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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续一个酒吧，延续一个生命

北京的胡同越来越少了，可我却越来越喜欢胡同，所以，就
把酒吧的地址选在胡同里，我记得那时候是夏天，一个下
午，我们坐在自己这个有暗绿色天光的小酒吧里闲聊，我听
说北大东门这边要拆，成府街要拆，我的心头就袭来一阵像
要面对死亡的恐惧，一片活生生的地方，有的地方一夜之间
要变成一片废墟，就像我们在纪录片里看到的战争过后一
样，不行，我接受不了。

从那时候起，我就开始为我们的小酒吧找地方，找投资，我
知道，我这么做是为了延续一段美妙的生活。我们找了六个
月，把北京3/4的地方都跑遍了，总没有特别如意的地方。
一天傍晚我们路过帽儿胡同一个普通的岔路口，那天橘红色
的夕阳照着灰色胡同里的路人，我在车后座里昏昏欲睡，我
们拐过东不压桥胡同的路口，我转头向南边张望，突然我看
到了那座房子，至今我仍不能忘记我看到那座房子、也就是
我们现在酒吧所在的房子时的感觉，因此我才让我的叙述稍
带一点戏剧性，但那时一切都是瞬间发生的——我叫司机赶
快停车，我下车，呆看了足足5分钟，然后跟现在的店长小
新说：“靠！就是它，就是它了！”

三个月之后的一个深夜，我躺在刚刚开业的酒吧的一张沙发
里，静静地谛视这座被我们延续了生命的房子，轻轻地松了
一口气，也就是刚才，庆祝开业的客人刚刚走光，我让小新
把钥匙给我留下，让我独处。

我把灯都关掉，把音乐调小，月光和路灯光就从窗户和房顶
上的天窗里泄露下来，在木制地板上形成一个一个方块，我
轻轻地松了一口气，好像卸了一个担子，或者说完成一个夙
愿。我闭上眼，这一来我们为这个酒吧所做的许多喜怒哀乐
就在脑中闪现，说实话，我们几个股东虽然都为这个酒吧尽
力，但却经常进行激烈的争吵，当时生气，但这时候想起
来，却都变成非常有趣的情节，比如，我们就曾为酒吧的内
墙到底怎么装饰打过架，最大的那个股东其实想做成爱琴海
上一些民居的外墙风格，要平而且自然的那种，但另一个股
东坚持要拉毛的；还有，要不是我坚持，他们绝对不会在另
一侧房顶上开现在那种方形的天窗，现在那里多好看啊，我
陷在沙发里欣赏；还有吧台，本来设想的是全玻璃的，后来
我们觉得跟酒吧的整体定位太不符合就取消了；而且原来吊
顶的方案就是没有现在这样把举架露出来的感觉好，现在的
房顶高高的，而且还铺了芦席，我们在五里的几个角落放了
高大的植物，整个的感觉就像西贡的一个酒吧，那个酒吧叫
什么来着？灰色的烟雾，还有怀旧的爵士乐，美国大兵用过
的旧摩托以及穿着白色国服的越南女孩……门外胡同里几个
走路的人操着北京话大声喧哗，陈升的《北京一夜》怎么唱
来着：“你可别喝太多酒，不敢在午夜问路，我走到了地安
门……”迷迷糊糊睡着了。

尽管以后也经常在自己的酒吧里过夜，但再也没有开业第一
天的那种意境，等第二天早上外面车水马龙，豆浆和炸油条
的香味在酒吧里弥漫，你会发觉你真的深入到了这个城市最
内层最真实的空间。

酒吧主题是摄影，经常有从外地采访回来的朋友聚会，在外
面的小屋里放一些他们的片子，这些人豪爽，进来一般都叫
“来十扎啤酒”，后来有个哥们不管来多少人，只要进门就
叫“来十扎”，嗓门特别大，他一叫，我们的服务员就笑，
你别信他，只看他来几个人上几扎就行。每次他都背一个特
大的野战包，我们本来都以为是做秀，后来发现果然总是在
外面旅行，拍的片子也是从西藏到新疆都有，后来他带了女
朋友来，在后来他的服装就变了，几个月之后，渐渐来得少
了——酒、女人都会让男人改变。

外国人是帽儿胡同附近必不可少的景色，他们都生活在那些
胡同里的小院深处，谁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找到那么静谧美丽
的地方的，他们自己有一个圈子。比如住在豆角胡同的艾里
克，是个作家，每天上午10半必然到酒吧来喝一小杯浓意大
利咖啡，他给国外的报纸写他在北京生活的专栏，但有时候
他会生气，抱怨那边邮寄稿费不及时，晚上他就会赊帐喝
酒，其实住在这边许多外国人都没有钱，只有挺率真的性
格，但他们身边总有一些中国美女，有一次一个外国人跟我
聊天说，中国女孩好到手，他是喝醉说的，我说为什么，他
说她们都以为外国人有钱，“其实我们都是穷人，有的女孩
比我有钱。”说完大笑。

不过有一位从拉萨来的荷兰人倒是很有涵养，很有意思，他
说，男人是用酒来交朋友的，所以我们都会开酒吧，他在拉
萨就开了一个酒吧，他说在拉萨外国人圈子里很有名气。他
在我这里泡的第二天我们就混熟了。那时候天热，他采购了
大包小包就都堆在我们的露台上，然后满身大汗坐在吧台上
吹空调，他身上可能因为吃了好几年中国菜，已经没有那种
奇怪的体味，他在中国呆了6年了。

就是他教给我“拉萨的清晨”的做法，用BOLS混上君度、百
丽甜，再加上几块冰块摇制而成，出来是一种浅青色，他
说，这就是“拉萨的清晨”，清晨拉萨就这个颜色，他说不
信我就请你去拉萨看看去，他较真儿的样子真好玩，说这话
的时候他的落腮胡子还一吹一吹的，有马克思的哲学感觉，
特别深沉而且认真。

就这样一年多过去了，无数人在这里相聚，无数人在这里分
手，我们的留言簿上全是可以让你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文
字，感人至深。但人总有聚散，上个月的一个深夜我出差回
来，打电话给小新，他告诉我，这边又要拆了。

我想我又要开始寻找下一个地点，我知道，这是为了延续美
妙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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