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府(3)

论坛:江湖谈琴作者:王威1发表时间:2008-07-10 20:33

  三人进了茶亭,彼此通名问姓,青衣儒生说自己名字叫做赵学而,孟州人,原是六科给事中。六科给事中是从七品的言官,品秩虽低,权利却很大,皇帝交给各个衙门办理的工作由六科每五天注销一次,如果有脱拉 或者办事不力的,六科可以向皇帝报告。六科还可以参与官员的选拔,皇帝御前会议,审理有罪 的官员。最为重要的是六科有封还皇帝敕书的权利,皇帝的旨意如果六科认为不妥可以封还,不 予执行。

  赵学而说自己因为太过多嘴多舌,所以外任南中县令。这个县令也没当太久,就被郡守给处分了。太宗皇帝对这个名字倒是颇有印象,当年献武大帝引他一起在清德殿办公的时候,就曾经拿起赵学而的奏章大骂言不及意,书生之见。
  太宗皇帝原来以为这个人一定是个迂腐的夫子,没想到居然这么年轻,后来回宫一查,还是癸卯年的殿试解元,策论第一。
  赵学而又指着身旁的褐衣乘客,说道:“这位是我的哥哥,姓伍名倨,乃是前朝逍遥侯的后裔。”
  太宗皇帝连声道:“失敬失敬,原来是忠良之后。”
  当年献武大帝扫平天下,打的最久的一场战役便是在京驻口,与他对阵的孤军一旅,便是伍倨先祖伍玄通率领的伍家军。伍家军以一万对十万,一直守到两个月后,接到亡朝君主的劝降诏书,这才投降。伍玄通虽然投降,却再不愿做官,自请为先朝守孝。献武大帝对于有这样的对手甚是欣赏,特赏赐给伍家军孟州一地,以表彰伍家军的忠诚。在伍玄通过世之后,又加封逍遥侯,加少保衔。
  伍倨拱手道:“惭愧惭愧。”
  “当年令祖京驻口之役,事迹流布,妇孺皆知,海内共钦。前辈风流,神驰想像,难以追慕啊。不知道伍大哥现任何职?”
  伍倨叹气道:“说起来没得辱没了祖宗了,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游击。”
  太宗皇帝说到这里,自我介绍自己姓狄,单名一个煌字。这自然是将“皇帝”两个字的读音倒转过来,解释说,方才在大路上之所以拉住两位,是因为看见两位器宇轩昂,起了结交的心思,着实冒昧。
  太宗皇帝见两人一直不住眼的打量瞎眼和尚,便解释道:“这位是长春宫的上师,与在下交好,家中有一场法事,需要这位法师的主持,所以请将出来。”他顿了一顿又补充道,只是这位法师修行闭口禅的缘故,不爱讲话。
  “闭口禅”者,在佛教又叫“止语”或“禁语”,即禁止自己说话。一切众生之生死轮回,皆由于身、口、意三业所致,若消除此三业,可速得解脱;禁语目的之一即为减少口业。赵学而知道伍倨是一介武夫,所以补充解说了一下。
  “两位一文一武,如此投契,实在是难得啊。想来此一番进京,必有公干。”太宗皇帝说到这里,意识到自己说话的口气实在太像上司和下属说话的口气,好在赵学而两人并未留意。
  伍倨有如蒲扇样的大手一摇,道:“我是拜见我的老上司。”
  “不知道哥哥的上司是那一位。”
  赵学而替伍倨说,伍倨的老上司便是即将被贬逐出京的御史陈冠希。
  伍倨说道:“陈老夫子虽然是我的老上司,他原来在淮南坐镇的时候,我是他手下的一名武将。那时候我连芝麻绿豆的小官都不是。我是认识他,他却不认识我。我是一个粗人,可是生平唯一佩服的却是这位忠直的老夫子,天下要是都是这样的好官,天下也就太平了。”
