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炒股的岁月（三）

● 小地主婆

买了股票，就多了一份牵挂、一份希望，也多了一份希望化成泡影后的失望。每天，我拿着报纸，就像拿着一张刮刮乐彩票，我迫不及待地翻到财经版找0009深宝安的昨日收盘价，就似我急不可耐地猛刮彩票上的覆盖膜，我看见深宝安的股价跌了，就如我看到被刮开的彩票上露出的四个红字——谢谢惠顾。看着别人赚钱容易，自己一买就套了。现在想想，连我这样的人都入市了，股票不跌才怪呢。还好，我那时又傻又阿Q，相信它能涨会来并且还能涨得更高让我赚辆自行车的钱，我心境平和，耐心地等着它的上涨。跌了，第二天就不买报纸，省下的一块钱当作是我的宝安赚回来的 ，渐渐地，我只是偶尔想想它，关心一下它的价格。

冬去春来，花落了花又开。93年的春节过后，我发现我的宝安涨到三十多块了，我好高兴阿，我要卖掉它！第二天，我得空偷偷溜出单位赶到证券公司，我被吓住了，那里面的人多得哦——用我偶像宋丹丹的著名口头语来描述——就是人山人海，那是相-当--得多。队伍从柜台的窗口蜿蜒曲折地排到大门口，还有半个小时全天的交易就要结束，我估算了一下队伍的前进速度，得出结论今天我卖不成股票了，就是多给一小时也轮不到我，我连挤进人群看看电子屏幕上的深宝安的股价是多少的兴趣都没有，转身就走了。回单位的途中，我发现一家门面很新的证券公司，离我单位近。我看看手表上的时间，知道在休市前赶过去已不可能，我决定明天去那看看。

大清早我已盘算好：上午把整天的工作做完，下午等着老板分神，溜出去卖股票。终于逮住个机会，我带好证件偷偷出了单位，朝那家新的证券公司飞奔而去。一进门，我大喜过望，里面的人好少啊，柜台前空荡荡没有一人排队，我兴高采烈地把身分证股东卡递给柜台姐姐，说：我要卖股票，深宝安，200股。
柜台姐姐笑了笑接过我的证件，在键盘上敲了一串字符，看看屏幕，问我：你在我们这开的户吗？
我答：不是。
她把证件退给我，说：你不在我们这里开的户，不能在这里卖。
为什么？你们这里的深宝安和别公司的深宝安不一样吗？我苦着脸问。
她说：是一样的。但这里卖不了，你去你买股票的那家公司卖吧。
我继续苦着脸，哀怨地说：那里好多人啊。

我得考虑请半天假去排队卖股票，我已经偷偷连续两天溜出了单位，决定第三天老实呆在办公室里，第四天请半天假。我对老板说：这几天我觉得身体不舒服，胸闷，下午我想请半天假去医院看看医生。老板同意了。我吃了午饭就去到证券公司，人，有增无减，队伍排到门外边，我站到队末，排队。休市前八分钟轮到了我。好巧，排我前面的陌生人也是卖股票，深宝安，他看了看大屏幕，报给柜台姐姐委托卖出价25.05元。到我了，我看了看大屏幕最近成交价还是25.05元，我也报出25.05元的卖出价。我从30多元为卖股票奔波，奔波到25.05元还没完全结束。

过了二天，我去证券公司提钱，准备买我的第七辆自行车，股票被套的五个月内，我又被偷了四辆车，不过，这四辆都是旧车，车虽旧没了心也疼，不是我不爱惜车，实在是没办法，偷车的太厉害，防不胜防。管钱的姐姐却说我帐上只有几百块噢。怎么可能呢？我掏出委托单给她看，说：我前些天刚卖的股票，回来近五千块。她说：你去查查你的单成交没有。

