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府(5)

论坛:江湖谈琴作者:王威1发表时间:2008-07-10 20:42

  天桥位于东市之旁,乃是往来客商必经之路,商人由此而群至,百货由此而毕集,市面由此而日兴,比之香圆湖畔的猫儿庙不知道热闹多少倍。一到了墟日,更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自从太平以来,几十年的生聚休养,日臻繁华,单单看一栋栋的茶楼酒楼此地的开起来,一楼又比一楼高,一楼又比一楼堂皇富丽。便是楼名也来增益胜朝之壮观,诸如万华楼、升平楼、乐心楼、得意楼,无一楼不是轩敞宏大,器具明洁,或高阁临风,或疏窗映水。而色妓出入其中,咸来串作,涂抹登场,居然响遏行云。到了炎暑之日,则是彻夜灯火,游人不断,于最高处望下来,见轿子如风,马车如飞龙,如滚波涛,如千万军旗帜摇闪而过,更要见,人如蚁聚,其声瓮然如蜜蜂的巢穴。而一阵凉风吹过,半空中或隐约笙歌笑语,或迢迢环佩之声,若在远,若在近,若在上,若在下,若身不能自主在了水晶宫中。
  太宗皇帝三人来到天桥时,问人公子令狐所在,很多人便同时说,今天你算是来巧了,再一问,才知道这位公子令狐说起神奇来,都不相信是人间有的人物。此人等闲不出来设摊,若是来表演了,如果不先占好位置,到时候是连站脚的地方也没有。
  市场上响起几声轻轻地呼啸,恍如山林中走出老虎的声息,三人摸着这气息,来到一处齐云酒楼之下的空地,只见五层的酒楼无一处栏杆不站着人,无一个不低头往下面看,谒者司领花了五两的银子,才从酒楼伙计那里争取到二楼一个临窗的座位。
  空地被画出了一个十丈大小的圆圈,圈子中立着一人高的旗杆,旗杆附近又放着两张八仙桌,一南一北。一个碧眼白发的青年人像标枪一样的站在旗杆下,听着围观诸人的指认,便是公子令狐了。背上则插着几面旗,身边立着一个八九岁的小童子,整个人珠圆玉润的让人喜欢。
  小童子稚声稚气地道:“师傅,你打从江东来,今天为大家伙表演啥。”
  公子令狐道:“江东的畜生多,京城的畜生少,咱们这个耍子,最要紧的畜生们捧场啊。今儿第一件啊,徒弟看好了……”说到这里,他抽出背后一面红色旗帜,身不动,手往后一抛,正插在了旗杆,迎风展开,三个大字——大封相。
  小童子便捧出两个匣子,一个柳树坐的,一个杨木做的,南北桌子上放好,然后分别打开。于是两个匣子中,依次出来一只又一只的青蛙,最后,最大的青蛙才出场。隔空相对,排好一列。
  南边大青蛙领头大叫,于是一种小青蛙也跟着叫。北边也如此。
  公子令狐便问童子,徒弟,那一边的声高。
  小童子便拿着铜盆在空地绕一圈,一路问观看的人,那一边的声高。
  观众齐声喊南边时,北边的青蛙就刮噪的厉害。喊北边时候,南边的青蛙不认输的逞强。而铜钱则不断的掉落在小童子的铜盆上。
  盛满铜钱的铜盆拿到的公子令狐面前,小童子回报,是南边的声高。
  公子令狐接过铜盆,先走到北边桌子前,北边已经落败的青蛙们,便从最大的青蛙开始,一个个翻转了肚皮来。老实不过的躺着。
