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府(6)

论坛:江湖谈琴作者:王威1发表时间:2008-07-10 20:45

  献武大帝的梓宫终于抬起来了。整个送葬队伍前有卫队、骑士、法驾、卤薄,这些人手持的器物也五花八门,大铜号、小铜号、龙笛管、各种旗帜、御杖、金炉、金交椅、大步辇、小步辇、凉步辇、大仪轿等六百三十八件,和尚、道士、尼姑、喇嘛都着本教法衣和法器,吹奏念经。梓宫跟随在卤薄后面,梓宫上覆盖绫罗罩,圆顶四边垂穗,四周有绣龙的帷帐,梓宫后有王大臣和大队护卫。根据国朝仪典的记载,
  从皇城到崇献陵长达七十五里,一路上,不断的焚烧不计其数的纸人、纸马、楼库、器皿。最为奢靡的就是一次焚烧了一只大法船。这只法船长六十米,宽七米,用绫罗绸缎糊扎而成。船上五步一楼,十步一阁,金瓦银柱,高殿圆池,无所不有。船上还有侍从太监宫女船夫数百人,穿戴都与真人一般大小。船上扯起巨大的风帆,用黄缎子做成。法船周围,簇拥着密密麻麻的荷花,每一朵荷花中间都点燃一支大蜡烛。据说,单单制作这只大法船便花去五万贯。
  如果献武大帝在天有灵,在崇献陵遥遥望见这样一只队伍,该做何感想呢?
  那天凌晨,京城几乎所有的居民都源源不断地涌出了城门。默然无声的攀随着整个送葬的行列,最前头的是64位引幡人,高举万民旗伞,然后是一队长矛轻骑兵是皇家精锐中的精锐龙骧骑,他们披挂齐整,神情肃穆;接下来则是各大王公大臣,他们骑着小矮马,由仆役们用手牵着,成一列纵队;再后面就是一大群身穿猩红色绸缎衣服,帽子上插着黄色羽毛的杠夫,他们分为三班,每班有128人,轮换着抬梓宫。这些杠夫在移灵之前,作为预习,要在德胜门演杠十天,杠夫按正式出殡的规模和要求,先抬着一块和梓宫重量相同的独龙木,大约有万斤,上面放一碗水,要练到走时水洒不出来为止。
  梓宫之后,则是守护九门的精锐虎豹骑,共1628人,作为皇帝的卤薄仪仗队,他们身穿有红镶边的灰色军衣,长矛上飘扬着红色长条旗,在他们后面又有一排排穿着红衣服的仆役,举着绿、红、紫、黄等各种颜色的旌旗和低垂的绸缎条幅。丧失了君父的臣子们似乎搜罗整个京城的旌旗来组成这支没完没了的送葬队伍。它的行进是如此缓慢而又悲怆,此情此景很难令观者不为之动容。
  接下来则是来自西域进贡的高大骆驼,满身绒毛,体格壮硕,它们成二列纵队,行走在道路的两旁。它们背负着用黄绸包裹的搭帐篷必需品,还有各种用来陪葬献武大帝的奇珍异宝,据说,仅仅用以填棺就用去宝石2400多块。
  五天,整整五天的时间过去了。献武大帝的梓宫,这个用黄色织锦覆盖着的庞然大物像一团火似地燃烧,闪耀,发光,释放出明亮的金黄色。它缓慢地向前移动,似乎在证明这位世间最伟大的人物是如此的不舍,不舍得离开他开创的帝国。然而,它到底被移动了,不再回返了,是的,献武大帝如今已成了一具冰冷和枯萎的尸体,然而整个帝国的臣民都难以相信的它的离开,虽然这么庞大的送葬行列正是为了证明这一件最简单的事情,证明人间有一条最简单的真理——人,生而莫有不死。
  在这五天的行程中,每隔二十五里的距离就有一座临时搭设的芦殿,供停灵和送葬队伍休息。这种芦殿虽是临时,照样玉阶金瓦,朱碧交映,十分华丽。 太宗皇帝带领群臣们每日在芦殿中行朝夕奠礼,或启程,或休息,然而每一个举动无不凛凛的通过焚烧祭文告诉天、地、祖宗、八方、多国、万民。
  终于到达了崇献陵了。
