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交的启蒙（7首）
大直街冬日街景
我稀里糊涂地从烟厂下车。
硬地无雪，车辆不多，行人只有我一个。
年没有过完，鞭炮仍在噼里啪啦，
仿佛末流的音乐会。单薄的杨枝
冲着烟雾的总谱比比划划。
烟厂的烟味儿和鞭炮的硫磺味儿没有闻到。
雪下到了南方，而去年满城是雪，
或许前年。日记里肯定写着，我不想回顾。
——没有什么是值得记住的。
如果将房子拆掉，将街名改成别的，再死掉一批人，
这条街或者这座城市就是新的。
藏在夹层里的日记，写的那些旧事，也就不像真的。
饿死过人？别胡扯了；一个人能编三套台词，
而且不假思索地说给摄像机、同事和情人？
我小心地绕过冰粥，将灰绿的毛线帽向下拉拉，
仿佛对面过来的是一个熟人，而不是风。
2008.2.22.18:10
社交的启蒙
咖啡是速溶的，犹如你我之间的交谈，
被风吹走，或者留在反叛的胃里。
你探过头来，给我看新近转发的色情短信，
机智地将隐私与政治熔成一体，仿佛
精致的雕刻之中的纹路。里面的信息是丰富的。
你夸作者是个天才，像你一样坐在圆桌的对面，
为颓废者和无聊者创造一种卑微的兴趣。
我透过玻璃桌面，看见你新买的西裤。
我看不清商标的全部，只能看见红色的A。
它不是判决。没谁敢自称无辜的判决者。
哪怕是发芽的榆树，它为欲望做过多少次代言？
你照例从单位风云谈起，然后是国际盛宴，
我们是善良的，观察家全是险恶的。
他们的分析全是别有用心的公鸡，鸣叫着
飞上如烟的树巅，喘息着，俯瞰着一切。
然后再谈西藏一个写诗的僧侣和他对女性的赞美。
他临近雪山大湖，冰冷的湖水仿佛命运的终点。
然后是各自的家庭，女儿出乎意料的妙语：
牧童说狼来啦的假话没有危险，而他说
狼来啦的真话的时候反而被狼一口吃掉。
你目瞪口呆。她对尘世已有自己的认识。
但是你不能辨析哪些是她的，哪些是电视的。
你自己说的从来都有根有据，出自经典或者文件。
也就是说，你说的从来都是别人曾经说过的。
没有风险，或者适度的冒险，潜入你的卧室。
但是你称之为洗澡的方式却不能避免。
犹如窗外吹进的阴风，将室内的烟气拱散。
你分不出哪缕烟是灵芝的，哪缕烟是中南海的。
它们此时此刻扮演着谋杀时间的同案犯。
一天彻底死掉，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但是你感觉你比昨天稍微明白一些。
但是有的地方你却退到前天。你懵懂而吃惊地
望着墙上阅评小组的报告。我没有提醒你。
我只把新近看的书名告诉你。茅海建对晚清的描述，
或者阿伦特对我们生活特征的控诉。
除了让你痛苦，就是提高你的狡辩能力。
你所向披靡。你得意洋洋。但是你不相信你说的——
你肯定地向我点头。我明白没有信仰的境地。
时髦的女同事穿着灰色的裙装，端着咖啡杯走过。
你没看她灰白的小腿，你盯着她手中的杯子。
似乎就是你昨天用过的那只。红蓝白的横纹，
仿佛一面国旗。你认不出这是俄国还是法国。
明天是不存在的。你仿佛坐在沃尔沃巴士之中。
顶灯关闭。窗外的夜色阑珊。你孤独地坐着。
我像看一场电影，把自己推离圆桌一尺。
2008.4.13.18:56
代笔
我写我的，你写你的。
我不了解你的心脏的颜色，
你不了解我的骨髓的胡须。
我何必要了解你？
你何必要了解我？
我们不必相爱，结婚或者离异。
不必争吵，挽手或者同居。
了解是徒劳的，了解是无用的。
喜欢，就凝视片刻；
不喜欢，就转身离去，
或者闭眼打盹，想象远天的构成，
羊毛是干净的，没有虱子，
没有一抹尘世的污迹。
2008.4.15.14:43.