  然后公子令狐又到了南边桌子上依次垒起一叠叠的铜钱柱子,一叠比一叠高。于是小青蛙们依次的跳上铜钱柱子,最后,最大的青蛙则从小青蛙的背上依次跳上去,跳到了最高的一叠铜钱上,刮然大躁一声,如果比拟豪雄,显然志满意得,大有横扫六合之概。
  表演到了这里,由不得整个场子彩声雷动。可是公子令狐好像并没有什么欢喜愉快的脸色。
  齐云酒楼上,太宗皇帝见天气大热,没有什么胃口,还是让谒者司领去点了一桌子的酒菜。还没有下筷子,就见苍蝇也不知道从那里来,绕着饭菜盘旋,更是倒足了胃口,连筷子都不想举起来。
  小童子将两列青蛙驱赶会匣子中,又来问师傅,大拜相之后又做什么。
  “致清平。”
  “啥叫致清平啊。”
  “就是如今世界不太平了,要学孙大圣,用金箍棒去荡平,去澄清,还一个朗朗乾坤来。”
  “师傅胡说,现在世界是何等太平,数算古今,最没有这样的好日子,正所谓圣天子垂拱而治,光照十方千方万方。”
  “徒儿啊,你不知晓啊,眼下虽然是太平世,却还不是清平世。”
  “师傅又来戏弄人,太平世和清平世有啥两样。”
  “太平世,是人与人相安,清平世是人与物也相安。”
  “师傅,我不懂啊。好高深啊。”
  “不懂啥,太平世就是世上坏人都死光啦,只剩下没用的好人啦。清平世就是世界上再没有好人坏人之分,全是不好不坏的人。”
  公子令狐说到这一处,向着齐云酒楼上喊,哪一张酒席有残羹剩菜的言一声,在下在这里先行谢过了。
  齐云酒楼好几个窗口都探出人头来回应,爷这有,爷这有。
  公子令狐于是让小童子上去酒楼。
  小童子上了酒楼,就在楼上,一边谢谢顾客的赏银和酒菜,一边端起盘子,就着窗口,平平的往空中扔下去。公子令狐在下面手执着旗杆往空中一戳,便接住了,接住了的盘子就在旗杆上转动个不停。然后再一耸,整盘的菜肴便跳到了他的手上,之后放到了桌子上。
  如是者三,两张桌子摆好了十几盘菜肴了。公子令狐鼓起身上的衣服袖子,左右摆荡。开始的时候并不见什么异样,再过一会儿,太宗皇帝发现自己酒席上的苍蝇都不见了,都往了窗外去。
  空中四面八方涌起了数千头苍蝇,凝集在半空中有如一根柱子。公子令狐的头摆动到那处,这柱子便摇动到了那一处。公子令狐喊着小童子快快下楼来,小童子跑到他面前的时候,递上一对筷子,自己手上也拿一双。
  公子令狐说道:徒儿帮一帮为师的。然后将没拿着筷子的右手,右手的袖子鼓了起来。
  于是师徒两人,手中筷子有如剑器,仿佛不是夹在手指上,而是飞舞在手指上。对着空中的苍蝇随飞随夹,无有不中,都送入了袖子里头。
  苍蝇一直夹到了小童子的头上都是汗水之后才夹完。
  公子令狐笑着对小童子说道:“徒弟,这世间有了这样的手段,清平之世还怕见不到么。”
  小童子说道:“只是这些苍蝇又去了那里?”
  公子令狐拍拍两袖,道:“胡说,现在已经是清平之世,那里还有什么苍蝇?”
  “师傅,你看?”小童子掩口指着公子令狐的背后。
  公子令狐怎么转头也看不到,郁闷道:“徒儿让为师看什么啊?”