  崇献陵的位置乃是由故司天监监正费志尼实地勘测,所圈选的几处风水宝地中,再经献武大帝的乾纲独断,才定下就在玉泉山起建。玉泉山主峰高耸,诸山拱抱,河水绕脚,众水来贺,形如出水莲花,案似龙楼风阁,明堂开亮,辅弼森严,堪称至尊至贵之地;而侧峰则是山脉主势尊严,水星行龙,金星站穴,左右四辅,拱顾周旋,明堂端正,砂水有情。自献武大帝第一个入葬其中之后,本朝先后除葬有十一位皇帝,还有皇太后十九人,皇贵妃三人,另有数百名殉葬的宫人。
  崇献陵刚刚竣工,陵域周围因山设险,在10个天然山口修建了城垣、拦马墙等军事防御工事,可以说是初见帝陵规模。
  到了山陵要行祭告后土、山神礼。仪式大致相同,祭酒、跪拜、读祝词、随梓宫行。
  进入崇献陵的第一道大门,首先是一道白石桥,桥旁立一座碑亭,乃是神功盛德碑亭,用以记载皇帝一生功劳,文为崔相国所撰,字为太宗皇帝亲书,一百八十年后,天下板荡,牌文只剩下一半文字,碑文是这样写的:
  “我献祖武皇帝,睿哲神明,顺天膺运,宗周而一仁风,依汉而杂霸道。浇漓顿革,习尚无虚。遂使武必韬钤,不空弓马;文先政理,乃播风骚。由是勋阀子孙,知弓裘之可重,闾阎童稚,识诗书之有望;不有所废,其何以兴。自龙腾以来,升元受命,王业赫然,称明文武,岂不以经营之大基有素乎?……”
  后来太宗皇帝驾崩,明诏皇陵碑记皆儒臣粉饰之文,恐不足为后世子孙戒。因此碑虽竖起来了,但始终没有碑文。有了这样一个榜样,他的子孙也不好再写,所以后继的皇帝的神功盛德碑都是无字碑。
  接下来的第二道门才是陵园的正门,称之为祾恩门,黄瓦、朱扉、设券门三道,其左右各设有随墙式掖门一道。大路两旁,左有文臣执笏,右有武将拄剑。前行百步,即是祾恩殿, "祾"取"祭而受福"之意,"恩"取"罔极之恩"意。也是就说,到这里祭祀可以得到先帝的护佑,恩德是没有极限的。殿中日常陈设有神榻、帝后神牌、册宝、衣冠、御座、香案,以及各种乐器。
  献武大帝的梓宫在此停留一夜,接受了人间三牲祭品之后,再继续往地宫进发。
  进入地宫之前,需先经过棂星门,所谓“灵星垂象,王制之本也。欲知王者所法之制,当识灵星所垂之象。",这个人间的棂星门之所以成为象征王制的尊者之门。是因为他对应的天上的天门。皇帝入葬要经过了"天门",按照方士的说法,魂与魄才算是 "升天"了。
  过了棂星门,方城楼便在眼前,上面匾额大书“崇献陵”三个大字。此楼之四角柱石,下起台基,上至阑额,全是整块石料,上下檐的斗拱、额枋、椽、飞、望板和上下檐之间的匾额,都是大块石料雕刻组装而成,通体上下无片木寸钉。墙石的空隙内更浇灌了铁液。
  地宫便在方城楼之后,玄宫又称“玄宫”或“玄寝”,乃是君王的梓宫所在,其建制一依“九重法宫”之成法。前、中、后三室尊居中路,与内廷三大殿的布局相合。左右配殿对称的分布在中室左右。此地宫的三大殿内外的彩画共有2400多条金龙,三殿的64根柱上都缠绕着半立体铜鎏金的盘龙,费金两千两。
  当献武大帝的梓宫送入地宫之中,工匠们便开始用实现准备好的石料砌成金刚墙,彻底的封闭了整个地宫。
  太宗皇帝安静的看待的整个封闭地宫的过程,这么多天,这么多的仪式,终于到了完结的时刻了。他突然觉得献武大帝并没有死去,就在已经封闭上的金刚墙上站立着,看着他。太宗皇帝甚至看到了父皇的表情,那么的轻松、无情、超脱了尘世中的一切,似乎是用了一生去亲近死神,然后终于见到了。
  当肉体消亡的时候,是不是一个人的灵魂被点亮起来了?太宗皇帝模糊的意识到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在这瞬间似乎盖过了他所有正在烦恼的问题,他忍不住内心升起了一个无比荒谬的主意——他要叫工匠们重新再打开地宫。
  然而也仅仅是在这个瞬间,他的好奇心消失,对于死亡,对于那个未知世界的帘幕丧失了一切的趣味,是的,完全相反的感情有时候就这样同时到来了。他突然升起了一股壮烈的雄心,从父皇的魂魄上,他抓住了这一股壮烈的雄心,这种雄心不是激起了他的爱、欲望或者是其它的什么,而是他获得了一种能力,对世间一切人的死活完全漠然了、旁观了的能力。
