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吧,和自己或者雾凇
中午。冷冽的阳光斜斜地来一点。在办公室里昏昏欲睡。已经是十一月了,可这个城市的天气还是暧昧不清,连带人心也喜忧不明。快乐的库存好象越来越少,猛填巧克力也找不到愉悦的感觉。瞥瞥抽屉里的一本小书,里面有一个清朝江南人的醉意描述:天色湖光,浑圆一碧,渔歌樵唱,响彻天上。此君酒量恐怕是一般,且面对美景及佳人时浑然不知所处。无聊着,然后你以为我在继续无聊——NO,这只是我前些天在广州的感觉,而此刻,我知道我在吉林,松花江畔。一个有足够的冷酷和纯净来让我失去想象力的地方……
吉林连降三场瑞雪,美丽的雾凇有望提早伴雪而来。我静静地看着手机上的短信息,心想着老友阿非这回的信息可是最恰当不过了。昨天还在长春的有轨电车上眩晕,为着和朋友提起的奇鸟行状录,为着兴奋而快乐的语调。今天又有了一些欣喜的分子在身体里扑腾起来了——目标:雾凇;目的:快乐。
绝色美人都有一个神秘的典故在背后。要么出生时云蒸霞蔚,要么摘花时花颜愧凋。雾凇也不再例外了:雨雪和雾气一同附着在万绿已竭的树干,遇冷即冻结成冰花。而看雾凇照例应从“夜看雾”始。听从了小非的建议,晚上十点就守侯在松花江畔,感觉像等待一个将要现身的仙女,有雾霭重重,有扑朔迷离。本以为来到吉林会受不了严寒,却没想到我们会兴奋地说个不停,不时跺跺脚,哈哈气,看着对方的臃肿样忍俊不禁。十点半了,路灯润黄,行人穿着厚重的衣服穿梭在松花江畔。正四处打望,忽儿有奇异感觉从心底升起,一瞬间只懂得屏住呼吸看着江面。缕缕雾气在江面扶摇而起,时浓时淡,极尽妖娆之能事。远望有如滚水冲进毫盏新茶中,杯底起烟气。雾气继而渐浓渐厚,绵延到江畔的路上。行人如穿梭于云雾山采茶之人,时现时隐,仙人般飘逸。再稍等片刻,成团的白雾肆无忌惮地抛向你,砸向你,又不失缠绵地簇拥着你,夺走你所有的想象。云乎,山乎,棉被乎,雾气乎?爱迪生发明的灯也在昏然沉醉,谁也照不亮谁,谁也不想顾及谁。
幸得有一个好友导游,死命地拉我回去睡觉,说是明天一大早需要“晨看挂”。回到旅馆,小非催眠般在耳边叮咛,睡吧睡吧。可是上帝见谅凡夫俗子,怎生得此如许美景?我犹在喃喃自语。而雾凇,明日你将会是何等模样。
婉转的梦中赏雾还在进行时,就被人一把拉起,“晨看挂”了!我兴奋地一跳而起。人说观赏雾凇的最佳时间是在早晨,而凡是有雾凇的日子,天就格外晴朗,空气也特别清新。出门不觉融融的阳光已然照应好了我们的脸庞,昨晚一场雾气连城,已经将我对于雾凇的兴趣极大的提了起来。
还没走近松花江,就已经有一望不尽的银影闪烁了。我眨了好几下眼睛,才敢相信那千树挂银,万枝戴玉的景观。二十多公里的江堤只能老土地用玉树琼花、晶莹剔透来形容。阳光慷慨地照耀着,细看来一切仿若琉璃初成,冰晶玉洁中有流转的光华。蓝天寂寂,江水不冻,瑞雪轻铺,雾凇如俏丽的小女孩子,抓住树干和枝桠就不肯放手,而又调皮地作出各色姿态,逗得别人总想和她亲近亲近。柳树枝条本柔软,冰花挂后有如夜空中漫放的烟花;而簇簇松枝,则宛如九月桑菊;杨树枝桠茂密,撑开一把把白伞,又是一番绰约。至于形态各异的灌木丛,有高山雪莲和海底银色珊瑚来形容,再贴切不过了。有微风,片片雾花摇曳着白绒绒的衣装,似羽毛轻吹,似云朵落凡。第一次知道凝霜挂雪也可以是顽皮的小孩,也可以是亲近的理由。雾凇固然娇俏,游人则已各各占据心爱美景,或留连,或沉吟,或拍照,或默然,在快乐却无法从脸上抹掉。也许这一切都可以用作梦回北方的线索。冷酷,娇俏,招摇——有人说,爱情很快乐,为什么不招摇出来;我说,雾凇也很快乐,我愿意和它一起招摇!
看到雾凇后,我再也移不开眼睛,兜转着看每一颗树上的惊心动魄。凝霜串串在树间,游人无意恨冬寒。小非,又是小非,拉着恍惚的我说到雾凇岛去。其实恍惚的又何止我一个人。坐上去雾凇岛的车,走到一半时才发觉搭错方向了。其实雾凇岛是在吉林市乌拉街满族自治镇的韩屯村,松花江流经此地时在江心形成了一个天然岛。于是一个四面环水,冬日里雾凇厚重,终日不落的小岛就搭就了。据说是个看雾凇甚好的去处。还可不经意惊飞了江中的鸿雁或者岸边的不知名水鸟,让它们的扑翅声和鸣叫声风在空茫的江面上回荡。
但既已搭错车,就干脆在最近一个站下车继续赏看雾凇吧。任凭那晶莹闪烁的雾花在头顶漫舞,在肩旁嬉戏,在脸颊轻吻。如果可以,舞吧,和自己,或者和这些刚刚诞生又无比俏皮的小精灵,来一个短暂的春日梨花舞。
待到近午,则是“赏落花”之时。许是阳光过于暖和,树挂不再眷恋枝桠,在细微的吱吱声下,慢慢地松开紧抓的树木。一片片地松动,继而成串成串的滑落。微风轻扬,银屑开始在空中飞舞,而阳光又不失时机地给予了五颜六色的赞赏。万千雾凇转眼间纷飞成初春的柳絮。绝美得让我一下子难以承受。来时浓雾妖娆,现时凝霜挂雪,离时纷飞满天。而我只是迷醉着转换的美丽,不觉美丽原是因为不期然的出现和消失。
怔怔地看着漫天飞舞的银花玉屑,心里竟无端酸楚。小非看见我的不舍,忙说只要傍晚松花江上起大雾,明天早上我们还可以看雾凇。这番话总算让我心下舒服了点,然后带点神经质般,轻转几下,想和雾凇一起飞舞……
果然,在傍晚,天色早早就暗了下来。我再一次到松花江去看望老朋友——雾凇。当如丝、如缕、清淡、浓烈的雾气开始在江面流动时,我忽然间明白了,其实最绝色的宝石总是藏身于最神秘的国度,有着冰冷的高贵。在吉林松花江畔,入冬后雾凇总会按时而来,不需邀约。原来梦想中的感觉与抽象无关,越单纯,越美丽。当江面上慢慢地升腾着越来越大的雾气,我微微地笑了,了然于心地往回走。雾气又一次裹住了我。
回到广州后,和小非在长途电话里提到雾凇,她问我感觉如何,我呵呵地笑了起来,没有作答。这是一个明亮寡言的下午,我在光和影的叠加中和两位老朋友喝起啤酒来,昏昏然地恍惚觉是雾凇飞舞时。舞吧舞吧舞吧,和自己或者雾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