爨底下惊魂
(爨:念CUAN声,“家里的炉子”的意思;爨底下村,位于北京西郊门头沟区斋堂
镇,燕山山脉的大山里,是京西古道上的小山村。后人嫌“爨”字写起来太复杂,
一律代之以“川”字,本文也随俗称为“川底下村”)
小面的在漆黑的山路上蹒跚前行,车灯只能照亮5米内的路面和道旁突兀的岩石,我
缩着脖子坐在车后厢里听丁当丫头和丽江胡吹滥侃旅途见闻,看着窗外模糊闪过的
树,心里一遍遍犯嘀咕;司机座边坐的是背心,他老人家神情紧张地看着他那号称
有12个CHANNEL可以记录300个WAIT-POINTS的GPS(全球卫星定位系统),车子每拐
一个弯他就按一下钮记录下一个WAIT-POINT,不时回过头来一脸茫然地问我:“糟
了,这里只能收到7个卫星信号,还有多久才能到?”
我们本不该换车的,可是原先那辆从北京城里包出来的小夏利是个女司机,到了苹
果园就死活不肯向前走了,不得已我们只好换了这辆车灯亮似蜡烛光的面的;我们
更不该拖拖拉拉下午3点半才从崇文门出发,尽管事先王利发已经警告过我们这条
路可以要走2个半小时到3个小时;我们更不该听信了那个大嘴巴的JURA胡吹:“川
底下?那绝对是个好地方!太漂亮的山村!你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北方农村!告你
说,有三个日本MM,专门从东京打飞的来北京,从机场就直奔了那里,一呆5天!
临了走的时候还直说:THIS IS CHINA!你们就管去吧,没错儿!”于是,我们四个
傻冒就直楞楞地要了部车,直奔那从来没见过的北方农村而去。
车子又拐了个弯,离开大路进了一条沙土路,恍惚见到到路边有块牌子写着“京西
古村---川底下”,连忙招呼还在为东北1/4平方厘米大的雪花而激动的丁当丫头和
对雪花满不以为然的丽江:“喂,同志们,好象快到了”,丽江抬腕看了看他的
PROTREK:“海拔826米,方向西北,时间差10分7点”
车窗前面慢慢显现出道旁的一些平房,看起来数量还不少;司机吐了一口气说:“
到了”,我连忙拉开车门跳下车,一阵寒风吹来让我打了个冷战,定定神往四周望
去,这是一条山沟,两边黑嘘嘘山上没有树,映着暗淡的星光呈现出一种古怪的黑
灰色,一条沙土路两旁高高低低有不少看起来蛮大的四合院门,门后绵延的屋脊一
直往上排到向阳的山坡上,山坡最上边象是古堡一样的山墙,墙上若干黑洞算是窗
户,除了沙土路边相隔20米有一盏离地10米的25瓦灯泡勉强算路灯外,没有任何其
他光亮。面的车灯能照亮的地方看得出是一些紧闭的院门,沿街的墙边立着一些木
牌,班驳得不成样子,勉强看出一些白漆字写着“农家饭店,提供住宿”。我们对
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到古龙小说中那些著名的场景,我们仿佛是贸然闯进一个
无人山寨的大侠。
唉,既来之则安之,先找个落脚的地方为好。我举着丁当丫头的手电往路边的一条
小巷摸了进去,巷子里的几家院门都紧闭着上了生锈的大锁,唯一一扇半掩着的门
推进去,手电照亮的却是一堆残垣断壁。吓了一跳退出来,手电又照亮了一块指路
牌:“百顺客栈”。沿着路牌指的方向走上前去,又见到一扇还算完整的院门,门
依然是虚掩着的,推门走进去,里面还有一扇门,走在我后面的丁当丫头用手电照
了照:“咦,这有没有人住啊,怎么象个鬼屋......”我回头瞪了她一眼,壮起胆
子走进第二道门,迎面的照壁上是个大大的“福”字,门上挂的一大摞玉米棒子后
面是块很古旧的横匾“百顺客栈”,我在琢磨这“百顺客栈”是现在还营业呢还是
先前的文物,一回头却不见了丁当丫头的影子,大概是吓回车上去了;绕过照壁终
于见到了两间厢房和一间亮着灯的上房,上房里不时传出人的说话声,侧耳听了听,
却又不象是熟悉的京片子,清清嗓子喊了一声:“有人在家吗?”却又没有反应,
饶是胆大如我也竖起了一阵寒毛,连忙返回头再用手电照照那“百顺客栈”的牌匾
和玉米棒子,玉米棒子还象是新近收的;终于再折回头走上上房的台阶大点声敲敲
门:“有人在家吗老乡?”