  这种能力让太宗皇帝从内心生出了涌出了何等浩瀚和无际的力量,越过整个地宫,充塞于天地之间。

  仪式虽然完成了,太宗皇帝却依旧在山上带了一晚上。夜晚中的峰峦在黑暗中只留下勾勒出来的线条。他和谒者司领两个人摒弃了侍从,漫步帝陵,遥望山下,不时有星星点点,那是宿营将士的篝火。再转过几颗大松树,眼前一片开阔,青烟一般的月光就到了手上。然而一阵风过来,吹拂过来一阵让他不快的热浪,他转过头,看见不远处的另一处山峰的半山腰上,有个地方隐约有火光,隐约有人声。
  太宗皇帝问谒者司领那是什么所在,谒者司领回禀道,那是妙峰山,应该是法门寺的所在。
  法门寺,太宗皇帝想起来了,这是前朝供奉佛骨的地方。据说那里头,藏有释迦牟尼坐化起留下的舍利子和指骨。他登基的时候,也曾经派中使照常例去祈过福。
  太宗皇帝皱了皱眉道:“国丧期间,那里怎么这么热闹。”
  “想来该是为先帝的往生做法事吧。”
  “朕以前听说很多愚民愚妇聚集在妙峰山上,长年累月。官府驱之不散,可有此事?”
  “据说佛舍利子甚有灵验,好多病人在山中呆的久了,也能不药而愈,所以上妙峰山的路,在夏天的时候,一半是躺满人的。老奴有次生病,也让人代去祈福,可能是心不诚的缘故吧,也没有什么效果。”
  “哦!”太宗皇帝心里觉得天下的寺观聚人,实在不是什么好事。至少说明了一点,老百姓不愿意相信官府,而愿意相信和尚道士。而历代的史书上,不少乱兵暴民往往正是借着神佛的号召起事,正所谓殷鉴不远,不可不惕警啊。

  太宗皇帝既然决心的刷新政治,所以回朝之后,第一件做的事情便是改年号为中观元年。同时宣告大赦天下,撤乐减膳的同时还命令各地州府重新提审囚徒,如果没有很多太多的罪过就都释放了,至于一切不急之务,能免除的就都免除了。
  诏下之日,陈冠希表示反对,虽然在宫中朝中几番争论,但是太宗皇帝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而陈冠希作为丞相,虽然知道圣意已定,还是郑重的上了谏书,这本来是谏官的做法,哪怕言事不成,也能经由史官备案存档。
  这份谏书写道——
  陛下建元更始,频降德音,勤恤人隐,令有司检点监狱,宽刑尽责保放,唯流放死刑不赦。失古人慎赦之旨也,臣以为,君子道长,小人道消,女谒不行,谗夫渐远,此所谓修德。囹圄不扰,甲兵不黩,行政不以深苛,此所谓修刑也。若陛下常有此念,将因此而致大福,又何患乎,且君子耻言浮于行,故曰“予欲无言”,又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要以至诚动天,不在制书颅下。
  太宗皇帝有点哭笑不得,不过想想,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于是索性让郎官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把这份谏书念了一遍,以表明自己的态度,他虽然没有嘉纳丞相的建议,但是对丞相的担忧是称许的。
  不过年号改归改,整天还是为了财政着忙,每天处理政务,往往围绕的一个字是就是钱钱钱。单单举其大者,献武大帝的出殡,为了维持皇家的尊严和体面,特别是在宫城大火之后,费用不唯断不可省,而且还大大的超支了一百万贯。而作为三大殿之一的养心殿的重修,工部指出哪怕仅仅是恢复简单的外观,也要两百万贯,还有北征战士的遣散,还有贵溪蛮一天一折的紧急军情,太宗皇帝最初以为自己是在拆东墙补西墙,现在才发现自己抱薪救火,越是努力,情况越是望着自己最不希望的方向发展。
