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猪,一辈子不愁吃喝啊。

论坛:江湖色作者:jura发表时间:2005-11-02 23:36

秋天的猪,还是山药丰收时候的猪,一辈子不愁吃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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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灵魂的碎片》

引子


阳光像刀一样从窗外直射进来,猛然间刺在我的眼睛上,令我关闭了的眼皮刹时红彤彤一片。一阵难受过后,嘴角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微微上翘,一种叫做笑意的东西似乎情不自禁地挂在了我的脸上,新奇,惬意,无所谓惧?不知道。反正我感觉自己完全像一个新出生的婴儿,一下子完全裸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年轻烂漫而又无限幸福地哇哇大哭起来。



一、我的由来



山药据说是小日本当时为了毒害中国人而进口的一种毒药,目的是为了治疗所有的东亚病夫,好让他们失去了抵抗的能力,甚至丧失繁衍后代的性欲,从而服服帖帖地去当天皇陛下的大大的良民。可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中国人是谁呀,堂堂的四大发明的国民是那样好糊弄的吗?对付这点小事,那简直就是鞭打狗尿胎——手到勤来。他们把几棵小小的萝卜头种在山药地里,不仅抵消了山药的毒性,而且还让山药变成了润肠利便的美味食品。传说总归是传说,真伪自然不必去争论,但每当山药长得又大又好的年景,中国人称这为丰收的确不足为过。

我当然不记得那一年到底是什么样子,但听老人们说,那一年正是一个山药丰收的年份。像小孩儿脑袋一样大的山药,红耀耀漫山遍野,几乎把整个天都染得透红鲜亮。于是人们觉得那山药就像大炼钢铁炼出的铁水,大有漫遍整个华夏大地之势,彰示着解放了十周年的中国人民再也不用愁吃愁穿了。因此人们懒得再把它收回家去,更何况某个人单独收回去会让人当成什么分子之类的批判哩。

山村的夜晚总是那么伸手不见五指,远不像如今的城市灯火通明,并且用死一般来形容那个寂静是再贴切不过的了。然而,当那个女人凄惨而近乎绝望的声音划破夜空的时候,狗的吠叫顿时远近高低的和成一片,像声音制造出的海的壮阔涛声一样经久不息,这使原本静谧安详的山村在那一片涛声之中再也无法甜蜜安眠,于是乎所有的东西一下子惊活了过来,弄得个山村似突然明了天一般。

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更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总之在那个对自己来说完全彻底的冥冥世界上,我什么也不怕,什么也不在乎,好像中国解放了,自己就是那堂堂正正根红苗正当家的主人,我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管他妈山崩还是海啸,更何况什么敌人走狗帝国主义统统是他妈的狗臭屁。在那样的思想指导下,我顺着那条虽有曲折但还算顺畅的康庄大道披荆斩棘地前行着,一切都那么所向无敌,不在话下。当然,我没有像佛祖释迦牟尼那样一落地就会走路,并且说出那句伟大的名言:天上地下,唯我独尊,更不像刘胡兰那样生的伟大,死的光荣,而是像千千万万无数个没有任何出息的婴儿一样,睁眼看看那个陌生的世界,只是无所顾忌地放声大哭而已,我当时自以为那几声啼哭是何等的惊天动地,可事后回忆起来,不得不承认是多么的天真幼稚与孤陋寡闻!

接生婆据说是一个全村最脏的老太太,但她接生的手艺无懈可击,当之无愧是村上独一无二的行家里手,因为经她的手出生的孩子不计其数,竟没有一个因她的失手而夭亡或者受伤的,这和当今报纸电台因特网上不断刊载的诸如“新生婴儿伤残状告医院”之类的报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所以当我在一片女人的嘶鸣呻吟和狗的狂吠乱叫声中,血粼粼地来到那个红耀耀丰收了的世界上的时候。脏老太太终于情不自禁地洪钟般的大笑起来:“哈哈,还是个带把儿的(指男孩),快端水来。”话语之间,她本来紧绷着的老脸刹时也像荷花一样绽开了,当然不是情窦初开少女般的鲜艳夺目,而是秋天被霜打过的残荷败花,但也算上得老当益壮上枯枝发芽似的灿烂芬芳。

