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急不急..

论坛:江湖色作者:泥石流王发表时间:2002-08-13 22:35
的确是暗了一点。
祝你在丽江玩得开心。送你一篇文章,使你对丽江多一些了解。

丽江后面

于 坚  
 
大研镇已经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但人们并不以大研镇的标准来装修世界……
  
  在上个世纪,从任何方向前往丽江的道路都令人生畏,不要说从中国内地前往此地,就是从云 南的省会昆明前往该地,也是一个人一生最重要的决定之一。因此,少数斗胆前往该地的人士 ,例如美国的洛克爵士,就成为传奇。这一历史直到20世纪末才渐渐结束了。并且结束得是那 么平淡无奇--汽车,高速公路,飞机。结束一种昔日被当作神话窃窃私语的世界其实简单得 很,就是一条道路。而且这道路的速度越快,往日的世界消失得也就越快,越彻底,不知道人们 是否已经发现这一点,最终有一日,道路和飞机场会修到喜马拉雅的珠穆朗玛峰上,于是,旧世 界的一切,不止是风景,而是感受,与恐惧、神秘、原始、危险等等有关的感受和经历都将彻 底消失。世界无处不通,安全,舒适,全是从标准间的大窗口望见的情景,全是叫个出租车就可 以立即到位的地方。对于我这样冥顽不灵的人来说,这种世界前景实在太乏味了。但世界必 将被做成这样,那是一万个李白之类的人物也无法阻挡的了。
  进入丽江,已经不是前美国国家地理杂志特约撰稿人洛克先生骑在马上所见到的风景,在经历 了九死一生的险途之后,忽然看见玉龙雪山在森蓝色的天空下崛起,下面是灰黄色的稻田、乡 村、树林以及荒原,心中顿时静穆,犹如看见了上帝的国。甚至也不是我十年前进入丽江的那 种光景。十年前,我从昆明去丽江用了两天,坐在一辆塞满人、家禽、粮食、煤炭和司机的唠 叨的长途客车里,那丽江真是世界的尽头,同行的伙伴还魔鬼般不停地念叨着:怎么还不到啊 !怎么还不到啊!更令这旅途显得无比遥远,当我们满头灰尘地从车厢里钻出来,昏头涨脑被裹 胁着寒意的山风打醒的时候,猛看见玉龙雪山,那真正是到了另一个世界的感受。三年前,这 一路程缩短到十多个小时,车厢里再没有昔日的混乱和腥气,乘务小姐拼命地模仿着空姐,有 一阵,确实令我们感到自己是在乘坐飞机。最近,我再次前往,路程已经只是六七个小时,一觉 醒来已经到了。如果乘飞机,那么还不到一个小时。但这并不是最后的速度,更快的速度已经 在设计之中。如今进入丽江是柏油大道,沿着这条大道,你决不会相信你已经抵达另一个地方 。甚至,一位在曼哈顿刚刚打完高尔夫球的美国富豪,在下飞机的时候打一个麦当劳饱嗝,就 会发现遥远的玉龙雪山上竟有着令他眼熟的东西--高尔夫球场。与此同时,随着公路的主 干的畅通,无数的支线像蜘蛛网一样伸开去,“要致富,先修路”,昔日世界那些最隐秘的所在 ,林妖和山神的寓所,无不听到开山炸石的声音。人们不仅装修自己的三室一厅,也装修大地 和风景,按照某份标准统一的图纸,只要稍具旅游价值,无不被开发出来,立即出现的就是玻璃 和马塞克材料构成的宾馆、标准间、自动电话,帐单……风景在计划和施工中成了最次要的 因素。于是昔日自然造就的千姿万态的世界,被标准间以及它所派生的一切装修统一起来,写 作上的雷同很容易,互相抄抄就行,从一张纸到另一张纸,但要把整个世界都装修成同一标准, 那确实是一项大工程,无数的森林、湖泊、高原、草地、狼窝、虎穴……须先用推土机推成 一张白纸,于是古老的云南高原,所有风光杰出的地区,正在一个个被卷入一个天翻地覆的工 地。
  