随想
我不知道谁迟钝，我也不想
争吵，为一个名词或者概念，
或者概念之后的利益与团伙。
我只是不想争吵或者辩论。
我早已不是喜欢暗中辩论与公开辩论
的中学生或者大学生。只有自己例外，
他是唯一需要挑剔的人。
他的道德与精神，我必须负责；
他的悲伤与哀苦，我必须关心。
之外的一切让我迷惘。是的，
迷惘。若大城之上的浮尘，与雨滴
一起糊住车窗、房窗和眼窗。
我们看不见更远的地方，看不见皮肤
之下的冷血，猜测正让我们变得狰狞。
把基础找回来，找回幼年的灯盏，
幼年对草木发下的誓言。
而人心裂如大地，难以弥补；
如拼图游戏，不是缺一，就是缺二。
难以拼贴。只余隐约的趋势，
绝望而不甘心，勉勉强强的不甘心。
下颚的泡与鼻翼的疖也是如此。
暮春的花和初夏的草也是如此。
当历史学家开始以隐喻发言，那么
一个诗人就只能变成口无遮拦的李逵。
命中注定或者颓废地居于家中，
在笔记的幻觉中享受隐逸的快感。
不行！但是又想不出别的什么。
2008.5.31.8:44
旅行必备词典
将每一个词都换成与风景有关的词吧。
有的词本来就是风景的，比如山涧，
比如溪水，比如溪水之中的鲫鱼。有的
经过仔细的琢磨，勉强与风景发生
横向的爱情或者纵向的婚姻，比如夜晚，
比如强制。浅薄的象征或者深邃的比附，
陈列在超市镀铬货架之内，而他们
阐释的零钱放在女店员身边的塑料篮里。
牵扯不上的词，比如报纸或者电视，
换成什么词好呢？垃圾？或者干脆
删除？词典变薄，就可以带在身边。
当你面对腐败的小风景无话可说的时辰，
就可以挑选一两个搪塞灵魂的询问。
2008.6.18.18:52
谁说黑夜是安全的
谁说黑夜是安全的？
它分明就是火柴侧面的一块黑色的磷皮，
就等着一个东西急三火四地擦过它的脸颊。
这是什么东西？你不得不关心
近代的超克，现代的朋克；你不得不聚焦
早市的黄瓜，夜市的番茄；你不得不相信
天上的月亮，水里的月亮——
它们全都关押在乌云的牢狱之中，
关押在里芬施塔尔的小小的鸟巢之中。
只是暂时——只是临时的——
筋疲力尽的汽车旅馆终于等来
两个朝气蓬勃的穿着一双旧拖鞋的年轻人。
2008.12.1.22:25
偏见的角度
穷人只在纸面上获得廉价的同情，
而在街头，他的肮脏与毫无修养
因为影响一枝桃花的美丽而遭到
一个绅士的厌弃。我不知道这是
虚伪还是偏见，我不知道下午
我为什么会这样对待一个没洗脸的穷人。
他找不到水管还是根本不想洗？
想用泥垢遮掩痛苦深处的自尊？
如果有一天我沦落街头遭到这样的白眼，
回忆认识，我该如何辩解？我年纪轻轻，
无所事事，为更多的偏见提供温暖的龙床，
或让一对制服恋人的喉咙感到刺痒与恶心。
现在我可以讨论偏见或在舒适的书房
感受穷人毛衣的厚度与脸皮的小雀斑。
我贪婪地想过更为奢侈的生活，或者
攫取有损心灵的名声，如同一个自谓低调者
在都市报上所宣称的那样：号召你回到乡村
仿佛回到香巴拉或者桃花源，似乎那里
没有贫穷，没有强暴的宗法关系（当然，
它有时候看起来是那么温柔），没有
城市的虚荣与冷漠，要么真实的城市
要么表面的乡村。这样的认识居然仍然流行？
我不能公开表示反对。你会被他认为
出于嫉妒，出于公立学校毕业生的淡泊刻薄。
忍受生活的不公正与侮辱。而你
又有多干净？所以，我是一个罪无可恕的人，
需要救赎或者读经台烛光的补救。
那些偏见的用途，史料的分类，
删改的信件与报告，你曾目睹。
如果你还跟着起哄，在法国超级市场或者
大使馆，或者纸面上，有什么不可以操控？
贫穷的头脑独创的时候也就是
小恐怖承担惊人的权利的时候。