  太宗皇帝借着国丧的名义减了官员一个月的薪水,可是一个月快要过去了,什么也没有改变。他好几次想打开瞎眼和尚留下的信封,信封中还有最后一根鼻毛,但是他都忍住了。从帝陵回来之后,他已经变了,他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他告诉自己,再也不会去求助任何人,哪怕这个人再有神通,再有能力。他不能依靠一种虚幻的感觉去统治自己的帝国。他要像他的父亲,克服自己的软弱,激发起自己的雄心。
  太宗皇帝不断的让翰林院的学士们寻找历代君王处理财政的法子,然而所有君王的法子都似乎只有一个,加税,加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税。太宗皇帝看到他们确实成功了,可是王朝的根基也为之动摇了。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像父亲那样,靠着武力去推翻一切,推倒重来。但是他也相信自己一定会找到办法的。

  在深夜里,在暖心阁,在批阅完了一天的奏章之后,太宗皇帝整个人瘫倒在龙塌上,好像所有的力气都离开他了。然而闭上眼睛的他是那么的心神不定,他让谒者司领为他念上一段书,谒者司领问太宗皇帝想听什么。
  “随便?嗯,你先看,找个觉得有趣的再告诉朕。”
  过了好一会,太宗皇帝不见回应,睁开眼来,正见谒者司领满头大汗的翻着一本书,笑道:“怎么了?”
  “老奴没看到有趣的?”
  “什么书啊?”
  “《唐国史补》。”
  太宗皇帝上心了,这不正是瞎眼和尚交给他看的一本书么,这本书他一直想看却总是抽不空来,于是道:“书翻那页读那页吧。”
  谒者司领最终还是挑了一个自己觉得比较有趣的念诵起来——
  汴州有座相国寺,有一回相传寺庙里的佛像流出汗来,当地的节度使刘元佐早上听说了这件事情,立刻下令下人们备马,带上极为丰厚的金银财宝前往布施。中午的时候,还特意把自己的妻子也叫过来。到了第二天,刘元佐又再次来到寺庙布施,金银财宝比昨日更多了一倍,别人问起,他宣称太灵了实在是太灵了,昨天刚刚许下的愿,今天就实现,所以今天是特地来还愿的。别人问他到底许下的是什么愿,他却笑而不答。
  太宗皇帝听到这里,摸了摸额头道:“待朕思想一下,到底是什么愿望,昨天许今天就能实现的。”
  他茫无头绪的思想了好一会,实在思想不出,有一会竟然发起呆了,要是能真的心想事成,弄来个一两千万贯,那就好喽。很快的,他为自己这个荒唐的想法感到吃惊,脑子灵光一闪,隐隐的想到了什么,但又没办法确认,就好像穿过很长的地下隧道,终于见到了一线光亮,他按捺住自己的快活,催促谒者司领把答案说出来。
  谒者司领期期艾艾的道:“书上倒没说这个节度使许的是什么愿。”
  “朕知道,朕知道,后来呢?”
  “后来消息传出去之后,汴州的官吏将士商人百姓个个都到这座相国寺来许愿了。”
  太宗皇帝听到这里,忍不住哈哈大笑,连声道:“朕知道了,朕知道了。”他看着谒者司领一脸错愕的表情,好不容易止住笑声,让他继续讲下去,虽然这个故事的结局他已经猜到了,但是这一刻他是那么的快活,愿意听着别人说出来。
  “总之,崇佛之风兴起,竟可以说是一境若狂,十天之后,刘元佐宣称佛像已经不再流汗了。而布施给相国寺的金银财宝居然上了百万两白银。”
  这会儿太宗皇帝精神振奋了起来,想起宫中失火案的进度,便问道:“保父,最近京兆府那边就没有消息。”
  谒者司领露出迟疑的表情,这表情马上被太宗皇帝捕捉到了,于是缓声问道:“又怎么了?”