  只见数千只苍蝇由着公子令狐身后衣领,不断的飞了去。有如流星万点,纷然四散了。
  太宗皇帝总觉得这公子令狐施展的幻术大有深意,却又不得要领,如果说前头大封相是讥刺当朝的崔陈世家。那么这个致清平又是何意,难道是说,苍蝇那怕一时侯能抓尽了,然而总归是要在君王所看不见的地方悄然逸去了。太宗皇帝眼见公子令狐如此神通,心中更是大大的恼恨,如果不是这些旁门左道的挑拨,靖王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正所谓其才足以济恶,让他感觉到有如芒刺在背,又是恐惧又是不安,连带着对整个场子的欢呼声都极度的厌恶了起来。
  公子令狐“嗨”的一声,道:“看来咱们师徒是白忙活了,有着这么多抓不得抓不尽的苍蝇,我们便是多出了十双手来,十对筷子来,又济得甚事。”
  小童子一拍脑袋道:“师傅啊,青蛙可是苍蝇的天敌,要不要再打开匣子放了出来。”
  “徒儿啊,这苍蝇讨厌,也不是不可忍的,至少为师的现在看不见。可是要是放出青蛙来,那叫声就让为师的一阵阵头晕啊。”
  “徒儿想起来,有一种动物是从来不发声音的。”
  “是啥。”
  “师傅这回就看徒儿的。”
  小童子解下了腰上插着的两根竹管,一东一西的插在地上,然后在两根竹管之间,用脚蹭沙,磨出一条界线来。然后用手指依次弹了弹竹管,两根竹管便各自冒出了黑蚂蚁群和白蚂蚁群。各自排列在界线的两边,彼此做一字长蛇阵,默然对峙。小童子再从怀中掏摸出一面小旗帜,
  在界线之上一挥舞,于是黑白蚂蚁两方,两阵对圆,张口互相撕咬,举足彼此扑打,两两格斗,进退盘旋,往复救援,都有节度。这样斗了好久之后,白蚁群似乎支持不住了,先有一小队白蚁回身返走,于是整个白蚁群有如崩溃了一般,再也无法守住界线,而黑蚁群则是争先奋进,爬行如跃,士气高涨的追逐败北的敌人们。
  这时候,小童子的手中的小旗往界线一插,黑蚁群才停止了追击,他们依次有序的缓缓的退回来,然后爬进了竹管之中。而败北的白蚁们则仿佛是惊魂未定,争相入管,自相践踏,不复成行列了。
  小童子收好了两根竹管,别回腰间,来到公子令狐面前,大有得色。
  公子令狐抚摸着小童子的脑袋,柔声道:“徒儿啊,你这虽是小技,却是大有可观,但是,还算不上壮观,今日为师就让你看看眼界。这把戏依旧有个名目,三个字——征雪国。记好了。”
  这时候,场上两张八仙桌上的菜肴已经被齐云楼的伙计收拾过了。小童子又捧着铜盆转了一圈,收纳了满满的铜钱回来,再次倒在桌子上,一叠叠的叠好。公子令狐这才从怀中掏摸出两个小罐子,问道:“徒儿,知道这里头是什么么?”
  小童子露出笨笨又可爱的表情,笑道:“师傅,徒儿不晓得。”
  “这两个罐子里头,都是世界上最凶狠的蚁王。师傅这些人西涉流沙,南尽北户,东抵东海,北过大夏,才寻到了这两只。从来天无二日,民而二主,放将出来,便是一场血流成河的大厮杀啊。”公子令狐说道这一处,让小童子把这两个罐子各自放到桌子上,打开了。公子令狐再命小童子倒出腰间竹管的黑白蚂蚁。
  只见竹管中的蚂蚁一爬出来,便井然有序的围着从小罐子放出来蚁王绕成一圈。蚁王则在这个小圈子里头,走了一圈下来,身后便跟随了一前一后两只蚂蚁。
  小童子好奇的问师傅,蚁王这是多啥子。
  公子令狐解释道:“为将之道,在于将兵,为王之道,在于将将。行军打战,第一要紧的事情,便是挑选将领。后面挑出来的,便是大将军和小将军。”
  “选了大小将军,就能打战了吧。”
  “还不行啊,还要招募士卒,多多益善。”
  眼见蚁王挑选好了将领之后,便爬会了自己的小罐子里头歇息了。公子令狐将小罐子盖上捧起,放到远离八仙桌的地方。
  小童子问道:“师傅这又是做什么?”
  “君王受命于天,那能亲冒矢石啊,打战的事情就交给士兵们干就成了。”
  “咦,师傅,不对啊。”
  “那里不对了。”
  “师傅你看,这边的这只蚁王好像要爬回桌子上去。师傅他这是做什么?”