  赵学而道:“伍大哥,陈老夫子是元老重臣了,我听说新天子极是圣明,必然会重新起用陈老夫子的那一日。”
  伍倨辞气慷慨的说道:“怕只怕奸臣陷害,到爱州千里万里,多的是虎狼,更少不了鹰犬啊。我准备在刑部侯着,陈老夫子那一天出京,我就一路相随护送。”
  太宗皇帝明白伍倨指的是什么。他虽然刚刚登基,但是监国却有好多年了,朝堂中派系斗争,没有不晓得。本朝的基业乃是献武大帝草创,起兵于草莽之间,逐鹿问鼎,十有七年,方才扫平天下群雄,再造山河。登基之后,第一要务当然是酬庸文武功臣,这些文武功臣之间在献武大帝的影响下,又形成四大明争暗斗的派系,武将有以成国公段之选为首的段氏门阀和左卫大将军高君静为首的高氏门阀。而文臣则有以丞相崔京平为首的崔氏门阀和以御史陈冠希为首的陈氏门阀。方才过去的京兆尹崔璋便是崔氏门阀中的重要人物之一。所以京师之中,素来有“段高崔陈半天下”一说,献武大帝活着的时候,对平衡这些功臣元老已经感到头疼了,不时的杀一个逐一个,升一个降一个,比如现在的成国公依旧困于诏狱之中,而左卫大将军高君静则刚刚被诛杀。现在献武大帝过世,太宗皇帝日常处理的奏章中,至少有三分之一是和这四大门阀有关的。
  太宗皇帝听到这里,也不免为伍倨的侠义心肠所感激。便问赵学而:“哥哥是不是也随着一处去。”
  赵学而叹了口气道:“我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这等事情,却是有心无力。眼下却有一件天大的事情要拼了命去做。”
  太宗皇帝动了好奇心,连忙切切的询问,赵学而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了,却再也不肯吐露一句半句了。
  太宗皇帝想了想,对赵学而道:“赵兄弟从南中来,贵溪那里刚刚归服王化,情形如何?”
  南中属于贵溪境内。这一块地方住得都是羌族苗族,俗称贵溪蛮。前朝之时,贵溪蛮屡屡起兵,国史馆在蛮夷志一卷中,特别指出:“天下未乱贵溪先乱,天下已平,贵溪未平。”献武大帝一统天下的时候,贵溪蛮是周边各小国中,第一个上表请求附顺的。因为上献武大帝好不开心,除了加封贵溪蛮酋长泽不哈为顺义王之外,还特意派遣陈冠希前去安民开府,设立贵溪郡,分为六州四十三县。以贵溪为界,蛮人治理西贵溪两州二十一县,而汉人则署理四州二十二县。
  赵学而又叹了口气,悠然地说出一个字:“乱。”
  太宗皇帝一惊,他是昨晚刚刚处理完内阁推送的文书,贵溪郡守报称境内安堵,只是水灾横行,急需朝廷追加粮草共计五百万石。他不明白受灾需要粮食是很自然的道理,但是要那么多的草料做什么,后来又一想,也许蛮人养的牲口多的缘故。所以还是做了批示,要求内阁火速办理。他正待对赵学而追问详细,突然听见瞎眼和尚又响起了呼噜声,这呼噜声提醒了他,要先到大理寺去。
  当下太宗皇帝摇醒瞎眼和尚,和赵学而两人拱手告别,告诉家中还有一场法事,要带着瞎眼和尚去做。
  赵学而追着他和瞎眼和尚喊,兄弟住在那里,等哥哥安顿下来,也到府上致意。
  太宗皇帝也回身拜了一拜,说道:“京城很小,有缘自然能够相聚。”
  伍倨跟着喊了自己在京城下榻的客栈。
  太宗皇帝看着已经开始西斜的太阳,脚步不停,口中说着:“一定去一定去。”