  “京兆尹来见过几次老奴。”
  “都说了什么啊!”
  “也没说什么,就是案子一直没有进展。”
  “他是不是想把这个案子拖下去啊。”
  “那倒不是,不然他也不会来那么多次了。”
  “保父的话里不尽不实,直说吧,有啥难处?”
  “京兆尹说要按规矩来,但凡这种失火的案子,人证物证之外,还要现场查勘。”
  “那也没什么啊!”
  “陛下,老奴是管宫里,这宫里们,也有宫里的规矩,怎么可能让京兆府的公差进来查勘,那还成什么样子了。”
  “呵呵,看来保父的规矩也挺大啊。”
  “京兆尹的胆子才叫大,都敢查到宫里来了。其实老奴有点不明白,这人证物证的全活了,他还热诚什么劲啊。”
  “保父不是给崔相国送了五百头羊么,朕其实估计这宫中失火的事情和他们崔家没什么干系,但是总要吓唬吓唬。看来这个崔璋查案是真用心了,朕倒想看看他们崔家有什么能为?”
  “说起来崔家刚刚罢相,宫中就起了火,这也实在太巧了。”
  “朕后来也细细的想过了,想明白了,他们崔家真要是纵火,决计不会挑在这个日子,而且反应也未免太块了,他们可都是老谋深算的老狐狸。这样吧,保父,你去通知崔璋,他想怎么查就怎么查吧。恩,只准两个人进来。对了,万安公主安置的如何了,住进大将军府了没有?”
  “住是住进去了,但是洪皇太妃很不满意,说万安公主那么老远的回来,陛下也没有什么赏赐。”
  “又是要钱,嗨,可真是难为啊。保父你盘点一下宫中,看看有啥子珠宝玉器的,挑最上好的给送过去吧。万安公主也不容易,总是要样样顺着他的意。”
  谒者司领领了旨意,就要退下,太宗皇帝又叫住了他,道:“朕想起来了,这次护送先帝梓宫回京的是不是那个权智将军,叫毛细管是吧。他现在做什么?”
  “这个老奴就不知道。”
  “这个人怎么样?”
  “打仗有些智谋吧,雪狮子国的都城胜金雄关便是他打下来的。”
  太宗皇帝让谒者司领把所知道的毛细管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说道:“先帝简用的人,总是有它的道理,你去给洪皇太妃说,朕对万安公主也没有什么赏赐的”太宗皇帝顿了一顿,显然是在想着自己下来的这个决定对不对,这才接着道:“所谓母以子贵,妻以夫荣,这毛细管既然是我们皇家的女婿,朕决定提拔权智将军当九门提督,保父,朕等一下就让翰林们拟一个圣旨,把朕的这层用意挑明了写,免得洪皇太妃又来啰嗦。”

  虽然是国丧期间,但是更改年号却是一件大朝仪、大喜事,照规矩是要在五凤城楼对于全天下的百姓宣示,礼部拟了上表仪之后,在得到内阁的批示之后,按照故事搬演起来:
  丞相率文武群臣和诸军将校、各国部落首领、道士和尚、民间耆老等到东上阁门去拜表,知表官将表跪交宰相,宰相再跪交给阁门使,阁门使交给通进司,通进司再交给谒者司领,最终交到了皇帝手上。
  第二天,含元殿的朝堂上,天子服王家冠冕,垂拱而坐,文武分列东西,丞相是百僚师长,百官之本,则位于群臣之北。礼部官举表案入,引丞相出列,就南面而立。礼部郎中将表交给丞相,丞相奉表上奏皇帝。
  而各地的藩王方镇在这一天,都要穿上正式的朝服,就着已经摆设好的香案,跪下,四拜,三舞蹈,三呼万岁,再四拜。其属官也穿朝服,随班行礼。
  其后,各州的表笺先交给府,各府再上交布政司,布政司最后再送礼 部,礼部将全国各地进的表笺,作一分类目录,向皇宫帝、后、太子们汇报, 并呈上所有的表笺。
  再接到各州府的呈请之后,太宗皇帝才在万众的推戴下,决定登上五凤楼宣示更改年号。礼仪之所以如此繁凑,是为了表明,更改年号之后,便是新的开始,从即日起,刷新政治的意愿乃是自下而上,而皇帝虽然贵为天子,以四海为家,但是顺应万民,并不是以威权统治肆意妄为。
  在五凤楼上,太宗皇帝看着楼下热闹是热闹了,只是彼此互相推掇冲撞,就想浪花一浪涌上来,下去了,又再上来,皇城的侍卫们披着甲胄,拿着武器,来回也弹压不住。太宗皇帝听着这些人的欢呼,整颗心却是闷闷不乐,当初父皇出殡的时候,忧愁的不也正是这些人,真是民心如水,水无常形。他问起陈冠希:“相国见过比这更热闹的情形么?”