2008.4.26.12:22
我稀里糊涂地从烟厂下车。
硬地无雪，车辆不多，行人只有我一个。
年没有过完，鞭炮仍在噼里啪啦，
仿佛末流的音乐会。单薄的杨枝
冲着烟雾的总谱比比划划。
烟厂的烟味儿和鞭炮的硫磺味儿没有闻到。
雪下到了南方，而去年满城是雪，
或许前年。日记里肯定写着，我不想回顾。
——没有什么是值得记住的。
如果将房子拆掉，将街名改成别的，再死掉一批人，
这条街或者这座城市就是新的。
藏在夹层里的日记，写的那些旧事，也就不像真的。
饿死过人？别胡扯了；一个人能编三套台词，
而且不假思索地说给摄像机、同事和情人？
我小心地绕过冰粥，将灰绿的毛线帽向下拉拉，
仿佛对面过来的是一个熟人，而不是风。
2008.2.22.18:10
社交的启蒙
咖啡是速溶的，犹如你我之间的交谈，
被风吹走，或者留在反叛的胃里。
你探过头来，给我看新近转发的色情短信，
机智地将隐私与政治熔成一体，仿佛
精致的雕刻之中的纹路。里面的信息是丰富的。
你夸作者是个天才，像你一样坐在圆桌的对面，
为颓废者和无聊者创造一种卑微的兴趣。
我透过玻璃桌面，看见你新买的西裤。
我看不清商标的全部，只能看见红色的A。
它不是判决。没谁敢自称无辜的判决者。
哪怕是发芽的榆树，它为欲望做过多少次代言？
你照例从单位风云谈起，然后是国际盛宴，
我们是善良的，观察家全是险恶的。
他们的分析全是别有用心的公鸡，鸣叫着
飞上如烟的树巅，喘息着，俯瞰着一切。
然后再谈西藏一个写诗的僧侣和他对女性的赞美。
他临近雪山大湖，冰冷的湖水仿佛命运的终点。
然后是各自的家庭，女儿出乎意料的妙语：
牧童说狼来啦的假话没有危险，而他说
狼来啦的真话的时候反而被狼一口吃掉。
你目瞪口呆。她对尘世已有自己的认识。
但是你不能辨析哪些是她的，哪些是电视的。
你自己说的从来都有根有据，出自经典或者文件。
也就是说，你说的从来都是别人曾经说过的。
没有风险，或者适度的冒险，潜入你的卧室。
但是你称之为洗澡的方式却不能避免。
犹如窗外吹进的阴风，将室内的烟气拱散。
你分不出哪缕烟是灵芝的，哪缕烟是中南海的。
它们此时此刻扮演着谋杀时间的同案犯。
一天彻底死掉，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但是你感觉你比昨天稍微明白一些。
但是有的地方你却退到前天。你懵懂而吃惊地
望着墙上阅评小组的报告。我没有提醒你。
我只把新近看的书名告诉你。茅海建对晚清的描述，
或者阿伦特对我们生活特征的控诉。
除了让你痛苦，就是提高你的狡辩能力。
你所向披靡。你得意洋洋。但是你不相信你说的——
你肯定地向我点头。我明白没有信仰的境地。
时髦的女同事穿着灰色的裙装，端着咖啡杯走过。
你没看她灰白的小腿，你盯着她手中的杯子。
似乎就是你昨天用过的那只。红蓝白的横纹，
仿佛一面国旗。你认不出这是俄国还是法国。
明天是不存在的。你仿佛坐在沃尔沃巴士之中。
顶灯关闭。窗外的夜色阑珊。你孤独地坐着。
我像看一场电影，把自己推离圆桌一尺。
2008.4.13.18:56
代笔
我写我的，你写你的。
我不了解你的心脏的颜色，
你不了解我的骨髓的胡须。
我何必要了解你？
你何必要了解我？
我们不必相爱，结婚或者离异。
不必争吵，挽手或者同居。
了解是徒劳的，了解是无用的。
喜欢，就凝视片刻；
不喜欢，就转身离去，
或者闭眼打盹，想象远天的构成，
羊毛是干净的，没有虱子，
没有一抹尘世的污迹。
2008.4.15.14:43.