  两人一阵急行,在前往大理寺的路上,越过光德坊之后,便是崇仁坊了。走着走着,瞎眼和尚突然停下脚步,太宗皇帝道:“法师是不是累了,再穿过两条巷子便是了。”
  瞎眼和尚侧着头,努力的听,说道:“有说话声?”
  太宗皇帝心想,京师这么阔大繁华,那一处没有人,有人的地方,又那一处少不得了说话。正待说些什么,却见瞎眼和尚在一个庞大的大宅子的大门之前停了下来。太宗皇帝看时,好高大巍峨的府邸,这个大门只比皇宫的大门低六尺。门楣上牌匾被层层的蜘蛛丝网裹着,隐约着四字大楷——“大将军府”。
  这就是大将军府了。太宗皇帝不由想起二十几年前的一件旧事。他的父亲献武大帝统一天下之后,第一位封赏便是段之选为成国公,并加大将军衔,并把前朝的大将军府拨给段之选,没想到段之选住进去没有几天,没有通禀献武大帝,便私下从大将军府搬出来。献武大帝以为段之选意犹未足,心存怨望,大为恼怒,不由分说,当即派出缇骑将段之选投入诏狱,一直关到现在。
  瞎眼和尚将耳朵贴在大将军府门前右边的石狮子的嘴巴边,不断的点头,那神情就好像石狮子会说话似的。太宗皇帝忍不住笑了起来,问道:“法师,不要告诉我石狮子会说话?”
  瞎眼和尚也笑,微笑,道:“小先生想听听石狮子说些什么么?”
  “它说什么了?”
  “我们就要有新主人了。石狮子还说,女主人先进了门,然后男主人才跟着进来。石狮子又说,都有七十多年没有新主人了,也不知道这回新主人是什么模样。”
  “无稽之谈,我也来听听看。”
  当下太宗皇帝也把自己的耳朵凑到右边石狮子上,只听见这只石狮子说道:“老汉,这回来的,不会向二十几年前的那一个一样吧。”
  “死婆子,这会来住的,是一位公主,不过这位公主住不了这个宅子,还要等武曲将星来了,才能用他的凶气,镇压住里面的那五条龙。”
  “老汉,我的嘴巴怎么好像有什么堵住了。”
  “死婆子,有人在偷听,嘘,别说话。”
  太宗皇帝听得茫茫然,见声音渐渐隐去,好不失望,突然耳朵里头天崩地裂的一个狮子吼,轰得他整个险些软到在地。再抬起头来,喊了声法师,才发现身周有一群路过的人在好奇的围观他,而左边的石狮子旁,那里还有瞎眼和尚的影子。
  太宗皇帝好不气恼,拨开人群,绕了一圈,没有找到瞎眼和尚,大是恼怒,握住拳头,嗔念一生,杀心自起。突然想起自己实在太不应该,即便是瞎眼和尚真的存心戏弄,他也不应起这样的心,一省悟过来,觉得自己立志要做一个有仁德的天子,气度竟然如此狭小,大呼惭愧。
  事有缓急,太宗皇帝又在街道绕了一圈,想想还是继续往大理寺赶过去。
  本朝的大理寺承前朝旧制,设卿一人,左、右少卿各一人,下设左右寺丞、左右寺正等。大理寺的主要职责是专门审核天下刑名,凡罪有出入者,依律照驳;事有冤枉者,推情详明,务必刑归有罪,不陷无辜。它与刑部、都察院合称三法司,刑部受天下刑名,都察院纠察,大理寺驳正。凡未经大理寺评允,诸司均不得具狱发遣。所谓:“谳天下奏案而不治狱。”,但是因此此次审理的是靖王,而且又是谋反这样大不逆的罪行,所以太宗皇帝特别慎重,除了安排三法司会审之外,还特意在圣旨指明由初审复审,都有大理寺主持。更派谒者司领代表自己前往旁听。本来太监作为刑余之人,是不能参预政事的,但是现在是太宗皇帝审理自己的亲弟弟,大家都不敢用自己的脑袋去揣摩太宗皇帝的圣意。所以这一条祖宗成例居然没有人提起。
  这也开了本朝一个很不好的头,以至于后世的史家们在评价太宗皇帝的伟业时候,都惋惜的补上一句:权阉秉政,实肇始于靖王之狱。大误矣。



