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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上了山，人间的四时就失去了凭据。
　　分不清是雾还是云，到了周欣的手上，顾宝莲拉着妞妞，慢慢的走上山去，是一条原来在文革时候造建的引水渠，石阶一级一级的仿佛是铺到天上去，看着近，爬着远，一转头，能看见山下有个空当当的大坑，就好像是被陨石击中的地方。顾宝莲告诉周欣，这是当年几万人奋斗的成果，将水从山上引下来，再在山下建个水闸拦水发电，可惜水越来越少，要是到了冬天，一进入枯水期，一滴水老天爷都吝啬着给。慢慢地，这里水电站就裁撤了，只留下一个水文观测站，站长其实就是王各庄小学的校长兼着，只是个名分，事实上并没有什么好观察的。
　　周欣看着脚下的石阶，每一面都磨出高低，不知道耗尽多少人力物力，不知道多少人经行，现在除了这石阶还有人往来行走，其他的一切，蜿蜒盘伏在这山，仿佛一条死蛇，死了还要巨大的摆设着，让人既惊叹又难过。要让人追思慕想，由这物事兴废联想到人事的翻覆。要让人起幽静渺远的心思，思量着天依旧是天，地依旧是地，人却再不是旧人。唯有死物，这安静而庞大的死物，才能刺激着活人，提醒着自己并不是永活，肉身会枯干，骨头会朽坏，血气会消磨。
　　高一脚低一脚的往上走，走到了不知高低的境界，便仿佛不在了人间，一心轻盈，要抱怨肉身是个累赘，是个煎熬，由不得起了软弱的心，哀怜自己的心。觉悟自己的命与运，是手上分不清的雾与云，和合有时，两样有时。
　　顾宝莲在前头走，妞妞却老是头转来转去的看，偶尔在周欣的脸上停留，慢慢地，停留的时间就越来越长了，她拉了拉顾宝莲裤脚，顾宝莲停了下来，也转头。看见周欣脸上，黄豆大的汗在滚动，上下唇抖个不住。
　　周生，是不是身体不好。
　　周欣听了顾宝莲这么一问，一口气松了泄了，定了身，打了个冷战，阳光是寒的，山风是凉的，转个头，几百级的石阶倾斜的要让人掉下去，滚下去。
　　顾宝莲来到周欣面前，蹲下身子，意识周欣上她的背上。
　　周欣想说话，万千难受的说不出口，顾宝莲说，周生，别怕，你是第一次来，不惯。又笑着说，我日常都背着五十多公斤的米袋上下，背你，还是背的起的。
　　周欣软软的伏到在顾宝莲身上，像一朵棉花躺在另一朵棉花里头，可以不想事，或竟是一点事也想不起了。眼也闭了，只有耳朵还管用，听着顾宝莲轻声的说，十年前，你要是十年前来，这里可好看了，现在，田都没有人种了，地都荒了，没人种地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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