没有成交！！！我从头至尾仔细看了两遍，成交名单里没有我的合同号。我走向电子显示屏，找到深宝安，它已经跌破22元了。真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啊。我不甘心，我要等着它再涨上来。或许有新股民看到这里忍不住要骂我了：小地主婆，你怎么那么蠢阿，你不晓得用电脑下单，电话委托你也不会呀。妹妹艾，那时候买卖股票只有一重方式——柜台委托交易，把自己的买卖意向告诉柜台姐姐，柜台姐姐操作完毕会打单出来，上面有时间、合同号、买卖方向、价格，自己核对无误签上名字，双方各执一份。成不成交要第二天看榜才知道，当然第3，第4、第5天去看，那榜也还在。这次的卖股票经历在我脑海里烙下了一条深刻的印：股票不是想卖就一定能卖出去的。后来，听说有人专门花钱雇人排队，排一次100块，还有职业排队员因此发财的，还听说证券公司大厅里维持次序的保安也有发财的。

自从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我就不再关心深宝安。那200股股票和我宝宝比算个什么哦，我看都不看了。我的心里全装着我宝宝。我每天忙着给宝宝胎教，听轻快的音乐，看搞笑的电视，学着做鱼和海鲜，我要生个健康聪明的宝宝。待宝宝有6个月大时，我带着她回到桂林办准生证。没有准生证，去医院生孩子都会有麻烦，就算医生仁慈帮着接生了孩子，孩子生出来上不了户口，是个黑户。我想到准生证，就有点儿不安，虽然我和老公都是晚婚晚孕、头婚头胎，没有理由不准生，但证没有拿到，心就是有点儿不安。我走进管理我生孕的计划生孕办公室，对女负责人说：你好，我是来办我宝宝的出生证的。说完，把我的身份证、结婚证、户口本递给她看。

她看完了说：不能给你办。
我问她：为什么？
她说：你没有提前一年申请。
我为什么要提前一年申请？孩子想来就来了，我怎么知道她什么时候来，而且国家的政策是提倡晚婚晚孕，只生一个孩子，我26岁结婚，28岁生孩子，堪称晚婚晚孕的楷模。我心里是有气的，但面上还是平和地和她说。
她接着说道：晚婚晚孕只是计划生育的一方面，计划生育的另一方面是要有计划地控制人口出生，要不然怎么叫计、划、生育呢，就是计划更重要嘛。今年的指标已经用完，我没有指标给你了。要不，你申请明年的吧。

我要明年的指标做什么？我不信，天还能绝人之路？我挺着大肚子，走进了市政府办公大楼，我要找市领导说理去。我按着他人的指引，来到了一间办公室，里面坐着一位干部模样的妇女，我敲了敲门，她抬起头，望着我。
我问她：能请你告诉我怎样才能和主持计划生育工作的领导说上话吗？
她起身，朝我走来，道：你有什么事和我说吧。
我把用得上的证件都掏出来给她看，有些气鼓鼓地说：我都快28岁了，孩子已经怀了6个月，是我们家的第一胎，我专程从深圳回来办准生证可下面的计生办不让我生，说我没提前申请。我读了那么多书，就没读到哪本书上写过生孩子要提前一年申请的，你们的工作人员也从来没向我宣传过这条政策……她和蔼地、微笑着打断我：让你生，让你生，你再回去找他们，让你生。

我回到直接管我生孩子的计生办，那女负责人对我笑了笑，一句话没说，把已开好的准生证递给我。我摸了摸肚子，心，安了下来。

等我生完宝宝，坐满月子，把深宝安找了出来，一看，天噢，我已经不认识它了，它只有3块多钱！股市进入了严冬——冷清、寒冷，证券公司门可罗雀。我回公司工作了个多月，已不习惯周遭的环境，于是辞职，回家带宝宝。我要表扬一下我老公，用他的话说他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包容我的男人，他对我真得很宽容，我出去工作，他支持，我呆在家里，他没意见，我一天24小时挂机玩电脑游戏，他有点儿意见，我不听，他就随我高兴不听。老公提醒我关注一下股市，并鼓励我投资股票。

