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
奶奶八年前去世后,大爷就一直一个人过,守着老家的小院。
大爷一直都是一个人,没有结过婚。直接原因应该是他有问题的眼睛:一只眼球表面增生了一层灰灰的膜,看不到东西,另一只虽然有视力,但眼皮外翻,红红的看着恐怖。但是,想到聋哑的奶奶还能风光地出嫁,他的这点残疾不能算太大的问题。也不知是不是另有原因。做医生的妈妈也说,他的眼疾不大的手术就能改善,我也在老家的陈年信件中读到爸爸让大爷来北京做手术。但不知为什么没成行。
我上学时候很多个暑假都回会老家住一段,记得老家有一台从老叔那里淘汰下来的九寸黑白电视,每当电视里有女演员载歌载舞时,奶奶总不让大爷看或者干脆换台,怕他胡思乱想。
据大爷说,就在这几年,老叔还在提醒大爷,大意是别晚节不保。原话可能用的是“别胡扯八扯”。因为我们老吴家世代都是本分的人。
因为没有提前打招呼,我在拍门时却在想,如果从门里出来一位大妈甚至之类,我不会在意。也许,还会有些欣慰。
出来开门的只是大爷一个人。他说,刚和前院的老何头儿唠了一会儿嗑。
在老家的几天,我和外界沟通的只是个半导体电匣子,电视的天线坏了,而且大爷说,他根本不爱看电视。屋子里找不到镜子,所以我也想过注意形象,以至于在一星期后回北京时,沈阳北站的警察拦住我要看身份证,我才恍然大悟。
那几天,大爷总是反复向我念叨两件事。
老叔本来初中都没有毕业,但他十几岁那年空军召收学员,老叔的体检和政治都合格,但爷爷刚去世,公社的头头就问大爷,如果你说家里忙不开,我们就不让他去参军啦。大爷还是同意了,说如果当初不让老叔走的话,留在家里种地,到如今能不落下埋怨?现在老叔在在长春的一个空军航校当作训主任。
我爸大学毕业参加工作时正值文革开始,那时因为我家三代贫农,政治可靠,所以得以从事涉外工作。而我的一个好朋友父母是同学,和我爸同校毕业,却因为出身不好,基本毕生和外语专业无缘。大爷说我爸那时总会写信提醒他要好好表现,千万不要做错事,反党反社会主义什么的,否则,我爸的前途也就完啦。
我为老叔和我爸对大爷的要求多少出于自私有些怅然,不肯接受亲人的瑕疵,但大爷的讲述是合情理的。
我想,大爷大概已经开始回首一生了,想努力找出自己存在的价值和意义。虽然大爷没有碰过女人,没有见过世面,因为眼疾的自卑,他最远只去过县城。但想到自己在人生的某个时刻,有过决定自己兄弟命运的能力,并且因为自己的付出,也成全了兄弟的功名。我不知这是否成为大爷的安慰。
注:同样因为眼疾,大爷不想照像,一年四季屋里屋外都戴着帽子。但大爷喜欢在院子里种花种树,我是想暗示什么,但不知道那是不是大爷的本意。
用的是400多块钱的方正平板加透扫扫的底片,质量太差太差,就是看看样子吧。
向四海一家兄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