门吱呀一声开了,洒出来的灯光和暖气是我觉得最温暖的一瞬,一位50岁上下的老
人站在门里就拉我的手:“快快快,快进来暖和暖和,顺子,家来客人啦!”老人
的口音是听惯了的京片子,一颗进村后始终悬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厢房很干净,炉子也被老大爷烧得很旺,老大爷支使着儿子和没过门的儿媳妇忙前
忙后给我们准备吃的;我们放下行囊暖和了一阵准备出去转转,探探地形为明天的
日出后的拍摄做准备---因为背心举着他的GPS站在院子里一会儿后非常准确地告诉
我们:“明天的日出是7点43分59秒”。
这个村子大约有大百来间屋子,面南的山坡上比较多也比较完整,全是标准的四合
院屋顶,看得见的窗户都是用窗纸糊着的---小说里粘点唾沫就能捅开往里瞧的那种,
绵延错落的屋子黑虚虚地连成片,没有任何灯光或者人的声息,屋脊背阴处一些残
雪和冰棱闪着冷冷的光;大路两边有许多小巷,通向不知深浅的黑暗处,唯一可以
看出方向的一条大约是通向向阳山坡上那些古堡似的建筑。看得出来,这里曾经是
很繁华的一个村落,不知道什么原因被废弃了很多屋子,也许这京西古道受到公路
铁路的影响,来往的人少了,原先美奂美仑的屋子的主人也搬下山进城里住了,剩
下这古旧的院子陪伴着山间的寒风冷月。
终于抵挡不住寒冷回到“百顺客栈”的时候,老大爷的准儿媳妇已经烧好了几个菜
和一锅面条,甚至还有一瓶红星二锅头,呵呵,有时候家的概念很简单,就是一个
热炉子和一锅大白菜!希哩呼噜很快一锅面条就见了底,贤惠的女孩又做出了一锅
面条和一盘炸花生米,我们聊着喝着多少都有了点酒意,杯觞交错之间简直忘了自
己是身处远离京都的大山里,忘了刚进村时不由得从心里冒出来的诡异,也忘了这
是本世纪的最后几天,城里的不少人都在准备如何给自己一个理由疯狂一把。
可是总有件事是忘不了的,内急起来时找不到厕所,提醒我们这还是在农村。丽江
向房东大爷问明了何处可以方便,一个人推门出去了,不到十分钟面无人色地回来
喘着气说:“乖乖!这地方太可怕了,没有人气,没有灯光,简直就是一座鬼村!
老子走南闯北三十多年,这里第一次把什么鬼都想到了!我的无神论信念开始动摇
......”我们三个笑得直打跌,仗着点酒意我站起来:“哼,这有什么,我也出去,
呆上个半个钟头再回来!”
手电的光照着我推开两道院门,木门的吱呀声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是那么尖锐,走
到大路上用手电晃了晃远处隐约有点灰白色厕所,深一脚浅一脚地向那里走去;没
有风,没有虫鸣(都冬眠了?),除了我的脚步声没有任何声音,连进村时那昏暗
的路灯都已经熄灭,两边山的黑影夹着一块黑蓝黑蓝的天空,天空中是我经年未见
的满天星斗,那星光亮得有些诡异:在城市里你绝对见不到如此清晰而且绝不闪烁
的星空,猎户星座和它腰间的卯宿星团甚至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粉红色,这情景我
只在中学天文爱好小组时从自制的望远镜中看到过。我不由得打了个激灵,心里仿
佛有个声音在说些什么,一个念头一闪而过:这鬼地方,难道就我一个活人?于是
手电的光亮成了一件尴尬的事物,关了吧看不见路,开着吧,岂不是给那暗中窥视
我的什么指明方向?一阵犹豫后我还是关了手电,于是星空更加明亮,墙角更加黑
暗,就连那上了锈锁的院门似乎都在微微晃动。终究没敢走进那漆黑一片的厕所,
就地找了个墙角小解,之后呼了一口气,再抬头望望星空,平时里见不到的天边的
巨蝎星座都历历在目,耳朵里能听到的除了自己的呼吸外,就是血液被二锅头催动
着在血管里奔流的声音。越呆越毛骨悚然,加紧脚步回百顺客栈去,至少那里有热
呼呼的炉子,和至少三个以上我知道的活人,走的快了,脚下被一块石头一绊,趔
趄之后,我已经开始小跑了。
进门的时候,还是强作镇定把木门关上闩好,关门的时候手电夹在我的胳肢窝下,
能照亮的只有锅盖大的一块地方,手哆哩哆嗦地不知是冻是害怕,不敢回头,总觉
得背后有四五个不象活物的东西冲我嘿嘿直笑。一撩厢房的门我几乎是撞进去的,
定定神问三个看着我似笑非笑的家伙:“嘿嘿......嘿嘿,我呆了有30分钟吧?”
三个人爆发出来的一阵大笑几乎又要把我推出门外:“30分钟?你出去了3分钟都
不到!”
背心这家伙,握着把匕首在屋里转了四个圈,最后下定决心:“算了,我不出去了,
憋也憋一晚上。”丁当丫头更是直截了当:“打死你们三个我也不出去!”
上炕睡觉的时候我们不怀好意地将丁当丫头安排在最靠门的一张床上,我们三个大
男人挤在炕上大被同眠;我学乖了,选了个靠墙最里的位置,丽江在中间,背心靠
窗,熄灯的时候背心还在喋喋不休地吹嘘他的GPS如何如何精准,屋外一阵风吹过,
窗纸上哗啦一响,背心变了声地喊起来:“有人!”
等一早天大亮的时候出门一看,窗台上是一袋装着干辣椒的塑料袋,在清晨的风里
哗啦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