我的父亲集中了中国农村所有男人的优点——大嘴、小眼、瘪腮、矮个儿。听到里屋脏老太太的传唤,他终于放下在门外一直提着的耳朵,瞎驴一般的撞进屋来,手里的脸盆竟因激动差点被门框撞掉,但他榆树皮般的脸上明显洋溢着甜蜜和幸福的憨笑。

我的母亲集中了中国农村所有女人的缺点——圆脸、杏眼、乌发、高挑儿。听到脏老太太的呼叫,她本已消失诒尽的慈祥一下子从痛苦中恢复过来,极力欠了欠重如泰山的身子,强忍着敏感部位的撕心裂肺的疼痛,温情的眼光沐浴在她最新的产品身上,成就感的表情一览无余。

脏老太太面对那两个中国男人和中国女人,一副功成名就的架势昭然若揭。她把脸子从刚才的兴奋中收回去,道貌岸然地把干树枝一般的手伸进脸盆里,嘴里一本正经地说着试试水温,其实是在水下悄悄揉动自己的树枝,看来假公济私的事情真的是无孔不入,由来已久,并且做得那么顺其自然,天衣无缝。等她把那双黑乎乎的脏手洗得手心露出一片白色而手背依然黑得发亮的时候,这才撩起一点温水,点洒在我的新鲜稚嫩的小屁股蛋上,当然没顾及我再次的声嘶力竭的哭叫,而是口中念念有词:“洗洗蛋,做知县,洗洗沟,做知州。浑身上下都洗遍,将来一定能提干。”按照中国传统,一九五九年是农历辛亥年,我自然而然的就属了猪,尽管自己自始至终不喜欢这个属相,但我仿佛没有选择它的权利,所以不得不凑和着属了很多年,到今天依然还在属着,并且要永远属下去,虽然小时候总幻想着有一天改一下这个不想属的属相,也属一个诸如虎或者狗之类的属相,过一把威猛男人的瘾,可那想法是何等的荒唐。然而,我的属相在母亲眼里是个吉祥安稳而又幸福富足的象征,因为她一直对我说:“你小子有生来的福,秋天的猪,还是山药丰收时候的猪,一辈子不愁吃喝啊。”母亲的话不知道是真是假,因为我还没有走到生命的尽头,无法预测来日如何,但有一点已经明了,那就是我不愧为是一头猪,因为我一直对山药情有独钟,每到秋天,我都要买一些回家大吃特吃,直到吃得肥头大耳,气喘吁吁,真的有点出圈肥猪的尊容。

我出生的第九天,按照惯例要设宴庆贺,俗称“做九日”。为自己“做九日”,应该是我们每个人一生中经历的第一件大事。我当然也不例外,经历的第一件大事也当然是“做九日”。

那天,我们刘家大院里俨然旧时的行军大帐,二杨树被红色、粉色等喜香喜气的各种帐子挂得沸沸扬扬,滴沥当啷。院子里、屋子里一顺儿的排着方桌、圆桌,大桌,小桌,本来围坐在桌子周围的男人们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自己的座位,站着的,走动的,个顶个显得异常威猛豪放。他们高举着一色儿的白酒,虎着脸,扯着青筋暴露的脖子喊:“干,喝,哈——”,一饮而尽,一片大猩猩似的雌牙咧嘴。女人们则始终循规蹈矩,柔媚温存,她们无不翘着兰花指,拇指和食指两根俊美纤细的指头捏着一溜儿的红酒,极力高挺着乳房,推推搡搡:“抿一口,抿一口,就一小口,嘘——”,掩面捂唇,一幅天然的人面桃花图。老人们则不分男女,不分丑俊,一律瘪着腮,下巴大幅度上下咀嚼,囫囵着把小馒头似的四喜丸子吞下去,噎得眼睛瞪得铃铛般大,一声不响地认真吃着喝着。孩子们就不管三七二十一了,他们一边往兜儿里塞着糖果、瓜子,一边把二尺多长的粉条儿吸溜进嘴里。竟有个孩子吸劲过大,吐露一声吸进嗓眼儿,呛出了一把鼻涕一眼泪,不得不让大人拽住露在外边的一头,使劲一扯扯出来,提留着喊:“着什么急,看看,虫子似的,都带血丝儿了”。