  公子令狐敲了小童子一个暴栗,道:“这有什么难懂的,你听了那么多评书,看了那么多小说,没听说御驾亲征吗。”
  “嘻嘻,真的假的。”
  “你看着吧。”
  而此时蚁王挑选出来的将领则俨如已经被登坛拜将了一般,正在蚁群中树立权威,发布命令。两张桌子的将领各自发布完了命令之后,蚁群就从八仙桌子上爬下去,到了地面,又四散的去,越过所有围观的人,或沟渠,或梁柱的去,然后一只蚂蚁再返回八仙桌子的时候,身后就跟随着一窝蚂蚁。一窝又一窝的蚂蚁层层叠叠的爬满了八仙桌,以至于连八仙桌的桌脚都没有空闲的地方,估摸有几千之数。
  南边的八仙桌上,当蚁王再次爬上桌子,所有的蚁兵甚是活跃,相形于北边的桌子,高涨的士气可以说是远远过之。
  到了这个时候,公子令狐和小童子一左一右的推动两张桌子,将两张桌子拼在了一起。
  所有围观的人都忍不住踮起了足跟,等待着看一场盛大的厮杀。
  然后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是,北桌的蚁群在南桌蚁群还没有进攻之前,先行后撤了。一直退往蚁王所在的罐子之前,然后各自用双足或衔起或推动沙粒,围绕着蚁王构造起了坚固的堡垒。
  再看南桌的蚁王,带领蚁群占领了北桌之后,似乎停了下来,略为整顿,仿佛有洋洋自得之概。
  公子令狐对小童子说道:“前些时候,教习了你对句,可娴熟了。”
  小童子吟哦道:“日对月,雨对风,长河对落日,大地对长空。”
  公子令狐露出显然的神情道:“那今天为师的出一个长的对句,你来试试……听好了——千万军前,展长安之春色。”
  小童子摸了摸脑门子,道:“师傅,这个也太长了,太难了点。”
  于是公子令狐拱了拱手,向观众说道:“京城乃是人文荟萃之地,本人在这里请教高贤了。”
  隔了好一会,人群中有几个士子对了几对,都不甚嘉。
  这时候楼上有人倚着窗户高声道:“一千里外,观北国之风光。”,说话的正是谒者司领,至于他所对的句子,却是太宗皇帝拟的。
  公子令狐注目遥视,唇角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正在此时,占据了北桌的南桌蚁群在南桌蚁王的号召下,缘着桌脚次第而下,由着两位蚁将的带领,又开始追击敌军了,长驱猛进,直抵北桌蚁群构筑的长围,列成方阵。北桌蚁群的蚁将也欣然奋起,督率北桌的蚁群们抗拒南桌蚁群的进攻。
  只见好一场恶战,长围之下,南桌蚁群的尸体满满堆积,乃至于越过了长围。南桌的蚁将完全不怜悯部下的战死,指挥了一波攻击之后,又涌上新的一波。有如大海上接续的前浪后浪,然而随着时间的延长,牺牲如此之大,在战后观望的南桌蚁王越来越焦躁了,最后,在他授意之下,全军开始徐徐的回退。
  在这样大好的形势下,北桌蚁群却没有趁胜攻击,而是整齐队列,尾随着后退的南桌蚁群。在南桌蚁群退到了桌子下的时候,北桌蚁王也从罐子中出来,在北桌蚁群的拥簇下,双方再次在桌脚下对圆。
  终于,战役再次开始,北桌蚁群在蚁王和蚁将的带领下,发动了有如潮水般汹涌的攻击,力图在对手一次性解决。南桌蚁群在初期确实显示出的败相,中军承受不住压力,一再的后退。而左右翼则在两只蚁将的带领下与中军保持楔形阵势缓缓张开。最后,中军在蚁王的指挥下,猛然回师转战,而左右翼也在此时配合,冲出包抄,形成了一个口袋,在三面的夹攻之下,北桌蚁群陷入了重围,北桌蚁王情知中计,眼见着自己的战士一片片的倒下去,深知势穷援绝,于是在两个蚁将的掩护,竭力杀出了重围,冲出来之后,连罐子也不敢回了,一路退出了空地,退进了围观的人群,最后不知所踪。
  这时候,南桌蚁王在率领全军,猛扑北桌蚁王的罐子,此时,当初坚不可摧的长围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已然拿下了。拿下了罐子的南桌蚁群却对失败的北桌蚁群毫无受降的意思,而是不断的屠戮,屠戮到整个长围一个对手也不剩下。