  “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候你该是在楼下吧,现在在楼上的感觉不差吧。”
  “臣之一切所有,皆是出自天恩。”
  “几十年前,那该是前朝了,也是因为改年号么?”
  “是为了迎佛骨入京。”
  太宗皇帝淡淡的说道:“前朝崇佛,朕也有知闻。咱们的周孔是圣人,西方的佛祖也是圣人,只不知谁高些。”
  “臣举得啊,释迦牟尼生中国,设教一定如周孔,周孔生西方,设教如释迦牟尼,天堂没有也就罢了,如果有的话,那一定是正人君子居住的地方,地狱呢,也一样,是小人总是无处可逃的。”
  “丞相这话倒是有意思。”太宗皇帝看着高高的楼下,密密麻麻的人头,道:“京师的人口实在是太多了。”
  “现在至少还有站的地方,臣以前在楼下,可以连站的地方也没有。当年的佛骨入京,乃是前朝末任思宗皇帝奉迎。那时候其实已然是末世乱世,多的是内忧外患,思宗皇帝为了安定民心,再加上自己也信佛,于是不顾大臣们的劝谏和反对,一意孤行。据说佛骨到京的时候,整个京城的士农工商,都忘记了自己的本行,前往礼拜,那时候为了表达自己的虔诚,以指血写经都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了,好多人甚至忘记了身体是自己的,用火烧自己的头发,或者拿刀子扎自己的胳膊。”
  “佛祖是大圣人,受到这样的礼遇也是应该的,朕听保父说过,当时佛骨在法门寺的和尚的护持,一步一礼的到达京城,整个皇城的御道两旁都站满了人,可是说是倾城迎请,幡幢珂伞几乎遮盖了整个天空,而香车宝马,四方辐辏而来,堵的一条顺畅的道路也没有。”
  “是啊,那一天,前朝思宗皇帝到了安福楼,不惜降下万乘之尊,亲自在上面设下香案,当时的情形,如果你没有身处其中,肯定不敢相信,整个御楼之下,亿兆的百姓涌起了哭泣和赞叹的声音,几乎没有人不给皇帝的虔诚之心而感动的,枯竭自己的家财而布施,斩断自己的手指胳膊以表诚心的,更是说不过来了。人人都说啊,连皇帝贵为天子,富有四海,都对佛祖这样敬礼信行,我们这样的小老百姓还有什么好吝啬的。
  “上则风行,下则草偃。”太宗皇帝下了八个字的定语。
  “可是过不了一年,京师陷落,神州陆沉,天下已亡,佛骨再被送回法门寺的时候,当年的竭诚奉迎的那些人是稀稀落落的,万无一来,再不可复见旧日盛况了。偶尔那么几个,也不过是路过刚巧遇上了,顶礼而已。人情牢落,世态浮沉……”陈冠希说到这一处想说,这世上真没有什么靠的住,连佛祖也是靠不住的,可是这话他是自然不敢在皇帝面前说出口的。
  “丞相,朕过段日子也想把佛骨迎进长春宫供奉些许时日,为先帝为江山社稷祈福。”
  “这个,这个,陛下,万万不可啊。”
  陈冠希没想到话题转到这个上面来,他突然觉察出太宗皇帝这个话题虽看来是随口说出来了,却一点也不随意,于是端正起脸色道:“周孔的圣人之道,以仁义为首,相沿百世,作则千年,至圣至明,不可易也。而西方的佛祖,生于天竺,抛弃王位,割爱中之至难。取灭后之殊胜,名归象外,理出尘中,非为帝王所能慕也。”
  太宗皇帝笑了起来,道:“相国太紧张了,朕不是梁武帝,舍身供奉的事情是不做的。再说了佛者虽然是异方之教,但是深助理本,所可存而不论,不欲过毁,以伤令德。”
  “这长春宫乃是陛下的故居,陛下这么做,天下人会怎么想呢?”