  大将军府旁,再过去便是靖王府,太宗皇帝经过靖王府的时候,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但是就是一时想不起来。这一会心急,也不停留,直接往大理寺奔去。

  到了大理寺的大门前,只听到一声令人心寒的惨呼声,这声音太宗皇帝何等熟悉,正是靖王的声音,太宗皇帝勃然大怒,他当日看到内阁呈上来的主审名单,心中暗暗冷笑,原来满朝朱紫,便是段高崔陈,可是这份名单上,却没有几个是四大门阀的人。嘿嘿,食君之禄,却没有一个愿意分君之忧,摆明了是在观望。他虽然心中反感,不过想想也好,只从他登基以来,四大门阀不插手的事情只有这一件,而这一件又是自己特特在意的事情。于是审阅了这份名单好久,特意圈了大理寺正卿任贤齐的名字,此人一向慎刑持重,清正爱民。所以也就没有亲自召见,亲口训示。现在太宗皇帝一心想的是,谁敢对我的亲弟弟用刑,我便第一个杀了他。
  太宗皇帝直闯了进去,便被两根棍子架住。
  “什么人?给我拿下,居然敢擅闯大理寺,不要命了是吧。”中门处的一个典史喊道。
  太宗皇帝看了自己一身服色,明白过来,当下一颗颗纽扣解开自己穿在身上的第一件长袍,登时大理寺门前的所有衙役都为之目瞪口呆,当当两声,刚才架住太宗皇帝的两根棍子同时掉落地上。
  原来太宗皇帝里头穿的是团龙绕胸的黄袍。
  大理寺的中堂上又传来靖王的惨呼和众位会审官员的惊呼,此时再无人胆敢阻拦太宗皇帝,太宗皇帝昂然直入中堂,脸上怒气更盛,心想着,这些官员是不是觉得他以前监国的时候太过柔顺了,以至于都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当他出现在中堂的时候,所有的会审的三法司官员,以主审官任贤齐和陪审的谒者司领为首都拜伏了下来,齐声高呼:吾皇万岁,天子万年
  太宗皇帝对他们看也不看,只见大堂之上,靖王正被两个衙役强行架着跪下来磕头。靖王的身后则是一只庞大的石狮子。
  这是怎么一回事。
  太宗皇帝存心立威,也不让众臣平身,走上前,看见靖王披头散发,口中嗬嗬有声,眼眶发红,有如一头发疯的野兽。再仔细一眼,靖王的身上并无伤痕,这才松了口气,只是看着和自己争了十几年帝位的弟弟,一向精明英武的弟弟变成如此模样,恻然的同时,也不禁升起一丝快意。
  他顿了一顿,一挥手道:“众位卿家都起来吧。”又对按住靖王的两个衙役,说道:“放开他。”说完正要走上大堂的主审席上。靖王一脱禁锢,凄厉的嚎叫一声,口中胡言乱语的说着:“臭狮子,我让你说话,你说话,你说不说话,怎么不说话了。”扑上前来,双手便掐住太宗皇帝的脖子,下死力气的掐。
  大堂上好多人都呆住,第一个叫喊的是这次主审的大理寺正卿任贤齐,拿下,把靖王拿下。
  刚才按住靖王的两个衙役慌忙上前拉开,可是靖王的力气是那么大,拉扯了好久,虽然最终把靖王拉开了,可是拉扯的时候,一个衙役的指甲也在太宗皇帝的脸上划出一道血痕。
  太宗皇帝终于在大理寺中堂的主审席上坐了下来,他用衣袖按了一下自己受伤的脸庞,再抽回手来一看,袖子上居然有几丝血丝。
  “任贤齐。”
  “臣在。”任贤齐当即拜伏了下来。