  小童子眼角噙泪道:“师傅,上天有好生之德,这次未免太惨了。徒儿看不下去了。”
  公子令狐抚摸着小童子的头道:“这不过是蚂蚁,无知无识的蚂蚁,你真是一个痴儿。”
  小童子抬起整个明艳的脸庞道:“师傅,他们也是生命啊。”他正说这话的时候,突然整个身子一震,一跺脚,原来有些失群的蚂蚁上了他的裤管,咬了他一口。
  公子令狐的嘴上咋咋有声,他让小童子抬起脚下,只见小童子的这一脚跺下来,蚁群的死伤不少,计有二三十只。
  小童子似乎惊的呆了,拉起了公子令狐的袖角,公子令狐却闭上了眼睛,抿唇一笑,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啊,我的徒儿。”
  齐云酒楼上的太宗皇帝看的全身发抖,他看到这一次,如何不晓得这位公子令狐乃是借着这场蚂蚁大战隐射献武大帝北征,他义愤填膺的想着,父皇一身虽然不大体恤百姓,可是打下的这大大的疆土,远迈前朝,万方生民在他的翼护下得以安居乐业,试看这天桥的车水马龙之盛,如果不是父皇解民倒悬,再造山河,岂能如此的熙熙攘攘、繁华鼎盛。他越想到这里越是不平,为自己的父皇不平,像公子令狐这种旁门左道之徒实在是可恶之极,公然在闹市之中,幻惑众心,加以大有神通,炫奇立异,若然不加以缉拿惩处,又将如何奉承祖业,施行善政。于是让谒者司领附耳过来,小声嘱咐,让他去京兆府叫一帮衙役过来,务要一举拿下这个妖人。
  这时候楼下的场中,得胜的南桌蚁群拥簇着蚁王爬上了南桌,蚁王便面南朝北的坐在叠起来的铜钱柱子的最高处,接受着战士们的献俘——
  所有的蚁群在蚁将的带领下,争先恐后献上了他们各自所杀死的敌军的脑袋或是手足,蚁王似乎转身垂询左右的蚁将,两蚁将交头接耳的商议,最后蚁王似乎下定的主意,对战士们颁发了他的旨意,于是,战士们将敌军的脑袋和手足都汇总在一起,堆积起来,筑就了足以彰显胜者之武功的京观。
  小童子问公子令狐道:“师傅,是不是这样就结束了?”
  “徒儿为什么这么想啊。”
  “战都打完了啊。”
  “徒儿啊,行军打战,要让士兵效命,勇往无前,没有赏罚是不成的。既然有献俘的大典,却不可不看治罪。”
  只见蚂蚁们在献俘之后,又围着蚁王列出一个圆阵,仿佛随时准备接受君王的检阅。
  蚁王在最高处,动了动前爪,于是就有二十多只蚂蚁出列,冲向高台,将两只蚁将中的一只正蚁将拿住了,而副蚁将似乎为这样的雷霆之变,而感到惶恐无措。
  那二十多只蚂蚁似乎是蚁群的行刑官,一起张开口,咬住正蚁将的股部,正蚁将一点也不敢反抗,只是不断乞求饶命,蚁王却漫不经心的四顾左右,一会儿工夫,正蚁将整个身体已经被啃食竭尽。
  小童子郁闷的问道:“师傅,蚁将大败敌人,那可是立了大功的啊。蚁王为什么要杀他啊。”
  公子令狐笑着解说道:“正因为敌人已经消灭了,那么蚁将活着还有什么用处呢,功高不赏,古今同概啊。”
  蚁群散去了之后,满地唯留下蚂蚁的尸体,小童子或走或蹲,拈起一个,又放下一个,再抬起头来,满面都是泪水,向公子令狐哭诉道:“徒儿不解,这些蚂蚁犯了什么罪,居然都死了,便这样的死了。生命难道是这么的轻么,明明上天,难道看不见了,不会感应了。”
  “徒儿啊,不唯是蝼蚁如此,你总会一天会长大,当知晓这人间世,从来是人杀人,就论着每一年的被处死的人便数以万计,死人之血流离于市,被刑之徒比肩而立,天何言哉,天何言哉。”
  “这样的世界,徒儿真是一点不想活了,活着,活下去,不是杀人,便是被杀,还有什么意思啊?”
  “好徒儿果然这么想,真是这么想时,便是得道了啊。”
  小童子拭去了眼角的泪水,恩的一声,用了很大的力气点头,就好像在表明自己有着很大的决心一般,他说道:“师傅,请成全弟子吧。”
  “师傅若是杀了你时,也是要偿命,好徒儿,你便不能为了师傅而不死么?”