  昔日,在大研镇,玉龙雪山君临一切,它是最高的,令人肃穆而具有尊严地生活。现在它看起来 不是最高的了,新世界宾馆林立,已经很难看到玉龙雪山,在落地之后的一两小时内几乎忘记 了你到这里来干什么。看不见大研镇了,以前,只要在地势稍高的地方就可以看到它,它仅次 于玉龙雪山。大研镇终于出现了,我发现它已经躲在那些水泥巨人的身后。我立即发现这个 昔日朴素安静、不引人注目的小城已经被搞得瞟一眼就知道是旅游名胜,昔日进入此镇的那 种“进入小镇”的感觉已经荡然无存,它有了一个“入口”,夸张而模式化的浮雕,夸张而没 有什么实际功能的水车,巨大的木轮子转动着,令人产生拍集体照的冲动,购买纪念品的冲动 。游人蜂涌,到处是旅游团的小旗子在晃,招呼人的手提喇叭在叫,一群游客白痴般地听着一 个导游给他们介绍那浮雕刻的是什么……一切,只差尚未出售门票。像是到了一种香火旺盛 的寺院,而此地的居民,就像寺院中的僧侣那样躲避到后院的僧舍去了。至少从入口到四方街 ,以及周围的几条街巷,你已经感觉不到这里还有居民,酒吧间一个连着一个,端着咖啡、正襟 危坐、表情像演员的外国人,他们确实有演员的优越感,但这些大块头置身于中国的茂林修竹 、小桥流水之间,那架势恐怕会使马致远灵感枯竭。当地人从来不进去,很难想象一位大研镇 的老鞋匠或者祖母坐在里面,端着一杯咖啡会有什么风度。曾经强横地立在大研镇中心的一 栋70年代建筑的丑陋的大楼已经被拆掉,旅游局长周克坚告诉我,那里将改成一个花园。他的 另一个杰作是,把一个癌一样长在大研镇的冶炼厂改成了客栈,工人们摇身一变,成了三星级 宾馆的服务员。但大研镇正在被另一种东西冠冕堂皇地侵蚀,这种东西就叫旅游,它一旦过度 ,仅仅是从经济效益来考虑,其作用不会亚于昔日那些丑陋的生戳进大研镇的建筑和工厂。到 处是旅游商店、古董店。一种东巴文字刻盘正在流行,许多房间里坐着的不再是正在打酣的 纳西族老人,而是满脸络腮胡、期待着你对威尼斯双年展发表高见的流浪艺术家。相机喀嚓 喀嚓地响,偶尔出现一个穿着传统纳西衣裳的妇女,七八架相机围上去,前追后堵,俯拍、仰拍 、脚架……“你笑一笑”,“你把手放在左胸上”,“后退两步,朝前走,眼睛要看着小河,自 然一些”,这个要去买酱油和蔬菜的妇女忽然愤怒起来,头也不回地走掉了,挎在肩上的空背 箩被屁股颠得晃来晃去。这些摄影家比起几年前更猖狂,更自以为是,恐怕在按快门的瞬间就 已经想到这一张要送到哪里去参加比赛。人们的怀古之心是如此强烈,一架木板桥、一棵柳 树、一个正在家门口说话的老奶奶,一个粑粑,都被当作古来怀。大呼小叫,与小桥流水合影, 与大门合影,与洗衣服的合影,与食物合影,没有人以为这有什么不对。但这是别人的生活,日 复一日的生活,并不是表演,如果在你的家乡,你母亲站在家门口说话,被陌生人贸然照相,她 会不会报警?为了避免被这些无礼的摄影师打扰,许多居民就不再日常性的而只是表演性的穿 民族服装了。甚至基本不穿了,省得麻烦,那些素不相识的家伙要照我们做什么?难道他们的 地方没有女人、没有小孩、没有房子、没有桥、没有水、没有穿裙子的?昔日那些在大研镇 穿着纳西族服装,背着手,旁若无人地散步的女神已经退位,只是在某个阴暗的后院里还可以 偶然遇见她们幽灵般地一闪。日常生活,肥皂、土纸、盐巴、烟丝、白酒、红糖、裁缝铺、 补鞋铺、织线机、绣花……也转移到大研镇的其它地区,那边旅游者少些,还有几个入口保持 着原样,墙皮剥落的小巷,从这儿进入大研镇,遇到的是坐在石头台阶上咂烟的老人、纳鞋底 的媳妇、挑着豆腐的妇女、提着菜篮子的祖母、刹着拖鞋、提着裤子匆匆去上厕所的年轻人 和满嘴草末的马匹。但这一切显然已经丧失了主心骨,说不定正盘算着以什么方法加入到正 在风起云涌的旅游运动中去。我发现,昔日大石桥旁卖黄豆面条的小店已经发达起来,两年前 我介绍过它,如今它已经不甘于只是一个小吃店,它置下了更大的铺面,一楼一底,装修,品种 增加到一百多个,出现了菜谱。
  