  太宗皇帝指了指自己的脸庞,语气森严的问道:“爱卿说说,这是什么罪?”
  “犯驾之罪,论律当抄家灭三族。”
  “不是九族么?”太宗皇帝登基以来,首发雷霆不测之威,这样坏的脸色,堂中众位大臣登时一个个再次拜伏于地,汗流浃背,不敢抬头。天子之怒,足以使得山河崩颓,两个衙役更是吓得牙齿抓对儿厮杀,连请求饶命的话都不敢说了。
  “典册律令俱在,臣不敢妄言。”
  太宗皇帝见立威已然奏效,颜色稍霁,道:“那就依了卿家,起来吧。来人,拉下去,斩首。”
  任贤齐却没有站起来,而是身子前倾,再拜伏了一次,然后直起胸来,解下自己头上的冠带,端在自己的左手之上。
  太宗皇帝变了脸色,只听任贤齐跪陈:“陛下且慢。臣份职刑名,为王之爪牙,每奉皇命,无不凛凛向前,然,陛下此刻下的是乱命。”
  太宗皇帝竭力忍住自己拍桌子的冲动,道:“有屁就放。”这话一出口,他心中一凛,想到自己现在发怒的声口和自己的父亲没有两样,自己素心,从来是不想成为父亲那种雄猜的君主,献武大帝侮弄群臣有如猫抓老鼠,让群臣畏威怀德,如履薄冰。他总是想着,如此对待臣下,臣下怎么可以输诚竭忠。可是轮到他自己了,现在登基没几日,怎么也变成这样了。难道君王的威权连君主本人都难以驾驭么。不!!!我是真龙持身的天子,我命由我不由天。
  太宗皇帝心念数转的时候,整个中堂都被任贤齐的这番话惊呆了。
  任贤齐却是端正容色,侃侃而谈,道:“这两位差人虽然有犯驾之罪,但也有护驾之功。如果对他们加以诛杀,异日皇帝要是遇见像荆轲一样图穷匕见的不逞之徒,那时候谁来救驾,谁敢救驾。”
  太宗皇帝嘿嘿冷笑,道:“爱卿这是将朕比诸秦始皇啊。朕躬德薄,在爱卿的眼里,竟是一个独夫民贼了。朕倒要问问爱卿,朕是修了长城了?还是坑了儒生了?又或者焚了圣人的经典了?”
  他每一声冷笑,堂上众人的心中寒意便增一分。当然,各自心底下都是为任贤齐担心的少,担心的多。个个叹息道:“这主审靖王的天大案子,四大门阀没有一个出来担当,受苦的只能是我们这些无根基的。”
  任贤齐道:“臣死罪,所谓君明臣直。长城陛下现在当然还没有修,焚书坑儒的事情也没有干,然……”
  太宗皇帝即便是当监国太子的时候也没有这么被臣下顶撞过。不过那时候他虽然监国,其实权限很小,群臣们多是去请示献武大帝,所以他总是不明白献武大帝常常在朝堂上不断的咆哮,怒发如狂的时候,甚至当庭亲自操杖,杖杀小臣。现在,太宗皇帝连爱卿都不想叫了,说道:“卿家的意思是指责朕不明么,卿家是想学龙逢比干么?卿家以为朕不敢……”
  他每大喝一声,堂下诸臣便耳朵一片晕眩。
  任贤齐道:“臣不敢,臣是刑名之徒,臣的榜样是张释之。”
  “哦。那你倒说说看,怎么个学法?”
  “陛下,这件事情,如果发生在深宫大内之中,陛下如何处置,臣无与焉。但是,这一件事,现在发生在大理寺的中堂之上,在这里,审结的全天下而来的案件,每一个案件都要依照朝廷律令去衡平。朝廷律令是天子与万民的大信所在,臣愿意以万死来维护朝廷律令的尊严,维护天子与万民的大信。”
  任贤齐顿了顿,见太宗皇帝并不反驳,继续说下去道:“臣以为,权衡功罪,这两位衙役当处以斩手之行。”
  好久好久,大理寺的中堂之上响起太宗皇帝的长笑之声,太宗皇帝抚掌道:“好,好,好,大理寺有爱卿,可谓得人,如果朝臣个个像你这般,朕所蒙受上天赐予的福分就太大了。由你来审靖王,必能无党无偏,朕放心了。这样吧,斩手之罪难免。”太宗皇帝顿了一顿,又叫过谒者司领,道:“保父,回宫之后,你去内府再支领纹银百两,拨给这两位差人的家属。”转头对任贤齐道:“银子是朕从的内府拨给的,不碍大理寺的法吧。”
  任贤齐系上冠带,道:“圣明仁慈,无过于陛下。”
  “起来,都起来吧,让朕看看诸位审的如何,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靖王是关押的时候疯的,还是给你们审疯的。”