  “师傅,徒儿胸口剧痛难当,是真真切切的不想活了,是一刻一时也不想活了。”
  “徒儿居然去意已决,师傅便是拼了老命也要成全啊,”公子令狐说道这一处,在空地团团的走了一圈,拱手道:“今日里,我当这里杀了我的徒儿,各位都是证见了。”然后回转到小童子身边,左手稳在小童子的脑门上,以右手做刀,一挥,小童子的身子兀自站立,而脑袋却离了脖子,被公子令狐提在了手上。
  人群中好多人看到这里,失声惊骇。有些人甚至吓得晕了过去。
  公子令狐提着小童子的脑袋,绕着一场子传观,以让众人见识这是真人的脑袋无疑了。
  太宗皇帝看到这里,恶心的胸口发闷,他问身边瞎眼和尚,道:“法师,你看这旁门左道,行术如此妖邪,难道不当出手惩戒一番哦。”
  瞎眼和尚口中唱了声“阿弥陀佛”,道:“小先生说的不错,佛门之中,杀孽诚然是最大的罪业,便是起了这样的心,也是莫大的罪过。”
  “难道,法师就这样静坐旁观么,就眼睁睁的看着这妖人用妖术煽惑良善无知的百姓。”
  “小先生说的是。”
  “法师。”
  “那就唯小先生所愿吧。”

  齐云楼下的空地上,已经和身体分离的小童子的脑袋突然睁开了眼睛,问道:“师傅,我这是死了么?”
  公子令狐道:“徒儿,你说呢?”
  表演到了这一处,全场响起了震耳的喝彩声,铜钱更是如飞雪一样的抛了进来。
  小童子说道:“师傅,徒儿死过一次,是再不想死了,师傅救我。“
  公子令狐问道:“大家说,救不救我的乖徒儿啊!”
  好多人应声,于是公子令狐又说:“诸位,若是想要的徒儿活,就喊一声,生。若是不救他时,便喊一声,死。”
  场中生死之声,此起彼伏,公子令狐每问一声,是生么。
  就有很多人高喊,死。
  公子令狐再问一声,是死么。
  场中所有便喊,生。
  这一声声的生死,让整个围观的人群既疯狂又失控。反复这时间只剩下了这两个字,又反复这世间只剩下了这一声音。
  公子令狐在这呼喊声中,如中了美酒,眉宇间好不快活,最终回到了直立不倒的小童子的身子旁,将脑袋安回了他该在的位置。他闭上眼睛,然后柔声的说道:“徒儿啊,醒来。醒过来。”
  小童子就这样醒来了,活过来,神色如初,只有脖劲处有一丝细细的红线。
  公子令狐笑道:“生死轮回几万遭,迷人不省一分毫,我的好徒儿,你这一回,从生走到死,又从死回到生,有何愿想?但凡为师能成就,不妨和为师的说来。”
  “师傅,徒儿方才是死得知道知道死的滋味了,死得不能再死。现在领悟了生的好处了,唯愿意生得不能再生。”
  “徒儿莫非想长生。所望非份啊。”
  小童子露出很是不好意思的神情,道:“嘻嘻,这回该是难倒师傅了吧。”
  公子令狐道:“好徒儿,你就瞧好。”撒手一扬,一条长长的绳子从他的袖子飞出,空中直上,这绳子仿佛云端上有人在拉扯,一直高高的上去,直到众人耳目之所不能极。
  公子令狐笑道:“若是别的时候,师傅也不敢夸海口,在今日里,却是天上王母娘娘的蟠桃宴席。徒儿,你长的伶俐俊俏,从这里上去。到了天上去,好生的偷一个蟠桃,从此便能和山河同寿,日月同休。”
  “天有九万仞之高,徒儿这一次,何日才能与师傅再相见哈。再则说,若然是半路上绳子断了,我怕连尸骨也不能留下,徒儿这一回实在是不想再死了。”
  公子令狐道:“一事难有两好,徒儿自己斟酌掂量,只是这天上的蟠桃宴可是千年一开,错过了,便再也没有机会了。上去时候切切小心,偷吃一个就够了,马上回来。若是被把守的天兵天将看见了,大罗金仙也难救你性命啊。”
  小童子挠着脑袋想了一会,咬了咬牙,下不定决心的模样,然后问围观的众人:“各位爷爷奶奶,叔叔婶婶,哥哥姐姐,我是当去还是不当去。”
