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t赤壁》的浅薄与好莱坞的深刻

论坛:寻音觅影作者:艾林大发表时间:2008-11-04 11:51
林沛理 香港文化评论家

京奥举行在即,由曾在好莱坞取得巨大成功的吴宇森执导的《赤壁》在内地隆重公映,无法不令人联想到这出得到官方大力支持、号称史上最昂贵的华语片,是某种中国向西方发出的“意向声明”或者“自我表述”,旨在借吴宇森“师夷之道以制夷”,向好莱坞证明“你懂得做的,我必会做得更好”。

问题是中国电影要与好莱坞较劲,便必须先弄懂好莱坞,以及它是怎样在全球建立牢不可破的文化霸权的。从最简单的道理说起,好莱坞的电影无坚不摧,因为它懂得怎样以假乱真和化繁为简。电影本来就是用来逃避现实的,我们批评好莱坞的电影天真、幼稚,其实它的天真是一种骨子里的世故,它的幼稚是一种计算准确的狡猾。在全球化趋势下,电影的投资愈惊人,它需要收回成本以及赚取高回报的压力也就愈大。结果,今日的电影不断去繁从简,剩下的是人人都看得明白、看得高兴的奇观。

当然,奇观并非好莱坞的发明,而是电影生而有之的“原罪”。的确,电影由发明的一刻开始,就与奇观产生亲密的血缘和脐带关系。法国发明家卢米埃尔兄弟拍于1895年的《火车到站》,标志着电影的正式诞生;而它亦制造了影史上第一个奇观——火车头冲向观众。自此,电影作为一种大众娱乐模式,它承载、展览和制造奇观的功能随着计算机科技的日新月异而不断被强调,也不断被完善。好莱坞不过是将电影化现实为奇观的改造能力发挥到极致而已。在好莱坞巨匠斯皮尔伯格、卢卡斯和詹姆斯·卡梅隆最成功的作品里,例如《大白鲨》、《侏罗纪公园》、《星球大战》和《泰坦尼克号》,电影与奇观被画上等号。在好莱坞的统治下,今日电影已成世界第八大奇迹,令人叹为观止。

近期几套在香港上映的好莱坞大制作,不论是《通缉令》、《地狱男爵2:黄金军团》,还是《盗墓迷城3》,都不约而同以计算机特技堆砌奇观。在这些电影里面,奇观变成量度一切的标准,人不过是奇观的一个渺小、微不足道的构成部分。这些制作费达天文数字的电影,以出神入化的技术,把匪夷所思变得栩栩如生。它们讲述的故事,以至于一切有关正义与邪恶、美与丑、热情与责任的冲突的探讨,都只是冠冕堂皇的借口,让那些精心设计的计算机特技可以大派用场。

这些电影的成功,是商业计算的成功;它对电影人最大的启发是:弄清楚你拍的电影是给谁看的。影片的卖座,不但突显了电影的商品本质,更有力地证明了电影既然是商品,便必须当作商品般投资、策划、研发、推广和促销,这样才有最大的胜算。的确,这些电影从选材、选角、取景,到人物塑造和动作场面的设计,以至于那种回避说教、刻意经营的“酷”的感觉,处处都散发着一种来自周详、缜密的市场调查的权威味道。这些影片对观众特别是年轻人口味的一击即中,反映了这种科学化、市场化的拍片方式。

然而,说好莱坞的电影是奇观,不能算错,却也不全是实情。最有趣,有时也是最成功的好莱坞电影不仅好看,也耐看;因为它除了有令人目瞪口呆的奇观之外,还有令人拍案叫绝的奇想。以最近在香港上映、全球卖座的《蝙蝠侠6:暗夜骑士》为例,蝙蝠侠在摩天大楼林立的超级城市跳跃飞翔,整座傲然矗立的建筑大楼在顷刻灰飞烟灭,固然蔚为奇观;但影片最令人忘不了的是希斯·莱杰饰演的小丑一角。

这个角色当然是大反派,但抹煞不了他那种“生命的野性就是最好的秩序”的哲学的感染力和创造力。他所犯的罪行无可宽恕,但同时你会明白,犯罪行为对他来说是一种手段,让他逃过一刹那的脆弱,重新找到生活下去的勇气、欲望和借口。这个角色的族谱,近的可以追踪到1991年的《沉默的羔羊》里面安东尼·霍普金斯饰演的智商奇高、完全没有道德意识的连环杀手汉尼伯博士,远的则更可上溯至1660年英国诗人约翰·弥尔顿在双目失明的状态下写成的长诗《失乐园》里面的撒旦。诗中叛逆之神撒旦因反抗上帝的权威而被打入地狱,却毫不屈服,偷入上帝创造的伊甸园,引诱夏娃偷食禁果,以致人类始祖被逐出伊甸乐园并开始沉沦。弥尔顿大量运用圣经人物意象,将撒旦的狂妄和自负刻画得惟妙惟肖。甚至有评论说,弥尔顿是“属于撒旦一伙的,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由此可见,好莱坞的电影不时能够在世界各地引起观众广泛的共鸣,并非一味只靠制造奇观和提供实时的满足。懂得利用它的文化遗产、善于从文学经典和文化传统中汲取养分,以惊世骇俗的奇想冲破观众的思想禁区,也是它的致胜之道。中国电影要将好莱坞当作假想敌,便不能像《赤壁》那样只埋首于堆砌动作奇观。吴宇森无意探究历史的真相与本质,但拍历史剧而不以现实政治的观点看问题,必然注定浅薄。中国有精彩的历史,但如果历史不能在我们的电影里面构成精彩的叙述,它就会慢慢失去它的观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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