不是暗中提高了阻抗一定会泪飞如雨喷薄而出的魔力,我尽量克制住了我想我肯定是平静得有点面无表情地转过身。

“是我”,我说。

“我到楼上换衣服,所以看到你在这里。”她有些笑中含泪地说,“你晓得的,他们要拍照,所以要多换几套衣服。”

“他不用换吗?”

“他不用换。”她笑得有点呛鼻子。

“那你去拍照吧。”请饶恕我吧亲爱的,我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

“我马上回来。”她说。她提起婚纱的下摆,婚纱被水雾沾了一些细蜜的水珠子,下摆则已经有点被弄脏了沾上了一些草屑,她是提步而去的,她穿过后门,房子太大,房廊幽暗,看不透对面,也看不清她跑到了哪里,她的背影洁白无暇就象天鹅背上的羽翼没入夜色水中。

我把钢琴摆放好,从旁边的墙角里拉了一张椅子坐在钢琴前面。我把手枪和遗书整理好各放到上衣和裤子的内贴口袋里。我吹了吹口哨呼应外面,确认墙外的两个小伙子是不是走了因为我事先交代过让他们把钢琴扔进来之后就赶紧走掉。然后我闭目养神。我想我应该把我自己做的曲子的曲谱在脑子中过一遍,虽然那是我写的我不可能忘记。自动喷嘴浇出的水雾实在有点讨厌我想我可能全身都湿了不过我也不知道因为这个时候我的感官仿佛是不属于我的湿不湿我觉得毫无所谓我甚至懒得去想,只是脸上被淋痒了我才平举起双手从下往上揩顺便把头发往后捋捋。

她已经站到了我的旁边。虽然她不说话,但是我想我总是知道的。我侧过头,这是一种确认,她也看着我,这也是一种确认,要这样她才能开口和我说话。

“你来做什么?”她刚才出去再进来已经冷静下来了,别墅的后门已经被她关上,“我和他们说了我要离开会儿,我们可以在这里说话。”

“我为你弹一首曲子吧。”我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想我在自动喷嘴的水雾中大概已经衣衫尽湿,异常狼狈,我再不说话,就要被泡白了。

我抬起双手,悬放在钢琴的黑白键盘上空,做了一个起式的样子。我以前弹钢琴从不这么干,但今天我想我需要这样一个仪式。我开始慢慢弹起来,我发现我弹的是一串降过了调的音符,而且我放慢了速度。可以想象一匹野马本来象霹雳火一样四蹄凌空,但在摄影画面里被处理成一格一格的慢动作——激情不再,但并未逝去,它化做一种更深沉和更饱满的不是表象的而是内心的从无限沧桑中提炼出来的的情感。就象是另外一个人在弹,但我知道那就是我——烈火在雨中隐忍,而蛋壳层层剥落,每去掉一层,就更接近中心,更接近纯净也更接近混沌,每去掉一层,就更扩大一层,就象一种特殊的呼吸和缩放,就象一只动物成了一棵动物,它不再需要活动,它越慢越说明问题,它是风暴中心静止的一颗柔韧万端的石头。

我弹完了,我发现我的五指其实不适合弹钢琴的,它粗笨无比。我的感官也麻木得似乎不认识任何一个音符,在记忆中它们只是一些奇怪的阿拉伯数字。自动喷嘴浇出的水雾在身上应当已经形成水流了吧,我只能想象我的全身爬满了蚯蚓和蚂蝗,我一无所觉。

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感到有些吃力。我用双手拿起椅子颤着脚把它放回原来的墙角。我没有回头或者侧头看她,也不想知道她怎么样了。我站回钢琴前面,向旁边的一个方向鞠躬。我半蹲了下来,尽量分开双手抱住钢琴。我用出全身力气,然后就象是一种触底反弹,我感到自己突然之间力大无穷,在我过去的岁月中所使用过的全部力气都在源源不断地回流。我把钢琴抱举起来,一踏步撞飞起来。我感到我成了金庸小说里的乔峰大侠,成了李安拍的烂电影绿巨人里的绿巨人,成了最近的成功的商业大片进化战警第三部中的铁头功。我举着钢琴飞上了别墅的围墙,我想我将踏步绿化树,踏步红绿灯,踏步高楼,我要跑出这个城市,我要爬到一座最高的山上,我要放下钢琴,激情四溢、流水芬芳地弹那些百世经典和我自己的即兴创作。而谁都不会再听到了。

(恩,旧作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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