  “相国的意思,朕明白,但是朕的意思,相国不明白。国家北征之后,库户空虚,现在又是国丧,朕这不是为自己祈福,而是为天下人祈福。”
  “老子曰,能受国之不详,是谓天下王。所谓王者,必因前王之礼,顺时施宜,有所损益,即民之心,才能太平而大备。君王当躬行的是先王的大道,施行仁政。”
  “仁政仁政啊。”太宗皇帝苦笑的摇了摇头,他真的有点受不了陈冠希的大道理了,于是不再理会陈冠希,他让宫中内侍就在五凤楼上,摊开他早就拟好的圣旨,向着楼下的百姓们宣读。当宫中内侍提到太宗皇帝决定捐出自己的旧日的襄王府(即长春宫)作为供奉佛骨之所后,整个楼下的欢呼就不再是海浪了,而是一浪又一浪迅即推高的海啸,可以横行于世上,横扫一切,世界上再没有一样坚固的思想、理念在这海啸中能不被摧毁的。当它要摇撼起自己的时候,甚至连自己也要毫不留情的摧毁。
  人群开始发出各种失去控制的声音,太宗皇帝在上面看的仔细,连忙召见五城兵马使。五城兵马使跪陈士兵们已然尽力维持秩序了,有两个士兵都被践踏而死。如果再派兵也无路可进,除非是打开五凤城门,但是又害怕城门一打开,士兵没能出去,老百姓倒先涌了进来,那就不可收拾了。
  “没用的东西。”太宗皇帝转头命令兵部再去调一些兵来。太宗皇帝本想说杀他几个刁民也就是了,突然想起自己这会正在更改年号,当天就流血可不是什么好的彩头。
  “微臣以前派快马去九门提督处请求支援了。”
  “九门提督人呢?”太宗皇帝突然想起自己前几天的任命。谒者司领再旁边悄声的说,外城的守卫归九门提督,内城的守卫则是五城兵马使,向来内外职分分明。这五凤城楼自然是属于内城。
  正说话间,五凤城门被打开了,一队百余人的车骑将士分成左右两翼冲了出来,冲出来之后,就在五城兵马使麾下的士兵之后,用石灰倒出一条线来,然后一个将领骑着马出来,声音洪亮有如失了音准的破钟,吼出了一句话,六个字——越此线,杀无赦。然后在马上一挥手,所有的车骑将士同时吼了这六个字,才把整个五凤城楼下纷纷扰扰的声音弹压了下去。
  太宗皇帝问道:“他就是权智将军?”
  谒者司领回禀道:“陛下所见无差。”
  “就是长的难看了一点,委屈了公主了。才干嘛,倒是有的。”

  回朝之后,陈冠希再次在朝堂上力陈供奉佛骨之事不可行。特别是以皇帝旧邸为供奉之所,实在是不能不让人联想到梁武帝,其人一生崇佛,结果身死台城,国亡为天下笑。
  太宗皇帝心里早有定见,于是就索性让各位的饱学的儒林们争一争,有人甚至对佛骨的真假提出了质疑。
  太宗皇帝抬头仔细了一下出列的言官,这位言官也有五十多了,他说自己在前朝曾经亲眼见过所谓的佛骨,长一寸八分,据说是释迦牟尼的中指节骨,莹净如玉不假,但是证之佛家重要的经典之一《涅槃经》,实在是让人疑惑,经书上说:如来灭度于双林,贮于金棺银椁,积旃檀香焚之,诸天天以八金刚分取舍利,唯留四牙,余悉煨烬,未详此指骨从何而来。
  太宗皇帝想着,佛牙变成指骨,呵呵,这倒是有趣了,又想起了谒者司领讲的那个佛像流汗的故事,看来这种事情向来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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