  大家都知道大研镇已经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但人们并不以大研镇的标准来装修世界,如果那 样,人和水、和山、和树、和野兽和平共处,万物有灵,世界就不能轻举妄动了,世界就无事可 干,只能原在了。人们只是假惺惺地赞扬它,把它作为一个古董来利用,挣来的钱拿去按照五 星级宾馆的标准间装修自己的家。这种功利主义对大研镇是灾难性的,因为大研镇和罗马- -那个死亡之城,那个建筑的空壳子不同,大研镇的里面一直是住着人的,这个古镇有时间腌 制的生活和居民,有古老的炊烟和服饰,有传代的婚嫁生死的各种特殊程序,旅游者把这活生 生的世界看成“世界遗产”的目光会毁灭掉这一切。旅游者越多,大研镇越感到自己孤零零 地被抛弃在世界之外。大研镇的居民宣科也许意识到这一点,2000年5月的某一天,丽江到处 月季盛开,这个丽江出土的个人主义者,红白两道都玩得团团转的民间人物坐在他的四合院里 ,功成名就,但并不心满意足。这个聪明绝顶的人富于幽默感,似乎昔日的监狱生涯并没有压 抑相反却强化了这种幽默感,对任何事情都要插科打诨,这样才可能使昔日的苦难变得可以忍 受。谈话之间,他可以忽然竖起耳朵,“是谁叫我”,把话题停下,去对付另一个关于世界大战 马上就要爆发之类的问题,或者为某个外国旅游者用英语详细讲解东巴一词的含义。这次叫 他的是他的一个学生,五六十岁的样子,宣老师,给记得我呢?马上张开口像一只鸭子那样唱起 一支歌来,给记得呢,这是你教我们的。宣科用一只手扶着耳朵,听罢,记得呢,是我作的曲,是 我配的词,你会唱这个歌么,肯定是我的学生。然后微笑,刹住。然后,又把话题再转回来,继 续关于大研镇是不是儒家文化的诺亚方舟的探讨。他是一个天生身上就装着呼机的人,不放 过任何信息。我见过他三次,有一次还是在他家里,他拿出一个据说是在印度得到的锣,讲述 关于这个锣如何到手的过程,如何有一个头上戴光环的印度智者,如何看出他头上也有一个光 环,如何一定要把这个锣送给他,那来历不凡的东西后来确实发出了某种神秘的声音,令我们 相信它确实是来自印度,就在那锣的声音即将消失的一瞬间,我听到宣科认真地问,你们说这 个锣会值多少钱?他依然想不起我的名字,他认识的人太多了,国王、领袖、学者、乞丐、裁 缝、马锅头、流浪艺术家、电视导演、记者、劳改犯……他的雄心、世故和狡黠都是为了要 进入世界,首先是他自己,也许还有他的乐队和他的民族,他奋斗了二十年,企图通过他故乡一 种濒临死亡的音乐,使世界记住他的故乡,甚至进入世界,成为威尼斯那样的圣地。他带领他 的乐队前往欧洲,会见国王和首相,到牛津大学演讲……他声称他的音乐继承的是唐朝的传统 ,他试图感动听众以大研镇的标准来装修世界。但无论宣科先生如何努力(这个七十岁的老人 至今拒绝老态龙钟,以保持一种唐吉诃德的姿态)。一切都无济于事,他依然是一个旅游者眼 中的古董贩卖者和江湖小丑。在昔日,洞经音乐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人们并不以为它是一种 表演,它和豆腐坊、补鞋店具有同样的重要性和平常性。如今,宣科总是在潺潺流水和随风摇 摆的柳树之间无可奈何地说,我的团员又死掉两个了(两年前我为他的乐队成员拍的照片,有 几张已经成了遗照)。晚上,宣科照旧在古乐演奏会上插科打诨,那些幸存的老乐师公然在他 把那些千篇一律的台词再创造性地复述的时候,歪着头打瞌睡,忽然醒来,演奏最后一曲。他 的乐队并没有一个日常性的基础,只是一棵幸存的老树,叶子落一片是一片,落完就完了。我 十年前就认识宣科,那时丽江还是一个小城,县城的中心不是大研镇,而是一个有着毛泽东塑 像的广场,大研镇很不起眼,计划中那是一个在“美好的未来”中要彻底清除掉的地方。那时 宣科是古城中惟一一个穿牛仔裤、红皮鞋、满口流利的普通话时而夹杂着英语的中年男子, 他刚刚开始搞古乐队,我第一次听他的乐队演奏,是在一个礼堂里,某某会议的一个小插曲。 如今在大研镇最繁华的街道上,最醒目的就是他的乐队所在的那个古色古香的四合院,与乐队 一街之隔,是一家旅游用品商店,宣科父亲的朋友、翻译洛克先生可能会大吃一惊,他当年从 纽约不远万里运来的那些犹如宇航员的行头,在这商店里已经应有尽有。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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