院角处是吹鼓手的天下,只有一只眼的老头腮帮子鼓得噙个枣似的,左右摇晃着大脑袋,手指在磨得发亮的唢呐孔上来回滑动着,像木偶似的演着哑剧。因为他的声音早被大人的行酒吆喝和孩子们的追打嬉笑声所淹没。在吹鼓手周围围成一圈看热闹的孩子中,有一个提了好几下丹田之气,终于把那个小“阿嚏”打了出来,洋洋洒洒喷壶般撒在旁边低头吆二喝三喝酒的光头头上。光头手提着酒杯,抬头看天,百般纳闷:“晴天白日的,哪儿他娘来的雨?”我的父亲端着酒杯,紫红着脑袋紫红着脖子紫红着脸,踉跄着一桌挨一桌的敬酒。他不断举杯齐眉,大嘴咧得没了脸:“感谢赏光,感谢赏光!”众人则七长八短,异口同声:“恭喜,恭喜!”杯弓蛇影,光闪酒干,自然又是雌牙咧嘴一片。

我的母亲身穿大红袄,躺在炕旮旯里。她一手抚摩着怀里我的小脑袋,一手把大缕儿红、粉、紫等花花绿绿的锁儿绳挂在墙上大号钉子上去,认真地数着锁儿上的拾元、五元、贰元、壹元的钞票。

对于我来到这个世界这件事,脏老太太永远像是主宰,她运筹帷幄,决胜所有事情。她端坐在炕上,泥胎似地从一个姑娘手里接过不落地的脸盆,像接生那天一样用手伸进去试试水温,弹一点水在我的脸上、肚子上、屁股上,依然念念有词:“洗洗脸,当模范,擦擦屁,当兵去……”。我也真给她面子,仿佛听懂了她的话,小嘴儿一嘟噜,给了她一个最高的奖赏,吐沫星子喷洒在老太太脸上像细雨润干田。“好哇,咱二旦好大的脾气啊”!随着她一声呼喊,围了一炕的花花绿绿的大姑娘小媳妇们无不哈哈大笑,老太太脸一沉:“笑,谁笑,等你养活孩子,请我我可不去。”



我父亲一定是喝多了,他歪斜着进屋里来,举着酒杯,望着老太太汗津津的额头干瘪的腮,口齿不清地喊:“感谢啦,敬……您老一……杯。” “甭,该俺恭喜你们!”“哪儿……的话。”我父亲大嘴咧成瓢一般,顺手把一瓶汽水递给老太太,“来,您老喝点水润润嗓子,看,干得都裂鸡巴口子了。”老太太似乎不喜欢父亲“鸡巴”这个口头语,惺了他一眼,接过汽水咕嘟咕嘟可劲儿灌,没想到灌得太急,嗓子眼儿里像塞了团棉花,噎住了。她被憋得满眼泪花,抻了半天鸡脖子才上来一口气,满炕的姑娘媳妇们更加前仰后合地笑起来,没再去顾及她不给谁接生做九日的要挟。

“你小子成心噎死老太婆俺呀?”老太太擦擦眼泪,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把父亲的耳朵拽过来,小声嘀咕着说:“这几天可别和你媳妇再闹事了啊,操X乐,吃肉香,养活了孩子X受伤啊。”本来脸就红了的我父亲,听脏老太太这么一说,脸色马上变得猪肝一样,点着头:“知道了,知道了。”入夜,喧闹的院子安静下来,水似的月光从窗户里泻进屋里来,照着熟睡的我的小脸儿。父亲收起盯了半晌的我小脸儿的眼光,身子往后一仰,平躺在大炕上,头枕着双手:“三更灯火四更鸡,五更有人要……,起个啥名儿哩?”“嬉嘻,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母亲停下嘴里的小曲儿,仍然用舌头舔着指头摸索着数着锁儿钱:“你的小子,你说吧。”“叫二旦行不?”母亲楞了一下,翻身朝向父亲这边:“满大街都是叫二旦的,还是叫二喜吧。一是今年丰收了,是一喜。二是老二,又是一喜。”哦,忘了交代在我之前的哥哥刘大喜,真是该打。

作者:卢火纯青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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