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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小的时候，每当过年，连队总会响起磨刀声，接着就是杀猪的忙乱和猪嚎叫。

俺说的连队，是“五七”干校的连队。“五七”干校的连队由一帮臭老九组成。比较有意思的是，那是文化部的“五七”干校，是中国当时最具典型意义的知识分子思想改造的地方。那时俺上小学五年级，学校的名字叫做共产主义小学。

杀猪对臭老九来说，无疑是一件大喜的事，小孩子们就更加欢天喜地了。那时人们的体力劳动相当繁重，一年见不到什么浑腥。穿得也很破，个个都象叫花子，不仅是因为体力劳动的结果，也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一种形式上的需要。人们如果一旦有机会单独进城（这在当时是比较困难的），一定会到镇上的小饭馆里猛嘬一顿，就象从未吃过饱饭一样，模样十分狼狈。给当地老乡留下的印象是五七干部比较好吃，而且并不会种地。有一句顺口溜说，五七干部穿得破，吃得好，一人一块大手表。这当中也表现了羡慕的意思。

进城悄悄改善生活，也需注意找好伙伴，不然给人告了密，那可是不得了的事。最轻最轻也要做检查，说自己不真心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破坏毛主席的五七指示。当时大人们对小孩子比较宽容，所以心思灵活一些的大人们，想出利用小孩子替他们办差的主意。比如悄悄塞给一点钱，让他们去帮助买些熟肉来。不过也不是随便什么小孩都可委托的，说不定给你说漏了出去，反倒不美。

只有吃连队提供的猪肉，才是最正当最合理最安全的，因而就更显得机会珍贵。每当听到杀猪的嚎叫声，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开着灿烂的花，最坚定最革命的五七战士虽然尽量克制自己不喜形于色，也难以抑制。

饲养员的嘴更是合不上的，非常非常有成就感。不过饲养员是绝不会吃肉的，不管怎么说，文化人不管是真的假的，总好动个感情。

只有小孩子最不懂得掩饰，早就蹦着跳着兴奋地来回乱跑。吃肉当然是少不了的，即使错过了看杀猪的机会，也会抱憾的。当时可不象现在有这么多可看的东西。

不过看臭老九杀猪确实有乐子。精选七八个最壮的汉子，拿着绳索和杠子去捆猪。猪挣扎和嚎叫，这些壮汉不由地退了回来。炊事班长大声吼道，这么没用，大家跟我上，谁也不许退。边说边捋胳膊挽袖子冲了上来。炊事班长姓王，是三七年的抗日干部，原来是军队的大校军官，行伍出身，文革前转业到了文化部，从未显出有用武之地。在他的带领下，臭老九们虽然笨手笨脚，总算把猪抓住困了起来，压在石头台子上。谁来杀猪，又是一个问题。最后还是班长老王操刀，毕竟他不能算是真正的臭老九。

老王有个毛病，遇到犯怵的事，总爱把舌头吐出来，从右边的嘴边向上卷。这次只见老王卷起舌头，拿着一把半米长刀子，运足了气，一步一步走向快要嚎叫死了的猪。周围一大群人屏息观看，一些年纪大一些女知识分子不敢近看，远远地站在山坡上扭过身问：怎么这么半天还没杀死，这叫声真不忍心再听下去。

老王终于开始杀了。一刀刺进了猪的脖子，猪惨叫一声，脖子扭动的很厉害，老王吓得松开了手，只见刀子插在肉上晃动，刀口流出了血。帮他压猪的人跑了一半。有人大喊：别跑！压住！快抓住刀子，小心甩出来伤人！人们赶忙又扑向猪，死死压住。老王抽出了刀，镇定了一下，再一次把刀刺了进去，好象还是没有剌中要害。拔出来又剌了一下，拔出来再剌了一下，一下，一下，猛剌了七刀，血流如注。慢慢地，猪的叫声小了，不再挣扎。人们纷纷从猪的身上爬起，虽然是冬天，已经满头大汗，筋疲力尽，头顶上升起热气。

突然，猪从台子上晃晃悠悠站了起来。人们轰地地一声，散开了老远。猪步履蹒跚向拉圾堆走去，边走边用嘴拱地，找吃的。老王再一次冲上去，使全力朝猪踹了一脚。猪终于倒了下去，老王找回了一些面子。这只猪死得很惨烈。

人们悬着心，终于放了下来。炊事班的人把猪拉了下去，脱毛剥皮。这当中也有不少笑话，不一而表。

自此以后，老王得了一个外号叫王一刀。有好事者，还在后面辍了个一脚。

这顿猪肉人们吃得还蛮香的，毕竟是五七战士自食其力，亲手养出的第一头猪。自然不免要对毛主席光辉的五七道路颂扬一番，吃饭前还唱了“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的五七战士之歌。后来，有的人吃拉了肚子。

也许俺那会儿小了一点，精神脆弱了一点，至今总能想起猪死之前的情形。俺常常想，没有比那猪死得更惨烈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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