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网俱乐部

这张照片不是我拍的，是当时干校一位搞宣传工作的叔叔拍的，他现在已经过世了。这批照片在当时是用来宣传毛主席“五七”指示伟大成就用的，现在被我收藏，自视极为珍贵，从不愿意示人。这是其中的一张，配合这篇小文，有助于读者对当时情况的了解。

另外，这好象与石头的要求有些不同。没关系，石头觉得怎样用好就怎样用。我把原文修改如下：

看杀猪，曾是俺最快乐的事


小的时候，每当过年，连队总会响起嚯嚯的磨刀声，接着就是杀猪的忙乱和猪嚎。

我说的连队，是“五七”干校的连队，由一帮臭老九组成。我说的干校，是文化部“五七”干校，那是中国当时最具典型意义的知识分子改造思想的地方。我是随着父母亲到那里去的，在一个荒湖边围湖造田，挖窑烧砖。那时我上小学五年级，学校的名字叫做共产主义小学。

杀猪对于“五七”战士，无疑是一件大喜的事。那时，人们的体力劳动相当繁重，一年见不到什么浑腥，穿得也很破，象叫花子。这不仅是因为体力劳动的结果，也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形式需要。人们一旦有机会进城（这在当时是比较困难的），一定会到镇上的小饭馆里猛嘬一顿，就象从未吃过饱饭一样，模样十分狼狈。给当地老乡留下的印象是，“五七”干部好吃，并且不太会种地。有一句顺口溜说：“五七”干部穿得破，吃得好，一人一块大手表。这当中也表达出羡慕的意思。

进城悄悄改善生活，也需找好伙伴，不然给人告了密，那可是不得了的事。最轻也要做检查，批斗自己不老老实实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破坏毛主席光辉的“五七”道路。不过，连队对小孩子还是比较宽容的，因此有小孩的家庭好过多了。家长给小孩一点钱，让他们自己到外面找些肉吃。懂事的孩子会偷偷带回来一块，塞给妈妈。这时的妈妈不管多苦多累，心里面是很幸福的。身边没有小孩的大人，心思灵活一些的，会想出利用别家的孩子替他们办事的主意。不过也不是随便什么小孩都可以委托的，万一嘴不严漏了出去，就糟了。

只有吃连队提供的猪肉，才是最正当最安全的，因而弥足珍贵。每当听到杀猪的嚎叫声，“五七”战士人人喜形于色，脸上绽开了一朵花。就连最不苟言笑最革命的人，也克制不住自己，嘴角会微微向上翘起。饲养员的嘴更是合不上，十足有成就的样子。不过饲养员是不会吃肉的，文化人不管真的假的，总好动个感情。小孩子最不懂得掩饰，早就蹦着跳着兴奋地来回疯跑。吃肉当然是少不了的，即使错过了看杀猪的机会，也是憾事。当时可不象现在有这么多东西可看。

看臭老九杀猪也确实有乐儿。精选七八条年轻力壮的汉子，拿着绳索和杠子捉猪。猪在满是泥水粪便的圈里边嚎边窜，这些壮汉不由地退了回来。炊事班长大声吼道：“这么没用，大家跟我上，谁也不许退。”于是就捋胳膊挽袖子冲了上来。炊事班长姓王，是三七年的抗战干部，原来是军队的大校军官，行伍出身，“文革”前转业到文化部。在他的带领下，臭老九们虽然笨手笨脚，总算把猪抓住了，压在石头台子上。屠夫自然由老王来当，毕竟他不能算真正的臭老九。

猪使劲地嚎叫着。

老王有个毛病，遇到犯怵的事，总爱把舌头吐出来，从嘴的右边向上卷。只见老王卷起舌头，拿着一把足有半米长的刀子，一步一步走向嚎得死去活来的猪。周围一大群人屏息观看。胆小的女知识分子远远地站在山坡上嘀咕着：“这么半天还没杀死？这叫声真不忍心再听”。

老王终于开始杀了，一刀刺进了猪的脖子，只听猪大声惨叫，挣扎更加猛烈。老王愕然松手，刀子插在猪的脖子上来回晃动，帮他压猪的人跑了一半。有人大喊：“别跑！压住！快抓住刀，小心伤人！”人们又连忙扑向猪，死死压住。老王抽出了刀，镇定了一下，再一次刺了进去，好象还是没有剌中要害。拔出来又剌了一下，就这样连续剌了七刀，才血流如注。慢慢地，猪的叫声小了，身体松软下来，不再挣扎。人们从猪的身上爬起，虽是冬天，但已满头大汗，筋疲力尽，头顶升起团团热气。

突然，只见猪晃晃悠悠站了起来，人们轰地一声，散开了老远。猪步履蹒跚，边走边用嘴拱地，好象要找吃的。老王再一次冲上去，使尽全力踹了一脚。猪终于倒下了。老王找回了一点面子。人们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炊事班的人把猪拉了下去。从此以后，老王得了一个外号叫“王七刀”。

这顿猪肉人们吃的还蛮香的，毕竟是“五七”战士自食其力，亲手养出的第一头猪。吃饭前，自然要对毛主席光辉的“五七”指示颂扬一番，还唱了“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的歌。再后来，有的人吃拉了肚子。

这个故事已经过去30多年了，但是时至今日，我都常常想，没有比那头猪死得更加惨烈的了。

2002年1月13日于北京

• 相关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