  任贤齐让负责记录口供的刑书郎倒呈上墨迹未干的笔录。他看书极快,只见上面写着:
  靖王:犯人参见各位大人。
  正卿:靖王名罪未定,不必如此称呼,来人,给王爷赐坐。
  太宗皇帝不由暗自点头,觉得任贤齐如此处置甚是得体。
  靖王:保父,你也在这里啊。求你去和哥哥皇帝说,让他饶了罪臣吧。
  谒者司领道:靖王不必多礼,老身受不起啊。陛下英明仁慈,肯定不会屈枉了靖王的。
  ……
  太宗皇帝扫了一眼,都快看不下去了,靖王在开审之前,就和所有三法司的官员低三下四问询了一遍,推想一下,在早上就有一两个时辰是这样过去的。心想任贤齐是主审官,怎么这么糊涂,居然让靖王这么问下去,也不拦上一拦,转念一想,是了,任贤齐这是让靖王明白审理他的都是那些人,在朝中是那一派,这样审理出来的结果,靖王才会觉得公平公正。
  当下太宗皇帝不再看下去,将笔录交到任贤齐手上,说道:“朕回头再看,这里是大理寺,就由爱卿来为朕详详细细的描述吧,朕信的过你。”
  于是任贤齐就在大堂上归纳靖王的供词——

  那是在垂拱七年,也就是四年之前的一个夏天,靖王因为开府有好几年了,交接的人多了,有时候饮宴的时候,就觉得府邸太小了,为此而苦恼。有一个幕僚提醒他相邻的大将军府一直空着,听说在前朝,京城最阔大的宅子除了皇宫和各处亲王府之外,就属大将军府。但是据说是个大大的凶宅,成国公段之选只不过在宅子住了几天就被下了诏狱,所明知道大将军占据的是最繁华的地段,里头的山水园林之胜京师第一,但也没有人敢打大将军府的主意。
  这话要是说在别人的身上,也就罢了。落在靖王的身上,反而激起了他天不怕地不怕的豪情。因此决意偷偷的打通相邻宅子的护墙进入里头。

  太宗皇帝听到这里,鼻子哼的一声,道:“靖王府还不够大啊。朕监国的时候,长春宫也和他差不多,他那个时候已然逾制了。”
  “陛下说的是,审讯的时候,臣也是这样说他的。靖王也知错了。”任贤齐继续说下去——