1994年的春天，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家门前门前门前的路边，一家家证券公司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形成了深圳的金融街。站在振华路上，面朝东方，左边是金融街，右边是食街，左边的繁荣拉动右边的昌盛，这是多么完美的组合呀。我拿着家里的全部现金12800块去家门前斜对面的证券公司开了户，公司里已有了电话委托操作系统，靠着玻璃窗一溜十几部电话，之间用挡板隔开，以保持相对的私密性，相当于增加了十几个柜台，还有两台小键盘电脑下单系统，两台电脑终端系统，这两台电脑终端系统里有钱龙股票分析软件，经常被几位男股迷电脑霸霸着，当然如果你想看看某只股票的各项指标，和他们说一声，他们也会敲了出来给你看一眼。这次的买入操作，我进步了。我没有盲目地跟着别人买进，我看着大电脑屏上变动的数字，发现权证不仅便宜而且像只猴子似的上串下跳很活跃，我挑了只2块多的权证，在它下跌的时候买进，收市前它猛然上涨了1角多钱。我像个小姑娘般拍着双手欢笑着：我的权证涨了，我的权证涨了。身旁一位善良的先生，转向我，说：权证，你要小心点儿，它有交易期限的，交易期限一满，就要拿出很多钱买正股行权，不然，行权期过后，权证就变废纸了，你那只权证好像要到期了，你去柜台查询一下。果真，明天是我那权证的最后一天交易期。第二天，它一开出来我就卖了，每份赚了6分钱（含税和佣金），卖了后它还上涨了几分钱，但我一点儿也不遗憾，反而感到庆幸且心有余悸。就算那只权证具有行权价值，我也拿不出钱来行权，它留在我手里就是变废纸的命。我离开股市，回家带宝宝。

再次回到股市是8月份了。由于《人民日报》在94年7月30日发表了证监会与国务院有关部门共商稳定和发展股票市场的措施的文章，推出“停发新股、允许券商融资、成立中外合资基金”三大利好救市政策，引发了股票狂飙。我的深宝安涨到了8块。我还有一只3块多买的新股深天地涨到15块，这只新股我赚了1万多，是在92年810事件后得到的。震惊全国的810事件几乎影响到当时深圳的每一个人和每一个家庭。

1992年8月7日，深圳市人民银行，深圳市工商管理局，深圳市公安局，深圳市监察局联合发布1992年新股认购抽签表发售公告，宣布发行国内公众股5亿股，发售新股认购抽签表500万张，凭身份证认购，一张抽签表100块，一张身份证认购一张抽签表，每人一次最多买10张抽签表。然后公平公正地抽签，抽出50万张有效中签表，即中签率为十分之一，也就是说花1000块钱买到10张连号的表肯定能中一张，肯定能认购到对应的上市公司发行的新股1000股。

这消息早几天已在民间流传。那些天从深圳打往内地的电话几乎都是托人搞身份证的。有些大款专门雇人去乡下一个村一个村地扫荡收购身份证，现在我们看到某些上市公司的十大流通股东里出现如此乡土气息的名字：刘翠花、蒋旺财、王福贵等等，估计就是810事件的后遗症。近年的报纸上不也报道过：有的上市公司十大股东中的人不就是农村里大字不识大门不迈的老太太吗，还有的大股东是躺在坟墓里棺材中的人呢，当然，这些人并不是真正的股票持有人，只是他们的身份证被别人收购拿去开户炒股票了。 公告发布当天，全市的300个发售点都开始有人排队，有拿小板凳站队的，有拿小塑料椅子站队的，还有拿席子站队的，间或还能看到一张折叠床躺在地上站位子。一般发售点门口有几个最勤劳对发财机会最敏感的人站在最前面，跟着他们之后的是一排小板凳或者一排小椅子，之间偶尔会夹着一张卷成圆柱体的席子和折叠床，然后又是几个零星的人，他们的后面又是一排小凳子、小椅子、席子和床，这会的次序真好，没人参队也没人偷那些小板凳和小椅子，小椅子要10几块钱一张呢，便宜的小板凳也要4-5块钱才能买到，偷10张椅子抵我一辆旧车了，但是，没人偷。四面八方的寻梦者也奔往深圳，广州到深圳的火车票都买不到了，开往广深两地之间的大小巴士也嗅到了发财的气味，票价比平时涨了好几倍。我和我老公的一个共同的朋友在上步的一家银行的发售点排队，他排在很前面，离大门大概15米的距离，他邀请我们一起发财。8月9日晚上，我们坐到了一起，为财富熬夜。突然天降大雨，人群纷纷散去避雨，雨一停，人又聚拢过来，越聚越多，原来一人排队的，现在3姑6婆4叔7舅的都加进来了，一队变成了并排的四、五队。据民间不完全统计，发售抽签表前夕，排队的人数超过了100万，而当时深圳的人口是60万，真是万家空房，都为股票狂啊。

