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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坛:江湖谈琴作者:王威发表时间:2007-07-17 07:03
此地居然形胜(我的北京)

  在北京呆了两年,从2004年5月到北京,以至于今日。
  我在很多城市都呆过,都走过。广州、长沙、深圳、武汉、济南、西安,或半年,或三月,或一月,或一日,或一宿。
  因此上,我得老实说一句:我待北京,不薄。
  到了那个所在,到底是照着自己的脾气过,盛世煌煌,在人群中一百多斤,要漫过天安门的接天红,要看过沙尘暴之压城黑。才妥贴,自己身处之所在,到底是北京。北京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来了,大抵要么做猫,要么做狗,沈从文乡下人进城,一片痴心,无非是想告诉北京人,他走过那么远路,喝过了最好的酒,因此上,要正正经经搞一个漂亮的女大学生。

  我的情意浅,懒洋洋的东倒西歪人,在北京两年,除了亚运村这一带,其他去过的地方,大可以数算,所谓的十大胡同,所谓的故宫,所谓的秀水街,到底不愿纳在鞋底,至于长城么,更不消说了。
  似有这般的人,是再清白的不过的读书人,室内一卷北京地图挂墙,目注神驰,卧游之乐,未足以外人道也。
  我说过了,我是个比较喜欢地图的人,喜欢手指在地图上面,象小虫子一样,爬。
  我曾经一整夜,对着北京地图看,反复的看,累了,抽烟,地图的某个地方,一定藏着一个我最深爱的人。烟抽完了,又想,我最深爱的人,你到底在哪里。然后是醒来,走在大街上,每个人的面孔都亲切、鲜活,象一条条游鱼衔着水草来往我面前,然后,是恍然,是安心,是明了————这世界,本没有我最深爱的人。
  我要的是在纸面上看兴亡,看到了王气黯然,鼓舞起为天地立心的豪情,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的狂妄,方才抬头推窗。一扯动阳台上未晾干的衣物,翻倒三十年旧梦,大喝一声,天下太平。光影徘徊,来见识自己骨中之骨,来分辨自己的身外化身。因此上,在这不高不低的六楼之上,一挥手,袖底都是烟云,前尘洗亮来看这北京,这黑漆漆如铁桶一般的前朝。
  所谓巍巍帝居,所谓此地形胜,所谓燕云故地,无非是来壮观我这游子的心。

  孟子曰:所谓故国者,非谓有乔木之谓也,有世臣之谓也。王威曰:所谓北京者,非谓有故宫之谓也,有读书人之谓也。
  三千里辐凑奔集,山舞原驰,一路向北,良人且做荡子游。
  躺下来睡,坐起来写。睡了三十年,梦里三郎拼命。写了百万字,胸中都是甲兵。在这日里,与天下读书人、清真人物,一拱手,从来本来面目要相识,又相亲又相近。要彼此惊叹,原来这世间,还有你我这一等人——以珠玉之身来从容稻梁谋。是好男儿,大好男儿,一杯酒里,倾倒了浮名,来借问一生的委屈和不平。
  因此上,我来,但凡我来,不学英雄问鼎,好处便是要让胜朝的人物不寂寞不孤寒,要体贴天下读书人的心。
  晚上,北京的夜晚有多晚,和读书人一起去喝酒,我喝了点酒,便安静,慢慢的说不上话,北京在我左手,读书人在我右手。这时候,会谈些什么呢,只记得身边有一个方脸或者是长脸更或者是马脸的家伙夸张的说——我目前在研究两个问题,一,是宇宙的起源,二、是量子力学。最大和最小。我只记得他说量子是一种奇怪的东西,比分子原子都小。 
  他说:你知道量子的速度的时候,你不知道它的位置。你测出了量子的位置,你又不知道量子的速度。 
  这个狗屁的读书人,是令狐。
  诚哉正哉,当王威知道生命的速度,却不知道了命运的位置。当王威测量出我命运的速度,又不知道我生命的位置了。

  读书人,到底是读书人,比如那个喜欢戴绿帽子的梁思成,才要咬牙切齿地问上一句:是这样的北京城门,是这样的北京城墙,为什么要拆?
  拆了城墙的北京,还是北京么。
  燕山还在,谓之残山。密云不动,谓之剩水。虽是剩水残山,谁又敢说,这不是北京。
  因此上,失意失路的读书人,除了继续读书,还能做什么。若不是远了家,远了国,又怎么吟得出:如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雪立中宵。

  是三年前,是四年前,我上车到朋友家去,公车。 
  路有些远,天气很冷,在东直门快下车的时候,天,雪花下来了,丝丝絮絮的,我呆住了。生平第一场雪。 
  那时候我坐在车窗的旁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着有人说下雪了。声音很轻。 
  我下了车,雪花不是我想象的那种。 
  我想象里的雪该是什么样子的,我一时候也忘记了,可是,我知道,这不是。 
  我站在站台边,伸出手,捞不起一丝(不是一片)雪花。全都化在了手上。
  这雪,却不是北京的,是我王威的。

  北京么,是那么小,何等的小,到底无处可去,公车长途短途,一程一程,在车窗悠然望,直到坐忘。我说过了,我爱的从来天的开阔,地的景明,爱的是人群,爱的是每一个、随便的一个,而不是某一个。
  去王府井、西单,去潘家园,买了一大堆书,都是老书,都是以前看过的书,陶渊明、鲍参军、谢宣城,宋元话本、唐宋传奇,四书集注,到底只有老书,才能体贴我的心了。到底只有旧情人,才能摸着我心里头最柔软的一块了。
  轻愁推来枕上,都是余欢。昨夜里,挥军直入晶莹洞。美人面孔红,指甲香,咬上一咬,提醒自己,要在北京折叠一个梦,然后夹在书页中发黄。
  10点出发,12点10才到吴裕泰茶庄二楼。王府井大街。
  是四五个男女在吃饭,一定说了很多有趣的话。但是,都忘记了,只有气氛留下来了。温开水一样的,含在口里头。
  又后来,再转到东来顺吃饭,王威是个自恋的人,只记住别人的评价了,——我觉着你的眼神很魅惑,偶尔的时候,哈哈,高兴了吧 ——我们都认为你是很有思想的一个人——一个深沉的娃娃脸。
  中途,人是来,去,来,去,身边的座位满了又空。
  王威一时说的是那么的兴高采烈,只是,心里猛的一空,整个北京城都掉下去的一空,好大的声音,以致于隔了好一会才听见,听见了,就惶恐,看着这四下的人,四周的人,觉得感动,感动着他们愿意陪着我这样一个寂寞的人,说那么久,在一起那么久,虽然只是说说,说说而已。
  这时候,说话的意思也就尽了。慢慢地,王威就是一个人了,眼睛在整个餐厅抚摸过,感觉到这是人间,还热闹着,沸腾着喜气。

  气味如中酒,情怀似别人,呵呵。
  这是北京。我的北京。读书人的北京,一个文学男青年的北京。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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