  众人齐声起哄道:“当去当去。”
  在众人的鼓励下,小童子终于站在绳子下,他先用力试着拉扯了一下,这才攀住绳子,两脚交互用力,手移脚随,仗着身材轻小,一会儿就成了一个细小不过的小点,又过一会儿,慢慢地进入了云霄,终于看不见了。
  公子令狐在绳子下,一目不瞬的仰着头看。围观的众人也屏住了气息,举头遥望。一直等到脖子都酸了的时候,一个碗口大小的桃子从空中悠然而下,正砸在公子令狐的头上。
  公子令狐叫了一声“苦也”,跌足道:“我的好徒儿,为师不是说过让你偷吃完了马上回来么,你给师傅留了一个桃子,这自然是你的孝心,可是,总难免要失手了……”
  公子令狐话还没有说完,紧接着天上又掉落下一样事物,砸在了场子上,正是小童子的一条大腿,接着依次砸下来的,则是四肢,最后是小童子正咬着半边桃子的脑袋。
  公子令狐慌忙的捧起小童子的脑袋,无比伤感的喊道:“好徒儿醒来醒来,睁开眼睛。再看为师一眼啊。”
  小童子的脑袋果然睁开了眼睛,艰难的说道:“都是徒儿不好,太贪心,这一回伤的太重,是再不能活转了。”
  “都是为师的不好,让你冒这样的危险。你可一定要支持住,为师便是耗尽今生的修为,也要将你救的活转过来。”公子令狐说到这里,匆忙起身,收拾小童子的所有残肢断臂,按着人身的位置摆放在一处,然后先是接上了双手,再是接上的腿脚。然后,先将这没有脑袋的身子扶起来,站立在地面上。最后,便待安上小童子的脑袋了。
  齐云楼上,瞎眼和尚,右手里握住了一只筷子,立在桌子上,左手再一折,筷子成了两半了。
  齐云楼下,公子令狐闭上眼睛,然后柔声的说道:“徒儿啊,醒来。醒过来。”
  公子令狐的眼睛再睁开,手放开,小童子的脑袋却滚落到了地上。
  小童子的脑袋哭了起来,哭道:“师傅,好疼啊。师傅,我是不是活不转了。”





  公子令狐安慰道:“徒儿莫急忙。”然后围着场中团团的拱手,朗声道:“京国之中,果然藏龙卧虎,我们师徒在这里表演,无非是为了讨口饭吃。既然这里有高手在这里,以至于我的法术失去效验。在这里,如果是我们师徒有不是的地方,请多多包涵,并放我的小徒儿一条生路。”
  公子令狐说到这里,再蹲下身子来,力图唤醒小童子,然而还是没有效果。这时候围观的人群开始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
  公子令狐愁眉深锁,伸手往虚空中一捉,捉到了一枝枝头上蓓蕾含苞待放的牡丹花枝,枝上犹然带有刚刚浇灌的水珠。他用双手在场地中刨出一个小洞,将这朵牡丹花枝埋入了其中,再次仰首叹息道:“本人实在不愿意杀人,再次希望高手能够放了我的徒儿,本人愿意奉上今天所获得的所有铜钱。”
  在依旧无人回应的情况下,埋入土中的牡丹花枝已然破土而出,而花瓣次第开放,团团一朵,无比娇艳,。公子令狐再次努力试图唤醒小童子,小童子却再也没有回应了。
  公子令狐露出绝望而悲愤的表情,叹息道:“看来终究是免不了杀人。”于是长身而起,从八仙桌子上拈起一枚铜钱,走到牡丹花前,用铜钱的边缘,往牡丹花的花枝上一割。
  当牡丹花掉落于地上的时候,做在齐云楼上瞎眼和尚脑袋也想被一把隐形的刀刃所削去,滚落在地上,太宗皇帝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跌落到了地板上。
  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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