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耀大地9,10:我在社会底层的生存感受

论坛:江湖谈琴作者:雷立刚发表时间:2008-10-25 09:51
荣耀大地

  9
      
  在首都,我还有一个兴趣就是去欣赏妓女。那时的我太落魄了,其他的女人不可能看得起我,既然如此,我也就拒绝去欣赏她们。实在太无聊和空虚的时候,我就先从北大到人大,再从人大坐302路,顺着北三环,经过北太平桥、安贞桥、静安庄,到三元桥下车步行。固定路线是:从三元桥走路到燕莎,然后顺着新源南路到华都饭店附近转转,据网络上的传说,这里就是北京高级妓女比较集中的地方。但我觉得网络信息绝对有误,想想,这么冷的天气,怎么可能有多少高级妓女站在街头挨冷受冻呢?实际上的情况是,连一般的野妓也不多,偶尔碰到个把个。
  有两三次,某个妓女主动冲我暗示地笑一下,或者某个皮条客靠过来压低声音问“要不要玩玩”,我总是特别严肃地走开。这并非故做正经,而仅仅是紧张和对浪费金钱的恐惧。这种走马观花的行为几乎比嫖更变态,北京的冬天那么冷,顶着寒流,在大街上走来走去,而其目的居然只是看看妓女,这不仅变态,而且近乎傻逼。可是,我就是这样一个变态的傻逼,我想,这或许就是属命。
  一个夜晚,我又去三元里,内心深处并不想去,那天我的围巾恰好掉了,不舍得花钱去买。谁都知道,没有围巾,在寒冬的北京街头行走是多么痛苦的事情。但我去了。风从我没有围巾的衣领处插进来,仿佛要把摄氏零下三度的低温注射到我血管里去,我冷得牙齿打战。就在这时,在新东路口昏暗的路灯下,我看到了一个妓女,可以肯定她是妓女,因为两个巡警正在追她,她拼命往前跑,穿着高跟鞋,还没跑十米就被追到了,一个巡警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往后拖,边拖边说,“谁叫你敢跑”,妓女痛得弯了腰,鞋子掉了一只。
  我在那一瞬间感受到一种作为小人物的痛楚,我从小看不得男人揪女人的头发,假如我有能力,那一刻我一定会站出来,甩手给那个警察一记耳光,但我只是一个初来乍到的外省人,一个北京本地人看不大起的“京漂”,和警察相比,能有几斤几两?
  我回转身,装做什么也没看到,顺着亮马河南路返回。那条路很安静,路边有成排的高达八九米的柳树,柳树另一侧,就是亮马河。冬季的亮马河结了很厚的冰,泛着淡淡的寒光,我从路上走到柳树下,又从柳树下走到亮马河的冰面上,我在冰面上走了很长一段路,一直走到昆仑饭店对面,冰很滑,我摔了四跤,第四次摔倒时,我坐在冰上,一边揉自己的膝盖,一边做了个简单的决定:回成都去。
  我是南方的孩子,徒有憨厚的仪表,内心却极度狂乱,不守规矩,容易破碎。毫无理由地,我不喜欢北京。北京不是我的家,成都才属于我。成都啊,我以为我可以离得开你,但其实,我仅仅是一只猴子,纵然会翻筋斗云,却也逃不脱你无边无际的手掌。
    
  



荣耀大地
10
  
有时候觉得,趁年轻时远游一下,终归是好的。在北京漂了一段,其实几乎什么也没干,但是,再回成都,虽是同一个我,眼界却似乎开阔了许多,运气也突然变得好起来。2002年一年之内,我的四本小说同时出版,其中居然包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为我出的中短篇小说集,写小说的都知道,出中短篇集是很难的,何况是社科出版社。因此,我很满足了。唯一遗憾的是,都不畅销,加起来所得仅仅五万元。
我们这些出生于70年代的写作者,除了安妮宝贝和慕容雪村,几乎再找不到出书畅销的了,何况即便此两人,与生于80年代的韩寒、郭敬明相比,也远算不上畅销。说真的,我一直不太明白这是为什么。不过,就我个人来说,从来没有嫉妒过韩寒和郭敬明,我觉得,不同的作品有不同的命运,不同的人也有各自不同的命运。像韩寒和郭敬明,过早地拥有了比普通同龄人多得多的名声和财富,也就意味着他们永远地失去了在年轻时真切体会什么是食不裹腹的机会。他们在心灵最敏感的青年阶段却无法体验丧失物质基础的恐慌和彷徨,其实非常不利于自己的文学生命。因为那些恐慌和彷徨的深切感受,是一个艺术创作者永恒的精神源泉。自古以来,饥饿与不顺,是一个艺术家最好的灵丹,而他们那么轻易地就把这宝贵的灵丹给舍弃了。
所以说,一切都不必去抱怨,更无需去嫉恨什么,我们生在这个世间,各有各的命运。当你运气好的时候,不要害怕,不要总担心失去,用平常心去享受你的这段运气,珍惜你的这段运气,因为它说不定一旦离开,很久都不会再来;而当你运气不太好的时候,也不必执着,你所舍弃的,其实都是一早就注定要失去的。
  
