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好几年过去了,那是[上世纪90年代末的] 一个冬天,在长春吃的狗肉都变成肉体的一部分,在此后拍摄每一个非决定性瞬间都颤动着。
今天contaxxx兄好记性,提起那段往事,不禁怅然,自己感动起来了先,想着磨蹭的热情好客,白桦林的鱼眼盲拍,塞内加尔蹦迪的疯狂。。。说话腊月到了,不妨把这篇文字从硬盘里翻出来,大家热一壶小酒,一起咂吧一下有酒有肉的幸福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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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走长春
(一):“爽!”
“爽!”
这是跳上长春火车站站台的第一感受。
零下17度的严寒使暴露在空气中每一寸皮肤都兴奋起来,收缩还是扩张,一时不知所措。但你已经很快意识到自己以皮肤为界面的全部存在,冻得你热泪盈眶。站台上的每个人呼出的哈气在凛冽的寒风中伸缩成一道道白烟,很像喷吐着白烟的蒸汽火车头;卖热包子的摊位上更是雾汽缭绕,在冬日低斜的逆光里宛若仙境,非常photogenic。我想起了保尔和冬妮娅。
这才叫北国之冬,关东大汉耍大刀的地方,要冷就冷个够,冷个透,直来直去,嘎嘣脆。或许东北人特有的豪爽气概,包括善于表达,盛产“小品”,都跟这里寒冷的气候不无干系。想想,这里把过冬叫“猫冬”,屋里屋外温差30多度。人们在冻裂石头的室外彼此相见,能不格外亲切,而在隔着双层玻璃的室内更是有唠不完的磕儿。
在出站人群的推搡下,我扛了行李,挺起腰杆,狠吸了几口冷气,吐出几条白烟儿,王进喜一般地大吼一声:
“爽!”。
(二):自由广场
随便摊开一张长春市区图,就不难发现,整个长春市被以广场转盘为连接点的道路网络所覆盖,整齐划一,脉络清晰。所有车辆到转盘都能逆时针转起来,非常顺畅。没有立交桥的水泥钢筋,没有十字路口红绿灯的阻塞,大家约定俗成,按着先来后到的顺序,鱼贯而入,又平滑逸出。
其实,长春的城市规划是有其历史渊源的(“老毛子”,还有“满州国”)。这种城市交通结构在欧洲十分普遍,转盘广场的设计是开放式的,每个广场向四周辐射出七、八条大街,每条大街又通向另外一个广场,这样首尾衔接,一个类似原子结构的城市“互联网络”便形成,使整个城市融会贯通。我不由得想起开车最“浪漫自由”的巴黎人竟然也能在凯旋门下12条大马路会聚的星型广场前,各行其道,相安无事。
(三):最后一列有轨电车
令人惊喜的是,长春竟然还保留着最后一条有轨电车。原来只听说大连和哈尔滨等神秘地方保留着解放前的有轨电车。这回算是赶上了。
匆匆赶到长春电影制片厂前,一眼就看到停在终点站的有轨电车。环城行驶的59路有轨电车保养得很POOR,一副年久失修的样子,但是看上去依旧很结实。或许是物以稀为贵,我宁愿用“古色古香”来形容她。车轮铁轨磨得很光,在低斜的日光下泛着亮儿(这种高纬度地区特有的低角度侧光特别适合摄影,建筑物变得非常具有质感)。在哐里哐铛、晃晃悠悠的车厢里,人数不少的乘客都很精神,眼睛亮亮地闪着。
我紧靠在驾驶室边儿,顽强地用FE2拍了几张长发披肩的女驾驶员熟练开车的片子。这位女士似乎注意到我,故意不回头看我,反而频频抬手,看手腕内侧那只很漂亮的“斯沃琪”。
(四):一双铁筷子!
为了御寒,长春人需要大量的卡路里。
寒冷往往使你拥有一切理由去受用任何动物的脂肪、肌肉或下水。
热煲狗肉、飘香麻辣排骨、酱驴肉、香叶爆蚕蛹、酸菜汆粉条、朝鲜生拌牛肉…… You name it! 满城满街全是吃的。
尤其是狗肉!好东西,大补火补!不过要小心。
第一天,长春的两位影友请我吃晚饭,大嚼了一通狗肉,喝了两碗浓汁汤。结果,回到酒店里燥热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惶惶然,冲了好几个凉,整个折腾一宿。
次日,我抽空趸出饭店,端着FE2+鱼眼16,在长春街头一路挂过去,一个典型的马路拾荒者形象。在人民广场附近百货大楼里拍下了几个正在买貂皮大衣的女子,大衣价码:26000.00元(我的莱佧M6+35/1.4在哪里?)。春城剧场前十字路口有位卖茶鸡蛋的小姑娘,她拿出3个热气腾腾的茶鸡蛋给一位行乞的老大爷吃,怕大爷噎着,她竟到旁边的小酒馆里舀了一碗白开水。我这边还没有举起相机,她早一溜烟地跑开了,身后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看来长春街头持机抓拍的人不太多。一路上周围的人都十分好奇,围着我问这问那:
“你拍这些滥七八糟的东西干哈呢?”
“你这照相机看着倒还挺高级?”
“别给俺曝光了,下岗有啥光荣地?”
由于只带了鱼眼和T5,所有长焦特写是没戏了,只有无取景构图抓拍了。
天儿冷,特别容易饿。终于找到一家小门脸名叫“汉阳馆”的朝鲜饭馆。推开前门,通过一个狭长过道,又推开里门。
忽地一下热气人气扑面而来。我下意识地举起FE2一看,嚯!鱼眼上满头雾水。
屋里吃饭的人说话一概听不懂,但肯定是朝鲜话(特别像“前轱辘不转后轱辘转”那种调调)。年轻的老板娘从雾中走来,热情地我招呼坐下。
“您是朝鲜族人吗?”我问。
“当然是,厨师们也全是。”老板娘爽快地答道。
这回自然不敢贸吃狗肉了,只点了石锅拌饭、醒酒汤、烤牛肉还有两盘朝鲜辣小菜。牛肉是事先用调料和洋葱丝煨好的,码在烤盘上滋拉,烤七成熟后用朝鲜族特有的沉甸甸的铁筷子夹起来,蘸上辣酱,放在一片碧绿的生菜叶子上,再撒几缕青椒丝和几片儿大蒜,像吃北京烤鸭一样整个卷起来,一口下去:脆的、焦的、辣的、嫩的,全了。
这种吃法实在新鲜创意,把西餐几百年从冷盘沙拉到BBQ烤肉,瞬间浓缩到一片菜叶儿里。好生了得!
就这么一卷烤肉,一口老酒,刚才在零下17度风中的冷冻僵硬早已化作眉飞色舞。
临了,我特地向老板娘讨了我用过的那双铁筷子作纪念,细细地揣进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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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个谁谁谁说了,照片越老越值钱,这文字何尝不是这样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