  于是乘着一个中天月明的晚上,靖王率领王府的家丁挖开一处墙垣。从缺口摸了进去,在明月的辉照下,信步所之,果然是一个舍宇宏奢的大宅子。由于翻进去的地方正是后院,一路上,虽然庭院已经有七十年没有打扫,杂树生花,不时见败坏颓败毁坏的情状,然而或小桥流水,或怪石古松,俨如图画,制度奇巧,只要稍加整茸,便能恢复旧观。靖王一边走,一边小声的叫好,跟随他的一个幕僚和几个家丁也跟着附和。
  更有一件奇事,明明是在盛夏之中,越往里走却越是清凉,以至于有些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靖王正像着,这个院子要是用来避暑,那该多好,一位幕僚说了这股清凉的来历,他说道:“王爷,估计这里就是憩心楼了。据说原来是住的是尚赞公主的地方。”
  这位幕僚安邦治国的谋略少,但是诸般浮闲子弟喜欢的玩意却无不精通,所以靖王外出游玩的时候少不得带上他,但是每次谋划大事,却不让其与会。
  “哦,尚赞,好奇怪的封号。”
  “殿下不晓得,这位公主乃是吐蕃国王的女儿。当日之所以远嫁中原,是因为前朝的大将军连续大败入侵的吐蕃军队,并乘胜打到他们的国都之下,老番王为了保命,才献出公主。咱们汉家从来是和亲的多,这回番邦公主来和亲了,前朝的君王好不快活,当即允准。没想到中间却出了一个大大的岔子。殿下,你知道是咱回事么?”这位幕僚买起了关子。
  “哦!”靖王也不怎么在意,这位幕僚讨了没趣,只好自顾自的说下去。
  “这位尚赞公主还没有从故乡走到京师,朝廷允娶的小王子,却死掉了,据说是和一个道士下棋,被被打劫打的吐血死了。那就再允娶另一位小王子呗,好家伙,这位小王子又死了,殿下猜猜是怎么死的,是逛窑子,马上风,死在姑娘的床上了。”
  “呵呵呵”,靖王忍不住想大笑,但是马上意思到这个故事太过低俗了,他是自许以后要成为一代明君的人,所以硬生生的忍住了。“这些都是稗官野史,小说家言,不足为据。”
  “是是是,殿下明见的是。”这位幕僚被打击的兴致打扫。
  “后来呢?”
  这位幕僚一听靖王悬念下文,不禁大喜,仿佛暗投的明珠又被主人找到,一颗心又热切了起来。(呵呵,很多时候读者和作者的关系也差不多是这样,作者实在是贱格的没法说了,想起来也是一声叹息哈。),继续说道:“一下子连死了两位小王子,怎么办。虽然朝中的龙子龙孙加起来没有八百也有一千。可是谁还敢迎这样的扫把星入门啊,那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么。可是这个公主远嫁而来,彼此都是下了国书的。如果不娶,汉家从此失大信于蛮夷,那可太不值得了。没想到这位尚赞公主一入国中,听到这样的情形,便上表自陈,说即便嫁不了小王子,也愿意下嫁将军。红颜佳人爱英雄,正是宝马赠烈士,本是一件美事。没想到美事不美,这位黄大将军接了这道不能不接的圣旨,只能捐躯报国。大叫一声苦也。殿下,你再猜猜?”这位幕僚明知道靖王不喜欢他这一套,但是实在是克制不住卖关子的一张嘴。
  “捐躯报国。”靖王听到这里,按捺不住,笑了起来,因为他联想起父皇献武大帝前几年征讨渤海国的时候,钱粮两缺,让户部开了名目,向勾栏加派征收脂粉钱,以至于当时京师的窑姐在妓院门口挂出“捐躯报国”的旗子来。不过这件事情以他的身份,自然不能向这位幕僚说起,只是憋在心理好生难受,便道:“难道是这位姑娘太难看了。”
  “天香国色,国中第一。”
  靖王随口猜了几样。这位幕僚都说不是,这位幕僚继续说道:“原来这位黄大将军的家中,有一位原配。”
  “元配还能大的过圣旨去了。”
  “论起别的大臣,自然是打不过,但是论起黄大将军的这位元配,那可是出了名的母老虎,这位黄大将军没有死在战场,而是死在这位母老虎的虎吻之下。一代名将如此下场,真是凄凉啊。女人,实在是太可怕了。”(事见大国师系列的《大将军》)。
  眼前一处高高的楼宇,在竹子的掩映之中,巍然独立于后院,脚下清凉之气更盛。这位幕僚扇子狂摇道:“着啊,这就是憩心楼了。”
  靖王看了看牌匾,牌匾中的字,金漆已掉,黑乎乎一块。疑惑的问道:“刚才也走了不少的楼房,你怎么知道是这一栋?”
  这位幕僚手中纸扇一折,先指着憩心楼前的一处小水池说道:“殿下,你看那水里头的莲花,那可是前朝一位瞎眼和尚用铜器制成的,用做刻漏。也不知道是如何制作而成,只知道共有十二莲花漏,每一漏上都盛满清水,每一漏水尽则沉入池中,一日依十二时次第升降,虽然冬夏寒暑云晦月暗,从无所差。”

  太宗皇帝在大理寺上听到这里,听到瞎眼和尚四个字,心下忍不住戈登了一下,不免想到,瞎眼和尚难道是一百多年的人。那他的岁数该是多少。耳边又听着任贤齐继续说下去。

  这位幕僚又指着脚下的绿草道:“这正是小臣正要为殿下分说的,陛下可知道这是什么草么,是从吐蕃国的宫廷中迎送过来的迎凉草,这种小草春秋冬看起来和平常的小草没有分别,但却是存活在万丈雪山之上,经过吐蕃国的几任护国法师的努力,死了几千人,才从万丈雪山之上移到平地,到了夏天之时,这种小草的枝干就像苦竹,叶子则细小的和杉针一样,虽然看起来干枯,却从不会凋落。家居之处的附近,有了这样的小草,则盛夏的时候,身处其间,也有如在了清凉世界之中。和陈御史府邸中的火焰花并称双绝啊。”
  “火焰花,听名字,想来和这迎凉草功效相反吧。”
  这位幕僚当即高声道:“正是正是,陛下真是睿智聪明。”
  靖王差点鼻子给气歪了,心想自己要是刚才不说这话,难不成就一点也不睿智也不聪明了。夜幕之下,这位幕僚也没有留神,自顾自的说下去:“这火焰花高一尺,奇异的是花开之时,每一叶的叶面之上,都仿佛有雕刻鸾凤之状,有些叶子甚至连鸾凤上的羽毛都能看得一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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