因此,我从来没有记恨过生活,反而总担心自己得到太多。比如我写的那些文字,从最早的算起历经十年,而十年心血,售价无非5万。但是,对我来说,却已诚惶诚恐。我害怕自己再次象着魔一样投入股市,于是在川大南门外附近按揭买了套小房子。那一年,成都房价还不贵,刚好可以交清首付。
从2001年初到2004年初,这么漫长的时间,除了在2002年12月到2003年1月这短暂的2个多月里,我曾有过一个女朋友之外,一直单身。关于这两个多月,是我一生宝贵的记忆,我不舍得过多公开,只能简单地说,有过一个贫穷的女孩子,名叫简芳,她当时在一个小小的私人诊所,当小小的护士。我和她,都那么卑微,但我们真心相爱了。只是,在认识简芳之前,我刚把首付款交给了万恶的开发商;在和简芳相识相爱之后,我不仅再次失业,而且每个月得交900元的房子按揭款,可想而知,我当了短暂的几天“五万富翁”后,重新变得多么窘迫。穷人的爱情都是弱不禁风的。我们在风中丢失了彼此。
2003年春节过后,我彻底失去了简芳,我的心,在痛苦中挣扎,一切不知道何去何从,我没有工作,没有积蓄,没有前途,没有未来。除了妓女,没有女人给我温暖,哪怕是没有感情的温暖。那些无望的日子里,某些悲苦的夜晚,我不得不去寻找妓女。因为贫穷,我从来没有和高级妓女有过任何交道,我所能触及的,都是一次性事价码在150元之内的。
  
但即便150元,对完全无业仅靠自由撰稿谋生的我,依然是昂贵的。因为我不擅长写时尚刊物需要的文章,也不懂得如何写电视剧本之类值钱的文字,我只能老老实实地写1万字挣500元的小说,可是,1万字需要多少生活的积累和沉淀!需要反复加工,耐心打磨,需要我必然地面向贫穷——因此,我不可能经常去嫖妓,三年里总共加起来,肯定不超过十次,因为总开支不可能大于1500元,否则,我的经济状况将更为雪上加霜。
所以,在我去的时候,肯定都是我的内心最无法承受孤寂的时候。三年,难道你没有10次孤寂吗?所以,我从不觉得自己嫖妓是可耻的,我可以大声地对每一个没嫖过妓的人说:我也许比你卑微,但你并不比我高尚。
    
那些有钱有权的人,已经不屑于嫖妓了,让良家妇女自动送上门来,才是高级的事。那段时间我常常想,男人用甜言蜜语骗取女人的身体,或者利用钱财权势让女人自动投怀送抱,或者打着爱情的大旗始乱终弃,这些,其实在世界上都是多么盛行啊,它们构成了古往今来男女关系史的绝对主流,但是,这些行为难道比嫖妓更道德吗?这世界充满着随时可能背叛的诺言,嫖妓最纯净之处在于它没有承诺,一切明码标价,童叟无欺,因此也就没有阴谋和背叛。

也正是从这三年开始,我突然觉得我不欠这世界什么,我最孤独无助时谁来慰籍过我?我恨这冷漠的世界,但我也并不想报复这世界,我只是想对一切也变得冷漠。我对自己说,从今往后,我要做一个更自私的人,以便更好地呵护自己,不让自己再受委屈,不让任何人伤害得了我。
这,就是我当时那卑微的理想,也是我那时对这世界最大的期求。
标签: 添加标签

0 / 0

发表回复
 
  • 标题
  • 作者
  • 时间
  • 长度
  • 点击
  • 评价

京ICP备14028770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