8月10日早上，抽签表还没开始发售，场面就乱了。后面的人群往前面涌，才来的人群也往前面涌，银行前的小广场成了人海，后面的人往前面挤，人群倒向前面，前面的人向后面反击，人群又倒向后面，多么像摇啊摇的海浪。深圳警方倾巢出动，但他们望着人海兴叹，搞不定。边防部队来了，武警部队也来了，他们吹着口哨叫喊着，还搞不定。估计警察们开了下小会，回来就有警察手拿皮带，命令拥挤的人群蹲下来，蹲不下来就往后退，还有往前挤的就举起皮带警告，再挤就真用皮带抽。混乱局面得到了控制。发售开始了。银行门前有个小院，小院还有个大铁门，人们就是在那个大铁门外排队的，每次大铁门只开个缝，放一个人进去购买，那人买好出现在第一个门，再放第二个人进去购买。有一个姑娘才进大铁门就瘫倒在地，估计是劳累过度，警察把她扶起来，她跌跌撞撞地走进银行，再拿着10张抽签表在众人的羡慕中跌跌撞撞地走出来，脸色苍白，看起来非常虚弱，无一丝欣喜之情。 发售不到半个小时就有警察宣布抽签表售罄，还有几个警察挥舞着皮带驱赶大家离去。银行前的小广场清出了一块空地，但很多排了一整夜的人多不甘心离去，茫然地围在边上。突然人群中传出声音：还没卖完，快去排队呀。哗，反应快的人群冲向大铁门，第一个人抓住大铁门的入口处的铁栏杆，第二个人紧紧抱住第一个人的腰，前胸紧贴着第二个人的后背，第三个人紧紧抱住第二个人的腰，前胸紧贴着第二个人的后背， 就这样一个抱着一个，一个的胸贴着另一个的背，无论男女，他们克服了人类固有的羞涩，展露出来的是满脸的苍白和疲惫，以及满眼的对那10张抽签表的向往。有警察端着盒饭出来了，他们一边吃，一边挥舞着皮带，说：卖完了，没有了，大家赶快散去。我跑向我老公，他在最后一个，他犹豫了一会才抱住前面男生的腰，其实他不用抱的，已没人和他抢队，我拖着老公的手，说：走了 ，人家已经说卖完了。回家的路上，经过昨夜的队伍阵地，看见一片狼藉，有矿泉水瓶、盒饭盒、挤破踩坏的小塑料凳子和小椅子，还有席子，仿佛经过了一场浩劫。

其实，用脚趾头想想都会明白，这次的抽签表发售肯定存在徇私舞弊、以权谋私。 晚上大量忍辱受苦日夜排队而美梦落空的民众走向街头游行，去市政府请愿要求见市长，并与公安警察发生冲突，毁坏了多辆警用和民用车辆，警方不得已使用高压水枪及催泪弹。后来市政府紧急召开联席会议，临时决定增加上市公司家数，增加新股供给，并在第一时间告知市民，才平息了众怒。我就是在这次增发新股中拿到10张抽签表的。其实，我一共拿到了15张抽签表，有5张是和以前的同事合资买的，我们俩各出500块，我拿5张表，她拿5张表，无论谁的表中签赚到的钱都两人平分，待到这张合作的中签表缴款时，股市正是严寒期，满地都是2-3元的股票，而那只新股的发行价是6块多，很多人和我们一样，放弃了交款，浪费了很多汗水，浪费了1000块，当然，我浪费的是500块。

我差不多是在同一时期把深宝安和深天地卖掉的。宝安我是8块多砍掉的，天地我是14块多卖掉的。宝安砍掉后，还涨了，但我不后悔。深宝安的残酷下跌教育了我：当确定大势已去，要有壮士断臂的勇气，要狠得下心，砍，但不是为了砍而砍，而是为了在它跌到地板上时捡回来。虽然，宝安亏了钱，但是，好运气帮助了我，让我有了盈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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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的月亮十六圆，祝大家明天看月亮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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