随想
我不知道谁迟钝，我也不想
争吵，为一个名词或者概念，
或者概念之后的利益与团伙。
我只是不想争吵或者辩论。
我早已不是喜欢暗中辩论与公开辩论
的中学生或者大学生。只有自己例外，
他是唯一需要挑剔的人。
他的道德与精神，我必须负责；
他的悲伤与哀苦，我必须关心。
之外的一切让我迷惘。是的，
迷惘。若大城之上的浮尘，与雨滴
一起糊住车窗、房窗和眼窗。
我们看不见更远的地方，看不见皮肤
之下的冷血，猜测正让我们变得狰狞。
把基础找回来，找回幼年的灯盏，
幼年对草木发下的誓言。
而人心裂如大地，难以弥补；
如拼图游戏，不是缺一，就是缺二。
难以拼贴。只余隐约的趋势，
绝望而不甘心，勉勉强强的不甘心。
下颚的泡与鼻翼的疖也是如此。
暮春的花和初夏的草也是如此。
当历史学家开始以隐喻发言，那么
一个诗人就只能变成口无遮拦的李逵。
命中注定或者颓废地居于家中，
在笔记的幻觉中享受隐逸的快感。
不行！但是又想不出别的什么。
2008.5.31.8:44
旅行必备词典
将每一个词都换成与风景有关的词吧。
有的词本来就是风景的，比如山涧，
比如溪水，比如溪水之中的鲫鱼。有的
经过仔细的琢磨，勉强与风景发生
横向的爱情或者纵向的婚姻，比如夜晚，
比如强制。浅薄的象征或者深邃的比附，
陈列在超市镀铬货架之内，而他们
阐释的零钱放在女店员身边的塑料篮里。
牵扯不上的词，比如报纸或者电视，
换成什么词好呢？垃圾？或者干脆
删除？词典变薄，就可以带在身边。
当你面对腐败的小风景无话可说的时辰，
就可以挑选一两个搪塞灵魂的询问。
2008.6.18.18:52
谁说黑夜是安全的
谁说黑夜是安全的？
它分明就是火柴侧面的一块黑色的磷皮，
就等着一个东西急三火四地擦过它的脸颊。
这是什么东西？你不得不关心
近代的超克，现代的朋克；你不得不聚焦
早市的黄瓜，夜市的番茄；你不得不相信
天上的月亮，水里的月亮——
它们全都关押在乌云的牢狱之中，
关押在里芬施塔尔的小小的鸟巢之中。
只是暂时——只是临时的——
筋疲力尽的汽车旅馆终于等来
两个朝气蓬勃的穿着一双旧拖鞋的年轻人。
2008.12.1.22:25
偏见的角度
穷人只在纸面上获得廉价的同情，
而在街头，他的肮脏与毫无修养
因为影响一枝桃花的美丽而遭到
一个绅士的厌弃。我不知道这是
虚伪还是偏见，我不知道下午
我为什么会这样对待一个没洗脸的穷人。
他找不到水管还是根本不想洗？
想用泥垢遮掩痛苦深处的自尊？
如果有一天我沦落街头遭到这样的白眼，
回忆认识，我该如何辩解？我年纪轻轻，
无所事事，为更多的偏见提供温暖的龙床，
或让一对制服恋人的喉咙感到刺痒与恶心。
现在我可以讨论偏见或在舒适的书房
感受穷人毛衣的厚度与脸皮的小雀斑。
我贪婪地想过更为奢侈的生活，或者
攫取有损心灵的名声，如同一个自谓低调者
在都市报上所宣称的那样：号召你回到乡村
仿佛回到香巴拉或者桃花源，似乎那里
没有贫穷，没有强暴的宗法关系（当然，
它有时候看起来是那么温柔），没有
城市的虚荣与冷漠，要么真实的城市
要么表面的乡村。这样的认识居然仍然流行？
我不能公开表示反对。你会被他认为
出于嫉妒，出于公立学校毕业生的淡泊刻薄。
忍受生活的不公正与侮辱。而你
又有多干净？所以，我是一个罪无可恕的人，
需要救赎或者读经台烛光的补救。
那些偏见的用途，史料的分类，
删改的信件与报告，你曾目睹。
如果你还跟着起哄，在法国超级市场或者
大使馆，或者纸面上，有什么不可以操控？
贫穷的头脑独创的时候也就是
小恐怖承担惊人的权利的时候。
2008.4.26.1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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